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殺弟之仇、驚天巨利,連接國外的暢通渠道,他敢于悄悄劫持我,敢于非法拘禁,接下來就會是私刑逼供。但我手中有劍。所以他命英俊的唐墨來引誘我。只是因為我曾經(jīng)承諾替瘸爺爺保密,所以一直沒說出來。唐墨出師不利,也一定受過訓斥甚至責罰。他臉上不是有過明顯的耳光痕跡嗎?可是他終于阻止我吃下有毒的梨子。我望著他的修眉俊目,我心里泛起的不是愛意,而是憐憫。他只是個孩子啊。 只是因為一個承諾,我面臨不可知的危險,唐墨受到的斥罵責罰。是不是到了放棄承諾的時候了?我回憶著蒙面人幾個跳躍越過圍墻的樣子,還有留在家里臥室的兩個腳印。兩只都是右腳。我猜到那兇手是誰,也猜到行刺的蒙面人是誰了。 我并不恐懼,只是覺得悲涼。瘸爺爺教我劍法,我誓死替他保密。我以為我們之間,有著珍貴的默契。然而他輕松地和我談話,拉家常似的問我住在哪里、工作在哪里,親切地與我送別,然后在當天夜晚潛入我家里暗殺我。悲涼之余,又有些欽佩。無情若斯,是成大事者的必備條件吧?與他相比,我渺小得幾乎看不見,所以他遇到危險,毫無意義不猶豫地犧牲我。這也是應該的吧? 是的,命該如此。我就命該悄無聲息地活著,悄無聲息地死去,在刑警隊無人問津的陳舊檔案里,添上無人問津的一筆。是唐墨看錯了我,以為我高不可攀。我微笑了。眼光如此之差,也怪不得我把他視作塵泥。 也許他沒有看錯。瘸爺爺在殺死茍老二、奪得珍貴文物以后多年深藏不露、苦練劍法。可我能與他打成平手。我一招一式都是他所傳授,但我十四年心無旁騖,已經(jīng)達到他的高度。既然瘸爺爺有過人之處,那我也絕不會一無是處。 唐墨推推我的手臂:“你在想什么?天快亮了,你趕快跑吧。我?guī)煾冈谶@一帶勢力很大,連學校里也有他的人??墒堑搅顺抢铮褪┱共婚_了。你快回家去吧?!?/span> 我笑笑:“回家?那我不上班了?從家來一趟,公交車要坐兩個小時,……我走了,你師父會怎么處罰你?” 唐墨不答,臉色慘淡。于是我建議:“你跑吧,反正你也沒正式工作,到哪里還養(yǎng)活不了自己?” 他嘆息:“李麗,你能替我著想,我真高興??墒俏遗懿涣说摹N覐乃奈鍤q就跟著師父,他教我練劍,供我讀書,帶著我販賣……離開他,我就是一只沒頭的蒼蠅,只會嗡嗡地瞎哄,找不到出路??墒抢铥?,如果你愿意說出你的師父,我們……我?guī)煾笗饝?,讓我們在一起……?/span> 我愕然地看他。他竟想到這一步了。也難怪,青年男女,夜夜相會,怎會只有純潔的友情?可是他只是個孩子,雖然有強健的體格、英俊的容貌,也只是個啼笑嬌嗔、宛轉(zhuǎn)可愛的孩子。我不知該怎么拒絕,才不傷害那顆童真的心。 他自己輕輕笑了:“不會的,我真傻。我是走私文物的,販賣水果不過是個幌子,說不定哪天就掉進去了……我怎么能讓你替我送牢飯、守活寡?可是……可是不是因為這個。因為你根本不愛我。你從心里看不起我。因為我的劍法不如你高明,因為我沒讀過《百年孤獨》、張愛玲……” 他的聲音很平靜,陳述著平淡的事實??墒撬哪樕?,兩滴清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心神不定地給學生講著課,瞥見有個人影在教室外走來走去。我有些著惱。這些家長素質(zhì)太低,有事也要等下課呀,怎么在教室門口散步,不怕影響孩子聽講嗎?下課鈴響,我故意拖延了幾分鐘。當我挾著課本走出來,師范副校長迎了上來。 “李麗,我有事找你。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嗎?” 雖然他看起來平靜,我知道一定有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如果僅僅是校園猝死案的余波,不值得他專程來訪。我默默地帶他來到宿舍。 宿舍門敞開著,一室的喧鬧、煙氣,一地瓜子皮。同事們看到我,并沒有回避的表示。我想了想:“副校長,咱們還是去辦公室吧。” 辦公室里老師不多,只有位班主任叫了一群學生,在處理違紀事件,說到情急處,還動手扇了幾記耳光。我無奈且尷尬。 最后我們找到一間空教室。學生去上體育課了。我拉開凳子,請副校長坐了下來。 “李麗,你這幾個月,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 “是的,正如你所見?!边@是平生恨事,我的余怒未熄。“我記得,在師范幾位校領導中,副校長您是分管畢業(yè)生分配的?!?/span> 他搖搖頭:“這件事我于心有愧。你的分配,是教育局人事處處長點的名。你記得劉冰嗎?就是想打你卻自己骨折的那個學生,個子高高的。處長是他的二姑夫。是他的分配意見……當然,我也沒有力爭。見了你的工作環(huán)境,我只能說,我很后悔?!?/span> 原來如此。雖然還是校園猝死案的余波,畢竟他不是始作俑者。我看著副校長被風撩得紛亂的頭發(fā),敵意消散,“您這么遠找我,有事嗎?” “我已經(jīng)是第三次來找你了。昨天下午,我來了你單位,你們校長說你請假回家了,也許會請好幾天。昨晚我去了你家,敲不開門。今天我又來找你。我以前告訴過你,我是從刑警退役的。雖然退了多年,可當時的一些案子,我還是耿耿于懷……” “比如說茍老大的走私案?”我問。 副校長看看我:“對。走私案、殺人案。我國法律,對殺人案的刑追期是永久……如果你偷了幾百塊錢,躲了兩年,就沒事了。如果你打傷了人,躲過十來年,就過去了??墒菤⑷税甘怯啦贿^期的。只是兇手活著,一定會被追究。你明白嗎?” 我明白。瘸爺爺在少年宮的門房一隱多年,至現(xiàn)在也不敢露頭。我猶豫著是否該說出真相,可諾言就是諾言,我承諾過保守秘密。當諾言和法律發(fā)生抵觸時該怎么辦?學校沒有教過。 “殺死茍老二的兇手,應該就是你的劍術師父。我們已經(jīng)排查了少年宮的劍術教練,從十四年前開設劍術課程到現(xiàn)在,一共有過十二名教練,但沒有一個配當你的師父。昨天早晨,我的老戰(zhàn)友告訴我,發(fā)生一入室行兇案,手法跟殺死茍老二的兇手如出一轍。我打聽了一下,行兇地點正好是你家,你的臥室。你很危險,你知道嗎?” 我默默點點頭。我很危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有什么辦法避免。 “我也跟你們單位領導了解過了。茍老二的家就在附近。從他死后,他的哥哥表面上已經(jīng)不再進行文物倒賣,改做販賣水果的生意了。但他身邊聚攏了一批人,每天練武。前幾天茍制陵到學校尋釁被你制服?,F(xiàn)在茍老大已經(jīng)派人嚴密監(jiān)視你,以他在這一帶的勢力,這并不難做到?!?/span> 怪不得去買方便面就會遇到他們。原來我周圍就有奸細。會是誰呢?“你的校長也知道你的危險,他希望你請假,可是你沒有。你現(xiàn)在身處險境,并且腹背受敵。你師父怕你泄露,要殺你滅口。茍家追查你師父的下落,你是唯一的知情人。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墒俏夷茉鯓??家并不安全,宿舍也很危險。和警察合作,他們能保護得了我嗎?“副校長,我該怎么辦?” “你唯一的辦法就是跟警察合作,說出你師父的下落。他被警察找到,茍家也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你就安全了?!?/span> 副校長說得推心置腹。但,“從做案手法看,到我家行兇未遂的人就是我的師父。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危險。你以為,他會在原地等警察去抓嗎?” 副校長呆住了,似乎并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我靜靜地看著他。他期期艾艾:“可是……可是……你很危險……” 鈴聲,下課了。學生們很快會回到教室。我站起身來:“副校長,如果你因為把我分配到偏遠山區(qū)而心懷愧疚,我感激,并且佩服你的擔當。但如果你想保護我,我感謝,卻不能完全信任你。我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來處理比較好?!?/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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