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恕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自從干這份工作以來，他就失去了白天黑夜的概念，早晨貪婪地走在路上，享受前往地鐵站之前十分鐘左右的陽光，然后一路沖入地底的洪流，流入CBD的摩天大樓，等到深夜街道一片安靜時再出來。

外人看來或許光鮮，不過他知道，被戲稱為民工不是沒有道理的，不經(jīng)歷初期疲累而機械的重復(fù)，很難培養(yǎng)起良好的直覺和素養(yǎng)。至少在目前看來，生活沒有休息，周而復(fù)始，無法解脫。

他想起入行前一個師兄意味深長地說：“想獲得地位或金錢，永遠有比這個職業(yè)更好的選擇?！?/span>

保持這個作息的話，即使掙很多錢，也沒有時間去花吧，唐恕想。

2.

昨夜，同樣是在凌晨，在出租車上的唐恕刷到一篇新世相的推送。

其實是講日本一個電視節(jié)目，每個老人對年輕時的自己說一段話。

一個老爺爺撐著傘在雪中對著鏡頭開始講話了。

“喂秀夫！我是 76 歲的你啊，你還精神嗎？”

“你會和同事交往哦！就是那個有著小小的臉蛋的，可愛的花醬啊?！?/span>

“一向不受歡迎的你，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猶豫著要不要向她求婚，如果想到的話就趕緊去啊！”

“因為花醬，兩年后就會因病去世……”

終身未娶的老人對五十年前的自己說。

車到北大之前，司機在聽一段相聲，講的是北京城里的一些地名，如何與生活中常見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

“我要是想吃饅頭呢？”

“饅頭是面做的，面是麥子磨的，麥子店唄！”

“那我要是想喝酒呢？”

唐恕和司機異口同聲：“酒仙橋唄！”

說完一塊笑了。這一下好像距離就拉近了，對北京的熟悉讓老師傅感到親切。北京城有很多有趣的地名，這些都是唐恕當(dāng)年徜徉在小巷里走過的地方，最近一年已經(jīng)沒有再去探索與發(fā)現(xiàn)了，生活少了很多樂趣。

司機師傅是跑大夜班的，24小時，他說他也犯困，所以跟唐恕聊聊天。知道唐恕的學(xué)校和工作后不禁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拼，同時也說要注意身體。

唐恕揉了揉發(fā)紅的雙眼，嘆口氣說他也想工作生活平衡啊，項目來了能怎么辦呢。

“命是最重要的。”師傅嘟囔著。

3.

唐恕沒事喜歡看書，寫點東西。

可他最近一次看書是在一個月前，讀鄭執(zhí)的《生吞》，讀到好書的滋味如同吃到美味，精神滿足可以讓他如癡如醉。

他有時很害怕，怕自己做很多事情，不分善惡，不循常規(guī)，可能只是為了尋找素材。

他怕什么東西都會變成素材的一部分，脫離自己感情的真實迸發(fā)。

他知道當(dāng)小說寫完最后一個字，故事應(yīng)當(dāng)全都交給讀者，演一場兵荒馬亂，好壞與他無關(guān)。

他小說里的人物很少有對話，因為平常很少有人和他說話。

4.

他還喜歡游泳，可惜這個愛好也隨著入職的忙碌，變成每周只有一次。

游泳的時間最好在下午四點，透明的穹頂投入陽光灑在水面上，扎進水里可以清晰看到池底，一片青藍的世界暖洋洋地漾開了。

他就利用這段時間整理思路，想一些很難解決的問題。

比如和女朋友已經(jīng)冷戰(zhàn)一周了。

沒辦法，工作的忙碌讓他沒有時間回復(fù)，也讓他的情緒變的焦慮起來，溝通出現(xiàn)問題，加上女朋友也忙，索性聯(lián)系冷了下來。

現(xiàn)在兩人處于什么狀態(tài)呢？唐恕在池中劃出一道白線，腦中想。

沒來由地，他想起兩人剛認識時，那時唐恕還在實習(xí)，有一天女朋友跟他約好下班看電影，卻被加班打亂了計劃。等唐恕趕到電影院，結(jié)尾的字幕已經(jīng)開始播放了，大媽告訴所有觀眾沒有彩蛋，唐恕逆著人潮進去，看到女朋友坐在那里顯得孤單單的。

看到唐恕，她還是笑的很燦爛。

“我給你剩了雞米花?！彼f過來。

然后唐恕沒來由地鼻子就酸了。那時多好啊。

好在現(xiàn)在在游泳池里，周圍都是水。

5.

組里又有同事離職了。

這已經(jīng)是走的第二人了，那些前輩的決定總是隱秘而突然，所以帶過唐恕的人現(xiàn)在都離開了這家公司，臉上顯得如釋重負。

路過唐恕工位時，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

“加油，等回來約頓酒?！?/span>

唐恕苦笑。

加班的時候，有前輩在的時候，就好像有了保證，現(xiàn)在他成了最老的人，那他對自己有信心嗎？

他很喜歡所有人一起為一個目標奮斗的感覺，但不喜歡離別。

現(xiàn)在是晚上十一點五十二分，他還在單位。

手機屏幕亮了，女朋友給他發(fā)了一條消息。

他深吸一口氣解鎖屏幕。

“少抽點煙，315晚會說電子煙對身體也不好?！?/span>

拿著手機發(fā)呆。

或許正像鄭執(zhí)說的：愛情是一場江湖，不讓愛的人傷心，就是行俠仗義。

有風(fēng)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唐恕合上電腦。

晚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