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喜看《三俠五義》《水滸傳》《雍正劍俠圖》......大一點兒梁羽生、古龍、金庸作品甚是耳熟能詳,武俠連續(xù)劇、電影也沒少看。最近外出晚上閑的時候看了“老片場”播放李連杰主演的電影《霍元甲》,其實本來不再想看功片了,原因是懂得“武俠夢”不過是成年人的童話罷了,只不過該片是李連杰的收山之作,所以還是看了一遍。 
電影的前半段嚴重地悖離了角色在人們心中的印象,把霍元甲塑造成一個舊時代好勇斗狠的江湖人士,完全區(qū)別于霍在人們心中不畏豪強、揚我國威的大丈夫形象。而這些改動,也使得該片不出意料地遭到了霍家后人的起訴。
幸好后半段又回到了傳統(tǒng)的情節(jié)上來,算是勉強沾了點譜。不過通觀這上下兩個半場霍大俠展示給我們截然不同的面貌,不難發(fā)現(xiàn)這樣的對比其實是為了說明一個淺得淹不住腳背的人生道理:化干戈為玉帛。 不過,新編撰的故事情節(jié)雖然可信度不高,卻引起了我的深思。我輩一直夸耀傳統(tǒng)功夫最核心的理念是道和德的修煉。道是一種高深的武學修為,以靜制動、以巧降力、無招勝有招等,都是武術之道的較高境界。而德,講的則是修身更要修心,練武必先練德,武術最終的目的,絕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救人甚至濟世的。武術到了最高境界,那幾乎已經(jīng)抵達一種禪境了。就好像武俠小說里面的俠客、劍客、劍仙還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 正因傳統(tǒng)武功涵蓋了這些文化因素,完全區(qū)別于世界上其他植根于科學的格斗術,所以我們向來蔑視拳擊、泰拳等以擊倒對手為目的的“外來”拳種,自豪于自己被灌注了大量文化底蘊的傳統(tǒng)功夫。 
最能夠體現(xiàn)這種精神的,莫過于從八十年代開始紅遍全國波及全球的武功片。在這些電影中,晚晴、民國的政客文人們可以忽略自己的軍隊在戰(zhàn)場上完敗于侵略者,卻滿足于在擂臺上取得勝利。因為輸給堅船利炮屬于文明暫時被野蠻壓制,而贏得個人榮譽卻關系到文化的優(yōu)劣性。于是《霍元甲》影片中出現(xiàn)因事匆匆回國的奧皮音硬是遠隔重洋輸給了霍元甲,在小旅館中只是試探性地與韓慕俠(東方旭)過了一招的江湖騙子被編劇蓄意冠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俄國大力士稱號的橋段。 其實這些都是很容易揭穿的謊言,比如打遍四十六國無敵手的俄國大力士,應當是個重量級的世界拳王吧??墒嵌韲瓝粼趪H上向來并不突出,百余年來,重量級一直被英、美、德等國牢牢把持住,第一個前蘇聯(lián)籍的世界重量級拳王,還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由1976年出生在烏克蘭綽號鋼錘的弗拉基米爾·克利欽科(Wladimir Klitschko)獲得的,那個被中國武師打敗的俄國大力士,又是哪門子的拳王呢? 再有同盟會會員、精武體操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陳公哲在其1957年寫的《精武會五十年》也中有這樣的記載:“丁茲維新時代,革命風氣在醞釀中,愛國分子麕集滬濱,乘機發(fā)泄,咸以奧皮音之言,有輕蔑國人意。反觀中國歷史,元朝武功,何嘗不遠屆歐洲,滿清末葉,一蹶不振,外人焉能知之。江蘇省埠,文化稱盛古今,惟武功不著,滬人更少技擊能手,咸欲聘請技擊名家,登臺與賽,以顯黃魂。倡其事者有陳其美、農(nóng)竹、陳鐵笙及余數(shù)人。公哲雖年在弱冠,因受維新與革命學說之熏陶,參與其事,眾人中,年齡以余最幼。座中有宋某言,謂河北虎頭莊有霍元甲先生其人,精技擊,可聘之來?!焙髶?jù)陳氏的記載,西洋“大力士”奧皮音,是個走江湖的洋藝人。而霍元甲與這位“西洋大力士”的對壘,因?qū)Ψ健笆Ъs未來”并未成為現(xiàn)實。所以霍元甲打敗俄國大力士純屬杜撰。 方世玉、黃飛鴻、霍元甲、韓慕俠(東方旭)、大刀王五……一長串閃光的名字從全國觀眾的眼前走過,無數(shù)次地由編劇們滿足了當時還未打開國門羸弱的自尊和虛榮心的我們。
傳統(tǒng)功夫真有那么神奇嗎?比真實功夫更炫的金庸小說,不是一直把無招勝有招奉為學武的最高境界嗎?但是為什么直至如今,流傳下來并被不同程度發(fā)揚了的各派功夫,都有著明明白白的招式,并都被賦予了一個個詩意盎然的名稱,如“白鶴亮翅”、“雪花蓋頂”、“枯樹盤根”、“黑虎掏心”等等?為什么我們對于勝利的喜悅,總是來自影視作品,卻從來無緣在直播節(jié)目中看到?為什么傳統(tǒng)功夫如此厲害,卻能夠眼睜睜地任由近鄰泰國的拳種——泰拳——雄霸世界拳壇五百年而不敗呢?為什么拳擊和包括在自己土地上產(chǎn)生卻不被武術界承認的散打在內(nèi)的各種技擊術,只有幾個看似簡單的基本動作,卻能夠在擂臺上打出令人叫絕、技戰(zhàn)術含量極高、精彩紛呈的場面,而神乎其神的傳統(tǒng)功夫永遠只能停留在極端程式化的規(guī)定動作的表演上呢?為什么從電影《少林寺》開始迅速傳遍世界的傳統(tǒng)功夫不到二十年時間就已被習武者拋棄,吸引家長孩子們眼球的到是散布于各大城市跆拳道、散打、拳擊和空手道培訓館呢?
客觀講,在過去的年代里,我們總在說西方如何冷酷、不人道,其中有一個重要的證據(jù)就是拳擊這種“非人”的運動。也許很多不懂拳擊的朋友也會持這種觀點,但是只要你真正懂得了拳擊的精神,了解了拳擊的規(guī)則,你就不會再有這樣滑稽的看法了。我們從傳統(tǒng)功夫片上經(jīng)常聽到的一句話是“點到為止”,這句話在武功片中幾乎是一個公開的謊言,反倒在西方的拳臺上屢試不爽。其實,只要我們揚長避短、不持偏見,就應當明白這樣一個事實:作為一種正規(guī)競技項目的拳擊,和人們熟知的國球“乒乓球”項目一樣,都是經(jīng)過很多年的發(fā)展,各種規(guī)則已殝完善,繩圈、拳套、體重級別、資格賽、禁擊部位、及時中止比賽……這些都證明了拳擊是一種純粹的、健康的、公平的、文明的體育運動,它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敗不驕氣不餒的拼搏精神,場上激烈爭斗的雙方在鑼聲響起后立即熱烈擁抱的場面更體現(xiàn)出一種臺上是對手臺下是朋友的職業(yè)道德。
我們再來反觀傳統(tǒng)功夫。功夫施展的場合,擂臺比賽固然是其一,但不是經(jīng)常性的,并且規(guī)則從來不完善:影片、小說、連續(xù)劇中能看到賽前立生死狀是必須的、賽中施放暗器是可能的,比賽以一方斃命為結束標志也是觀眾習以為常的。晚晴、民國期間文化宣揚的是:功夫用來在上海灘黑社會團體的打家劫舍中、地方豪強爭奪地盤的血拼中、行走江湖時一語不合的拔刀相向中。事實上隨著功夫電影特別是港臺錄像在八九十年代對各個頻道的承包完成后,有一時間段,年輕人以身上刻龍刺花、打架斗毆為榮,這和港臺宣揚功夫片的文化有著不可推卸的間接責任。
事實上,一些國家把拳擊定格在擂臺上,而國人永遠把功夫撒播于社會上,這也體現(xiàn)出東西方人對于格斗截然不同的理解。拳擊被圈定在七米見方的擂臺上,有效地遏止了它對于社會可能造成的不文明影響,傳統(tǒng)功夫遍撒于民間,恰恰是在張揚被自己所否定的暴力。拳擊就是一種運動,除了帶給人們力量、技巧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美感之外,它別無用途,不可能替代蒸汽機,不可能替代電燈,更不可能由拳手組成政府組織。但國人的一些利己政客們反倒把傳統(tǒng)功夫當成實現(xiàn)野心的重要砝碼,義和團可以刀槍不入,滿清軍隊可以用梭標抗擊大炮,“任我行”妄圖一統(tǒng)江湖,還有一位我身邊的“哲人”更是代表了一個階層宣稱:同是遭受到西方殖民者侵略的中國和印第安之所以最終命運截然不同,正是因為國人會武功,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再回到電影《霍元甲》中來。影片的主題肯定是在宣揚鋤強扶弱的武德,提出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命題,但這個命題恰恰透露出在功夫的世界里,弱肉強食是一種本能,好勇斗狠是一種習慣,在這個世界里,沒有法律的懲戒,沒有制度的約束,只要力量足夠強大,誰都可以為所欲為。霍大俠最終悟到了這個道理,并因此成就了美名,但是一些始終散不去戾氣放不下屠刀的武林中人呢?一個出類拔萃的英雄能挽救這一切嗎? 晚清打仗可以打輸,國土可以割讓,白花花的銀子可以一箱箱送出去,只要我們能夠在擂臺上一番龍爭虎斗后依然站立,我們還是可以自豪地傲立于世界之林,因為“勝負乃兵家常事”,因為靠科技打勝仗是勝之不武,因為國人是強調(diào)意志不倒精神不滅的,只是非??上У氖?,哪怕是這種精神的勝利,也只能在銀幕和熒屏上出現(xiàn)。
但阿Q一下還不是最要緊的,如果所有普通公民都懷揣著一個游劍江湖、快意恩仇的豪俠之夢,如果“武林高手”們必須靠個人悟性來完成自我道德救贖,靠個人修為來擔負任何人都該擔起的社會責任,那么法律也完全失去了約束力,社會也徹底失去了安全保障,一個僅僅靠“胳膊粗”恃強凌弱的社會,何德何能敢言文明? 事實上梁羽生小說中凡官府中人必為貪慕榮華、欺壓良民的大奸巨惡的論斷,古龍小說有意無意間回避接觸到政治和官場,無不體現(xiàn)出這種游離于制度與法律之外的江湖思維慣性,這類文藝作品中的角色們動輒殺人的舉動更是一種對生命權力的極端蔑視。這些敢于向人類文明挑戰(zhàn)的“武俠文化”,對于素乏獨立思考能力的一些人來說,無疑具有一種明確的道德指向性?!拔鋫b夢”,不但是被壓迫者精心編織的黃梁一夢,同時也是壓迫者企圖攫取最大權力以便長久壓制人民的人生理想,所以千百年來封建社會“武俠功夫”被神話在我們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是不足為奇的,只是需要警惕的是,這種侍強斗狠的流民文化,是不能支撐起被列強壓彎的民族脊梁。 唐李白《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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