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櫪老驥｜我的77年高考

今天是2022年高考的第一天，距恢復高考制度已經(jīng)整整45年了。

1977年是打倒“四人幫”撥亂反正后的第一年，中央決定恢復中斷了十一年之久的高考。

這一英明決定“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全社會產(chǎn)生了極其巨大的反響。下放知青、應屆高中生、社會青年紛紛報考，還包括象我和黃德培、吳仰生這些已經(jīng)有了工作、但仍不甘心的大齡考生。據(jù)事后統(tǒng)計，參加當年高考的考生人數(shù)乃集十年文革?？计陂g之總和，達570萬人之多，年齡段則是從十六七歲的應屆高中生到三十歲出頭的老三屆知青，平均錄取率僅為4.7%，與四十五年后的今天相比，無疑為云泥之別。

四十五年前，我三十歲，已經(jīng)成家生子了，為什么還要去蹚這個“渾水”、冒這種風險呢？其原因與心路歷程已在拙文《四十三年前的突圍》中詳談，這里不再贅述。

別人的準考證

我記得發(fā)布高考報名通知是十月下旬，距考試日期僅一個月多一點。12月初發(fā)放準考證，準考證的紙質(zhì)很差，也就填個姓名、貼張照片，蓋個公章而已。我們省的考試日期大概是12月10、11日兩天?？荚嚳颇克拈T，語文、政治、數(shù)學、理化，沒有外語。停課多年了，“復課鬧革命”的應屆中學生也只是學點淺顯的語文知識，學工學農(nóng)，物理課講的內(nèi)容是“三機一泵”（電動機、柴油機、拖拉機與水泵）。對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來說，所學的知識早就忘光了，哪還記得什么英語、俄語？數(shù)理化試卷的考試內(nèi)容大約僅相當于現(xiàn)在的初中水平而已（物理題相當于高一，有一題考了自由落體），盡管這樣，還是將570萬考生中的極大多數(shù)擋在了高校大門之外。

文革中的中學教材

由于考生成分復雜，為了保證應屆高中生的錄取數(shù)量，同時又要考慮大批上山下鄉(xiāng)知青的報考，故當時設置了兩道最低分數(shù)線：以25歲為分界，25歲以下總分150分，25歲以上總分250分。報考最大年齡30歲，對部分特例適當放寬年齡限制。錄取后，很多學校中出現(xiàn)了“叔侄同桌上課，母子一道讀書”的奇葩現(xiàn)象。當年我所在的班就有年齡33、拖著奶娃的媽媽來讀書。

由于復習時間短促，加上文革期間流行“讀書無用論”，很多書包括一些老教材都被當作“封資修材料" 燒掉了，復習資料奇缺，因此說僅憑短暫復習就能“跳龍門”，那是胡侃。真正拚的還是實力，即考生的文化基礎，也就是在學校曾經(jīng)學過的知識量，特別是數(shù)理化知識。因此大齡考生中能夠考取的大部分還是老三屆中的高中生，特別是66、67屆畢業(yè)生。因為這些人基本或大部學完了文革前的高中課程。低齡考生中能夠考取的當屬真正的佼佼者，如我所知道的謝宏、潘慰、張世豐、查勵華等人。

四門課分兩天考，第一天考語文、數(shù)學，第二天考政治、理化。這種安排似乎與現(xiàn)在的高考安排巧合了，其實是一脈相承的。

高考的第一天，天氣陰沉，寒風凜冽，記得77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穿著棉襖背著書包，年齡從十六七歲到三十好幾不等的形形色色的考生魚貫而入，進入設在原當涂一中的考點。這所學校是我縣許多考生的母校，他們在這里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時代，今天又舊地重“游”，要在此進行人生命運的重要一搏，真是令人唏噓呀！

一中校園內(nèi)有一條小河，將校園分為南北兩個區(qū)域，潺潺的流水曾經(jīng)承載我們美好的理想，向遠方流淌，遠去，似乎將永遠消失......想不到斗轉(zhuǎn)星移，十二年后，我又回到這里來參加高考，向命運作最后一搏，真是造化弄人??！

我的考場在“河北”——小河以北，當我根據(jù)準考證上的考場號，找到考場時，不由得更是驚詫莫明了，因為這間老房子就是我讀高一時的班級教室，在教學區(qū)最北邊的一排老教室的最東頭。

1962年的時候，我們高一（1）班45個人，曾經(jīng)在那兒度過了快樂的一年時光。當時團支書是陶永福、班長是石德梅、學習委員是湯復江、數(shù)學科代表是朱長城、俄語科代表是湯建偉......而班主任則是和藹可親但對學生又嚴格要求的王慶年老師......

老同學們，你們還記得嗎？

人生之路是一條復雜的曲線，蜿蜒曲折，起伏波動，是很正常的。但象這樣在曲線的一些關鍵點上出現(xiàn)“地點重合”的現(xiàn)象，不能不令人感慨萬千、唏噓不已呀！

走進考場，努力讓激動不已的小心臟盡快平靜下來，按照考號找到自己的座位，開始打量四周。十多年過去了，教室還是老樣子，只是課桌變矮了，而且十分破舊。從62年時的高一到77年時的成人，我的身高并沒有增加多少，為什么課桌顯得這么矮？奇怪！事后才知，老教室已經(jīng)準備拆遷，再加文革期間停課，原有課桌已移作他用，現(xiàn)突然恢復高考，考場頓覺不夠，此考場的考桌系從附近小學借來的舊課桌，故此又矮又破。

鈴聲大作，考試開始了。第一場語文，因為報的理科，不考語文知識，只考一篇作文。展開試卷，只見試題寥寥數(shù)行：（大意）考生須以《科學有險阻，苦戰(zhàn)能過關》為題，寫作一篇短文，字數(shù)不得少于1000字。

細看試卷，紙張質(zhì)量不錯，據(jù)說是文革后百廢待興，因考生特多，紙張缺乏，鄧小平特批，臨時調(diào)用《毛選五卷》印刷用紙，故試卷卷面潔白，試題印刷清晰。隨卷還附有草稿紙兩頁，其質(zhì)量則不敢恭維，十分粗糙，連現(xiàn)在的一般商品內(nèi)包裝襯紙都不如。管它呢，反正打草稿，只要能寫字即可。

開始構思。作文題目雖然事先并未猜到，但考前在工廠工作，技術改革活動中正在進行一項如何提高注塑機電加熱效率的研究，絞了好多腦汁，翻來復去改了N多次才搞成功，正是體會頗深之時，素材自是拈手即來。再加上其時中央剛開過科學大會，全國氛圍正濃，報刊宣傳力度正大，腦海中印象深刻，于是筆下滔滔，一揮而就，不用一半時間便完成了草稿。

下面便是向試卷上謄寫正文。不順的事情出現(xiàn)了：本想把方格格中的字寫得漂亮一些，無奈天冷，手展不開，課桌又矮，趴在上方特別吃力；破舊桌面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寬窄不一的裂紋與溝縫，一邊寫一邊還得留神，不能將筆尖插到桌縫中，否則筆尖會折斷，還會將卷面弄得一塌糊涂，那可就完了！

于是小心謹慎，一筆一劃，如同小學生描紅；一行一挪，躲開桌縫，如同躲避蛇窩。等到謄寫完成，已是熱氣蒸騰、滿頭大汗，背后內(nèi)衣也濕透了，那還有寒冬的感覺，只覺得春暖花開了！

此時抬手看表，離結束鈴響還有五分鐘。

再細心檢查一遍，自我感覺甚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交卷！事后成績出來，作文93分。

作文寫得順利，開局良好，心情舒暢，對后面的數(shù)學和政治、理化考試都產(chǎn)生了良好的聯(lián)動效果。結果就是進入了4.7%的圈子——被錄取了。

別人的北大入學通知書

人生苦短，轉(zhuǎn)眼四十五年過去了。古稀之年，正在“奔八”的途中。精力明顯不濟，特別是短期記憶力大為下降，出門忘鑰匙、丟三拉四的事情越來越多。但是，四十五年前的應考，包括一些細節(jié)，竟是記得清清楚楚，這真是怪事！這可能就是心理學上說的，強烈刺激會在人的腦海中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記，以致永誌不忘了！

2022年6月7日14時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