循跡 · 用文化給生活另一種可能

主講：謝承匯

策劃：謝承匯

責編：馬戲團長

全文約3000字 閱讀約10分鐘

在之前文章中，我講過關于嘉慶朝的一些荒唐事兒（詳情參見：為啥嘉慶越努力，大清越拉胯？| 循跡曉講）。

在這篇文章里，筆者提出一個觀點：嘉慶皇帝的悲劇更多在于他無力回天，就算是咱們穿越回去，也不能解決這些問題。我看評論區(qū)里有不少朋友留言，說應該還能力挽狂瀾，其實并沒有這么簡單。嘉慶朝各種難題的根源在于：嘉慶根本不敢解決這些問題。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問題呢？今天講嘉慶朝另一個大案，了解之后，就能明白：嘉慶皇帝太難了。

要說這個故事，得從嘉慶4年正月說起，這個月發(fā)生兩件大事，嘉慶他爹乾隆死了，權臣和珅被賜死。

和珅就不用多介紹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貪官。據(jù)說他被抄家之后，所有家產(chǎn)總價8億兩白銀。其實這個數(shù)字是被后人不斷夸張的。據(jù)清史專家考證，和珅貪污金額在8000萬-1.2億兩白銀之間。后人（包括朝中官員），不斷口嗨，貪污金額水漲船高。當然，就算只如專家估計，和珅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貪官。

◇ 影視劇中的和珅

同時和珅也是大清官員的榜樣，乾隆朝晚期，整個清朝官場貪污嚴重，甚至成了一種生態(tài)。官員貪污的錢，說到底都是從老百姓那來的。官員貪污成風，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里。外表看，這段時期叫康乾盛世，實際上大清帝國早就外強中干。

據(jù)英國馬葛爾尼使團記載：中國百姓生活環(huán)境極差，污水橫流，人民營養(yǎng)不良，面有菜色。

各地民間反清勢力也在此時暴增。嘉慶元年——乾隆皇帝當太上皇，可以理解為乾隆61年——白蓮教在各地爆發(fā)起義。白蓮教打出“反清”大旗，同時明確喊出“消滅朝中貪官污吏”。目標直指大清上下官員貪污。

◇ 影視劇中的白蓮教眾

之所以嘉慶皇帝在老爹死后第二天，就立刻對和珅下手，很大原因就是嘉慶意識到，清王朝的官員腐敗問題如果不能得到解決，那沒準大清就要亡國了。要反貪，先要把最大的那個貪官除了，以此彰顯自己反貪的決心。

果不其然，和珅死后，白蓮教起義的勢頭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緩解，各級官員也有所收斂。嘉慶皇帝明白，貪污問題的根源來源于乾隆朝中后期的吏治混亂和財政問題。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嘉慶下旨“廣開言路，風聞言事”。全國官員平民，都可以直接給皇帝上書，舉報揭發(fā)身邊的不法行為。同時也可以給皇帝提意見，而且要求所有人直言不諱，嘉慶承諾，絕不秋后算賬。這個旨意一下，全國各地的上書像紙片一般飛進紫禁城。這一系列做法，史稱“嘉慶新政”。

嘉慶皇帝確實說到做到，虛心接受官員百姓的建議，有些平頭百姓，在上書中措辭激烈，嘉慶也沒有動怒，沒有懲罰上書的人。而且，嘉慶皇帝并不是個光說不練之人。他確實依照群眾舉報，干了不少實事兒。

從嘉慶4年開始，幾乎每個月都有省一級的官員變化。（《劍橋清朝史》）僅僅在嘉慶5年當年，全國11個主要行省的總督巡撫，有6人被撤職，2人被罰奉。這種雷霆手段，別說在大清朝沒有，整個中國歷史都非常罕見。在嘉慶的反貪過程中，全國上下有超過100名官員因為貪污被殺頭、罷官、罰款。這些事兒也震撼了不少心存僥幸的貪官，有人甚至主動自首，以求從輕處罰。

◇ 嘉慶帝

除此之外，嘉慶也明白不僅要有雷霆手段，也要在全國樹立榜樣。嘉慶把目光投向當年打倒和珅的御史廣興，把他樹立成典型。讓他在兵部當了侍郎，并且向全國推廣他的事跡。

那么，嘉慶的一系列操作，會不會改變清朝官員的面貌呢？一點兒沒有，不僅沒有，反而貪污問題越來越嚴重。

就拿嘉慶立的榜樣廣興來說?；氐奖康牡谝荒辏甑撞橘~，發(fā)現(xiàn)廣興貪污4萬兩銀子。從他牽扯出來的貪污官員不計其數(shù)，整個兵部，上到尚書，下到小吏，都參與其中。嘉慶皇帝法不責眾，只能把官員調(diào)任，罰奉。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懲罰措施。

天子腳下的官員況且敢于公開貪污，地方上就更是如此了。雖然嘉慶皇帝雷厲風行，處理了不少貪官，其他官員一看，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就是對抗朝廷。之前不少貪官落馬，是因為老百姓的舉報信。地方官立刻掐滅百姓上書的通道，在各大路口嚴防死守，不讓百姓有上書的機會。為了不讓皇帝懷疑，地方官開始偽造百姓上書。里面的內(nèi)容也從：XX官員貪污了。變成：陛下要多注意休息。

面對全國上下官員的一致針對，嘉慶皇帝一時間亂了陣腳，對貪污問題束手無策。眼看反貪就要失敗了，這時候，有個官員給嘉慶寫了封信，這個官員叫洪亮吉。

這大哥是乾隆末年進士，從當了官開始，就以直言不諱，敢懟皇帝出名。乾隆那么自大的人，肯定不能饒了他。于是，把他革職，打入大牢，差點兒死里頭。后來嘉慶登基，特別喜歡這人，給他平了反，讓他當了個言官。

洪亮吉給嘉慶寫這封信，主要跟皇上說了這么幾個方面。第一，大清當下的問題，根源在于你爸爸乾隆干的不行。這導致官場腐敗，再不徹底整治，國家就要滅亡了。第二，中國人口問題已成為負擔，但是因為你爺爺雍正下令不收人頭稅，導致新出身的人口不用交稅。同時還發(fā)生了通貨膨脹，銀子早就不夠花了。第三，嘉慶你曾祖父康熙那條命令“永不加賦”太扯淡，現(xiàn)在國家面臨問題跟當年不一樣了，這種政策早該變變了。第四，你嘉慶當皇帝還是不夠狠，亂世用重典，對貪官懲罰力度不夠。而且你還是不夠勤奮，現(xiàn)在才有這種局面。

注意筆者標注的四個詞組，洪亮吉相當于把嘉慶和他祖宗罵了一遍。

◇ 洪亮吉（1746年10月17日—1809年6月24日），初名洪蓮，字君直，小字稚存，別號北江、更生居士，江蘇陽湖（今江蘇常州市）人，祖籍安徽歙縣。經(jīng)學家、文學家，毗陵七子之一。

據(jù)內(nèi)廷檔案記載，嘉慶看到洪亮吉來信后，怒拍桌子，砸了茶碗。但嘉慶冷靜下來一分析，洪亮吉說得對啊。此時的嘉慶皇帝非常矛盾，如果按照洪亮吉說的做，或許可以解決腐敗和財政問題，但這是徹底否定康雍乾盛世。

這導致兩個問題，一、長期以來，清廷向民間宣傳的“康乾盛世”成為一場騙局。清廷只能坐等百姓造反；二、否定祖宗乃天大的不孝。清朝號稱以孝治天下。如果這么做，國本不穩(wěn)，嘉慶皇帝登基合法性都會被質(zhì)疑。

但如果不按照洪亮吉說的做，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現(xiàn)有的問題。本來嘉慶只是兩難，相信以中國傳統(tǒng)社會統(tǒng)治者的智商，可以想出折中的辦法。但洪亮吉此時干了一件多余的事兒，徹底讓嘉慶下定決心。

洪亮吉給嘉慶皇帝寫完信之后，把這封信抄了N多份，轉(zhuǎn)手寄給全國各地官員。還讓仆人出門，向民間推廣這封信。嘉慶知道以后，勃然大怒！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有些話，皇帝可以說，大臣不能說。有些事兒，廟堂可以知道，百姓不能知道。即便嘉慶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清王朝的腐敗已經(jīng)到了什么程度，但他絕不愿意，也決不能把這種情況想世人公布。

在嘉慶心中，大清王朝的“安全與否”才是排在第一位的。洪亮吉案標志著民間出現(xiàn)一種否定大清統(tǒng)治的思潮，這些人徹底否定“祖制”“家法”的有效性。權衡再三嘉慶決定，把洪亮吉辦了。

但想辦洪亮吉也有問題，嘉慶之前說了絕不秋后算賬。那以什么罪名處理洪亮吉呢？嘉慶想盡辦法，決定還是放棄自己的承諾。洪亮吉的奏折第四條不說了么？嘉慶不夠勤奮?；实蹧Q定從這里下手。

第二天，嘉慶把洪亮吉罵了一頓。反復質(zhì)問一個問題：朕天天工作那么忙，每天都孜孜不倦工作，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兒，你洪亮吉憑什么說朕不勤奮？你這不是小問題啊，這是大問題，非常危險。搞不好就跟明末東林黨一樣了。這就是歪風邪氣，朕要堅決打擊。朕再次聲明，絕不是因為洪亮吉罵了我，我生氣才處理他。是要遏制這種歪風邪氣！

于是，倒霉的洪亮吉被關進大牢，后來又被發(fā)配新疆。

但是嘉慶心里明白，洪亮吉本身沒錯，于是下旨，刑部上大夫，任何人不準為難洪亮吉?；锸骋惨凑展賳T標準提供。過了幾年，又悄悄把洪亮吉特赦了，讓他回內(nèi)陸?zhàn)B老。洪亮吉晚年，在自己的日記里這么寫到：如果沒有皇帝的旨意，我早就被人折磨死了。

洪亮吉的案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jié)了，但就這么一個悄無聲息的案子，卻讓嘉慶的心態(tài)發(fā)生轉(zhuǎn)變。從洪亮吉案開始，嘉慶皇帝成了一個照搬祖宗實錄的皇帝。他還特意寫了個《御制守城論》，讓自己徹底淪為碌碌無為的皇帝。

同時，洪亮吉案標志著嘉慶新政的終結(jié)。此后嘉慶再也沒有找到有效的辦法，解決大清的問題，這個老大帝國的覆滅只是時間問題。

洪亮吉案的大致就是這么個經(jīng)過。當初了解洪亮吉案的時候，我就想，洪亮吉是真蠢啊。他以為把真相告訴所有人，會讓皇帝認識到改革的重要性，從而鐵了心改革。殊不知，這么做卻把嘉慶推到“守祖制”的深淵。守祖制這個概念，可以說是中國兩千多年故步自封的一大原因。什么事兒都考慮祖制，那就離發(fā)展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