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領(lǐng)導了，如果關(guān)系好，普通同事也可以直呼其名！反之，如果客氣地用身份職位來稱呼你，也許暗中含著多少鄙視不屑呢！

張愛玲的《色戒》還記得嗎？不不不，我不是說限制級的電影，我說的是小說原著。原著里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高官易先生的太太，對一位年輕的女性朋友王佳芝很好，幾乎視為干女兒了，卻“喜歡連名帶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學的稱呼”——連名帶姓地稱呼，無形中有一種平等的親密感，像同學之間的。

你要說傳統(tǒng)，傳統(tǒng)禮儀里根本沒有直呼其名這規(guī)矩！《紅樓夢》算是傳統(tǒng)了吧？賈政的清客，怎么也是成年人，多半是中年人了吧？看看他們是怎么稱呼賈政和寶玉的：“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以顯身成名的了”，叫賈政為“老世翁”，叫寶玉為“世兄”，這混亂的輩份，又是什么禮儀？

不光是賈家。薛家有個伙計叫張德輝，“年過六十”，“家內(nèi)也有了二三千金的過活”，年紀大，而且自有資產(chǎn)，并不是像清客一樣完全靠依榜賈府生活?？墒撬卸畞須q的薛蟠作什么？“大世兄即刻打點行李，雇下騾子，十四日一早就長行了”，不光是“世兄”，而且還是“大”世兄！但是這樣自降輩份，并不影響他在行程問題上全權(quán)作主：哪天上路，騎怎樣的牲口（薛蟠自己家既有騾子，又有坐馬）。

同樣是《紅樓夢》里，寶玉叫王夫人為“太太”，從來沒有直呼一聲“娘”、“媽”、或者“母親”，但是這也并不妨礙他“一頭滾在王夫人懷里”、“扳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梢姺Q呼上的疏遠，并不影響母子間的親熱。

另一方面呢，黛玉曾認薛姨媽為母（五十七回“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后來也稱呼其為媽（五十九回“不用過來問候媽了”、“梳了頭，同媽都往你那里去”），這可比寶玉稱王夫人的“太太”親熱得多了。但是，你能想象黛玉也“一頭滾在薛姨媽懷里”、“扳著薛姨媽的脖子說長道短的”嗎？

賈母命令丫鬟們叫寶玉為“寶玉”，不許叫“二爺”；李嬤嬤叫黛玉為“林姐兒”，不叫“林姑娘”；襲人和晴雯拌嘴的時候，反而稱之為“姑娘”……難道說，丫鬟嬤嬤和晴雯，竟然比寶玉黛玉和襲人更高了？

稱呼，就是個稱呼。你看重它的時候，它就是個東西；你不看重它的時候，它也就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