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金瓶梅》一書中排名最低的是龐春梅，卻也是三人之中活得最久的。春梅不過是西門慶家的一個陪床丫頭，如何就能占據(jù)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超越西門慶正妻之位一舉奪得“冠名權(quán)”的呢？

畢竟，金和瓶都是西門慶迎娶進門，有名有份的五娘和六娘。身為賤婢的春梅，僅僅只是被主人家收用過，在書的前半部著墨又不多，多數(shù)是隱筆，那么，作者把她題于書名又是意欲何為？

東吳弄珠客曰：“諸婦多矣，而獨以潘金蓮、李瓶兒、春梅命名者，亦楚梼機之意也。蓋金蓮以奸死，瓶兒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較諸婦為更慘耳?！?strong>也就是說在《金瓶梅》一書中，唯獨這三人死得最慘，所以冠在書名。本書借由三人的“惡行”將腐爛透頂?shù)姆饨ㄉ鐣M行無情的解剖，從而起到警示后人的目的。

但是，這三人之中，從個體尊嚴上來看，春梅較之前兩者死得最為凄慘。潘金蓮是屈從于情欲，而瓶兒是枉死于道德壓力，至于龐春梅完全是一個行尸走肉般沉淪于原始動物本能的一位女性。

第一、西門慶有意要收用春梅的時候，在這一章節(jié)，蘭陵笑笑生對于春梅的態(tài)度沒有過多的刻畫，不似宋惠蓮的扭捏，也沒有王六兒的風(fēng)情，完全就是一個任人宰割，毫無主體意識的一位女性。

因此，當(dāng)夜潘金蓮騰了房子去到隔壁暫住，西門慶和春梅得以茍且。

第二、在《金瓶梅》八十二回，潘金蓮和陳經(jīng)濟在門房幽會，被龐春梅撞破，潘金蓮叫她“和你姐夫睡一睡”，她也二話不說就卸下湘裙，可見她的一舉一動都如同牽線木偶，任由別人擺布，而完全無思想。

那么，在后來的故事發(fā)展中，春梅因為常伴潘金蓮左右近墨者黑，生出了一種違背人倫的人生目標(biāo)，那便是她規(guī)勸金蓮的那句話：娘，你老人家也少要憂心?！松谑溃绎L(fēng)流了一日是一日。

這一句話也就暗含了她將死于色癆的結(jié)局。

她“因見階下兩只犬兒交戀在一處，說道：'畜生尚有如此之樂，何況人而反不如此乎？”春梅從頭到尾的思想和追求，都在這種浮于表面的生理本能上，她的淪喪非道德、非人性、非貪婪，而僅僅只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媾和。

這是時代在歷史進程中的倒退，也是人在進化中的返祖，作者旨在用春梅的意象，抨擊當(dāng)時社會倒行逆施的丑惡現(xiàn)象。而春梅的一生，從隨波逐流到個體意識的覺醒，也是那個荒淫無度時代的回光返照。

春梅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探索，這種虛無的荒誕的生理體驗喚醒了她身為個體的獨立意識，其中一個便是階級地位的反思，以至于，她開始成為潘金蓮的得力助手，對同為奴才的秋菊還有其他奴仆進行打壓。

她“性聰慧，喜謔浪，善應(yīng)對，生得有幾分顏色?！睉{著這些優(yōu)勢，她開始在西門慶的妻妾中興風(fēng)作浪。

她在吳神仙算命的那一章，三言兩句道破了她此時內(nèi)心的期望?！胺踩瞬豢擅蚕?，海水不可斗量。……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

她的第一層意識覺醒，便是要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這也為她后文搖身一變成為周守備的當(dāng)家主母做了鋪墊。

她要做主人，從被人牽線的木偶正式走向臺前，所以，在《金瓶梅》接近尾聲之時，龐春梅成為了這個回光返照時代的主角。

她在守備府豢養(yǎng)陳經(jīng)濟，侮辱有舊隙的孫雪娥，她恃強凌弱，都是對主尊奴輩的禮教的一種報復(fù)性反抗，從奴仆身份躍層為主子，從心理學(xué)角度來說屬于一種“心理補償”，用這種方式來宣泄她曾為奴的自卑心。

所以，她才會強灌薛嫂酒，來顯示出自己的高人一等，不允許被人看輕。

在《金瓶梅》的第九十五回，因為月娘將貼身丫鬟小玉許給了玳安做妻子，引起了同為小廝平安的憤憤不平。他偷了韓伙計管理的當(dāng)鋪的典當(dāng)品出逃，卻被人告發(fā)陷落官府。

平安在吳典恩的誘導(dǎo)之下，誣告月娘和小廝偷奸。這使得失去了主心骨的吳月娘慌作一團。幸而，吳月娘遇見薛嫂，那薛嫂添油加醋地捧了一番龐春梅，牽出月娘求助守備夫人的戲碼。

但是，龐春梅卻一邊應(yīng)和著，一邊讓月桂拿大銀盅逼著薛嫂喝下去，若不喝，便要捏著鼻子灌?！耙娝龂I吐上來，才收過家伙，不要她吃了?！?/span>

她時刻以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提醒著眾人和自己階級地位的差異化。也提醒著身邊人要認清楚，當(dāng)今情形下，誰是主，誰是仆。

然而，她的這種覺醒卻遭到了反噬。

哲學(xué)家周國平先生說，人的覺醒分三個部分：生命覺醒，自我覺醒，靈魂覺醒。

生命覺醒便是人類通過謀求物質(zhì)來滿足生存需要，自我覺醒則是以個體為依托趨向快樂和幸福，自我實現(xiàn)，讓生命更高級。龐春梅從一個肉欲至上的軀殼，實現(xiàn)了斷層似的精神覺醒，她渴望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甚至凌駕于其他個體之上。

關(guān)于這一點，人本心理學(xué)之父，馬斯洛曾也曾說過對于“最高自我實現(xiàn)”是有弊端的，如果過分專注自我，就會導(dǎo)向不健康的個人主義，因此龐春梅在實現(xiàn)個體覺醒時走向了極端，這是其中之一。

其二，龐春梅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輔助她實現(xiàn)原始的生理本能，歸根到底，還是沒能擺脫她沉淪的動物屬性。

在《金瓶梅》勾勒出的世俗社會里，如同龐春梅一樣地掙扎著的小人物根本不屑于追求人格的升華，也無意識渴望幸福，她們主體欲望和封建道德束縛發(fā)生碰撞，伴隨著社會制度的淪落，而走向了放縱和泛濫。

龐春梅和金蓮、瓶兒的追求完全不同，金蓮在我們過往的篇幅中談及到，她是渴望愛的，她的墮落是一個循序漸進，心灰意冷的過程，而瓶兒也通過西門慶的婚姻生活完成了一個自我靈魂的凈化，唯獨龐春梅是不同的。

她猝醒的自然人格，試圖擺脫封建枷鎖，卻在掙扎中迷失了。

《金瓶梅》所描寫的這種畸變的、不幸的現(xiàn)實，是那個朝代下許多人物的縮影和命運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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