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寫真實故事的豬小淺 01 2019年，奶奶79歲，越來越像個小孩子。 她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睛，東張西望。 我說她，你睡太久了，好多事還沒想起來。 奶奶就笑了，臉上的皺紋很招搖。 她說，是吧，那你先別告訴你爸我醒了，等我想起來你再說，省得他對我擺臭臉。 忽然之間，我的眼淚隨著往事飄出來…… 02 我家在安徽的一座小城。 爺爺以前在電力部門上班，生活條件挺好的。80年代，就住在樓房里了。 爺爺有兩個兒子。大伯不愛學習，初中畢業(yè)就進了棉紡廠。1988年，在倉庫里違紀吸煙，引發(fā)火災，自己沒能跑出來。 那一年，我爸剛結(jié)婚。奶奶和我說，她當時痛失長子，覺得是這輩子最艱難的時候了，可沒想到那只是開始。 大伯的死，對爺爺打擊很大。沒兩年就病倒了。1991年，剛過50不幸離世。 我爸高中文化。以前是眼鏡廠的技術員。我媽是同廠工人，婚后，一直和我爺爺奶奶住一起。 1992年，生下了我。 到了94年，我爸媽先后下崗。我爸有技術在身，后來進了一家私企。我媽和奶奶在菜市場門前，擺攤賣炒螺絲。 我奶奶燒的冰糖螺絲，真是一絕。生意日漸好起來。 于是，全部下崗的一家人，又都找到了出路。 那應該是1995年，我都上幼兒園了。 03 我爸每天下了班，會去奶奶攤子上替換我媽。 我媽再來幼兒園接我回家，然后回家做飯。可是四月的一天，我一直沒能等到我媽。 因為我家出事了。我爸剛到菜場，就發(fā)現(xiàn)有人在和我媽吵架。 有幾個地痞喝多了，騷擾我媽。我爸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結(jié)果我爸被打得顱骨骨折、頭皮撕脫、左眼玻璃體后脫離，雙腿多處砍傷，以至于后來，我爸左眼完全失明，左腿肌肉壞死，不得不截肢。 傷害我爸的人，最終判了無期。 奶奶說，爸爸以前是個快樂的人，愛笑，喜歡打乒乓球，都當?shù)?，別人還總說他像學生。 可惜，我沒見過。因為殘疾后的爸爸，性情大變。 他的左眼球萎縮了，導致眼睛看起來癟癟的，很嚇人。 沒見過他展開眉頭，總是鎖著，常常會因為一點小事大發(fā)雷霆。 而奶奶和媽媽只能順著他。 04 那幾年，我家日子過得艱難起來。 打人的家庭也非常窮，好像只賠了我家2000塊。 我爸治病養(yǎng)身體都需要錢，積蓄漸漸被掏空了。 那時候很多人都南下打工掙到了錢，我媽也跟著朋友去了廣東。 我媽一走，半年才回來一次。但每個月會寄錢回來。 奶奶繼續(xù)擺攤賣螺絲，街道安排我爸到做絹花的工廠上班。那個廠，是專門給殘疾人辦的。 我爸每天仍然是死氣沉沉的，我粘在奶奶身邊，很怕他，不敢和他說話。 1998年，我上小學。 我媽回老家看我，給我買了新文具和新裙子。 不記得因為什么了，還沒開學，我爸就和我媽吵架，把我的新裙子戳了洞。 我心疼得直哭，又不敢讓我爸看見。后來奶奶買了漂亮的補花回來。 估計現(xiàn)在的孩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了吧，以前專門給衣服補洞用的。 是只大眼睛的小鹿，奶奶說，一眼就看中了，因為長得像我。 我終于開心了。 奶奶補洞的時候，絮絮叨叨地和我說，不要和你爸生氣好不好？他活著就不容易了。你要心疼他。 我說，別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心疼孩子的。 奶奶只能輕聲嘆氣。 05 那時候，奶奶常常教育我，長大要孝順爸爸。 每天放學后，奶奶還沒收攤。她會讓我給爸爸熱飯，洗腳。 有一天，奶奶提早回來了。因為她右手腕讓騎車的人撞了一下，又紅又腫。 爸爸看見，不但沒有關心，還和她發(fā)了脾氣。 他說，你怎么不抓住他！讓他賠錢?。∵@輩子總是這么窩囊！ 奶奶連忙安撫他說，賠了，賠了。賠了50塊才讓他走的。 晚上，奶奶在房間里擦藥，我在一旁幫忙。我輕輕給她揉手腕，問她疼不疼。 奶奶說，將來有一天，你長大了，奶奶老得不能動了…… 我接口說，我就好好孝順你。 奶奶笑了，說，我都不中用了，你還管我干嘛？你要好好照顧你爸。 說的時候，我們都沒留意。 我爸剛好經(jīng)過門口。他突然悶聲說，對不起，媽。讓你受苦了。 把我和奶奶都嚇了一跳。 我們都以為他要發(fā)脾氣，可我爸卻一個人回了房間，關起門，發(fā)出難聽的哭聲。 06 2001年夏天，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媽忽然回來了。 當時我還在上課，是奶奶后來和我說的。 我媽回來的第五天，一大早就換了雙高跟鞋去了街上。這雙高跟鞋讓奶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媽媽從來不穿高跟鞋的。因為她的腳很寬很扁，穿高跟鞋很受罪。怎么突然穿那么高的高跟鞋出門呢？ 奶奶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在小區(qū)附近等我媽。一直到中午，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看到了我媽，還有我媽旁邊的男人。 在奶奶的追問下，我媽直接跪下了，求我爸和她離婚。 她打工的時候，認識了這個男人。她說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 她掙的錢，都給我爸治病，養(yǎng)孩子養(yǎng)家了?？伤€年輕啊，不想一輩子搭上守活寡。 可以想象的我爸如何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但最終他還是同意和我媽離婚了。 多年之后，我媽告訴我，當時是奶奶拍板讓我爸離的。 奶奶生氣歸生氣，可同是女人，她心里也懂我媽的苦。 我媽離開老家那天，奶奶還去送了行。 奶奶對我媽說，我不指望你記住我兒子，但你別忘了你女兒。這孩子聰明，像你。 我媽捂著臉，失聲哭了。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爸媽離婚。只知道我媽一直在外面打工，每年回來看我一次，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我爸振作過一段時間的，大概是受了媽媽的刺激吧。 他去學了電腦，想搞個打印店，但無奈身體吃不消。 受過傷的身體，各方面機能都很差，稍微操勞，就要咳嗽，發(fā)燒。 奶奶說他，你把身體養(yǎng)好了，比什么都省心。 慢慢地，我爸想搞點什么的愿望就熄滅了。 07 2007年，我上了高中。 十一月，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同學之間卻漸漸熟絡起來。 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情書，是在廁所的隔間讀完的。 稚氣的表白沒什么文采，但不妨礙我臉紅發(fā)燒，心跳加速。 男生是隔壁班的體委，叫許仲文。長得不好看，但丑帥丑帥的，上了籃球場會閃光。 放學，許仲文總是騎車送我回家。 我沒明確答應他，但各自心里有了默契。 他會送我到樓下，說一句小心樓道黑，然后看我走上漆黑沒燈的樓梯再離開。 記得是14號，周三，同樣的程序，走完一遍。 打開家門，卻看見我爸躺在地上，身體一抽一抽的，嘴里冒著白沫。 那天我爸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從輪椅上摔下來，不巧撞到頸椎。 我打了120。 托鄰居去喊奶奶，奶奶把攤子一扔就跑回來了。 那時候，我爸還有意識。他看見奶奶，艱難地想動，可是只有手指一伸一伸的，像在捕捉透明的空氣。 奶奶哭喊著說，我的兒呀。你這是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 我爸瞪著他僅有的一只眼睛，血紅血紅的，努力地想說話?？芍挥幸豢谝豢诨熘z的白沫子涌出來。 我跪在他身邊，哭著替他擦，卻怎么也擦不完。他突然猛地一咳，喊了一聲，媽！ 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爸爸當年應該是患了抑郁癥?？赡菚r候沒人懂，也沒有人認認真真幫他解過心結(jié)。 他最終帶著那些難言的愁苦，郁郁寡歡地離開了人世間。 那一年，奶奶67歲，失去了她的第二個兒子。 我15歲，失去了爸爸。 08 我是在這一年，知道爸媽離婚的。 因為爸爸的葬禮，媽媽沒來。我媽想來祭拜的，但奶奶不讓。 我請了一個星期事假。再開學，許仲文把這些天的各科筆記給我送過來。 其實他給我的情書，我一直沒有答復。我爸出了這樣的事，我哪有心思戀愛。 那天，我告訴了他答案。我說，你要找女朋友，就找別人吧。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也很驕傲地再也沒有聯(lián)系我。 沒有閱歷的少年，總是容易分享快樂，卻不會安慰悲傷。我中學時代唯一的曖昧，就這樣扼死在萌芽階段。 爸爸的死，讓奶奶傷心欲絕。一連一個多月沒出攤。每天她都對著爸爸的照片掉眼淚。 我心里挺害怕的。說句不太孝順的話，對我來說，世上絕不能失去的，只有奶奶。 從我記事起，爸爸就黑著臉，媽媽外出務工。 所有有關親人的溫暖，都是奶奶給我的。 小時候?qū)懽魑模徽撘笫菍憢寢?，還是寫爸爸，我腦子里的形象都是奶奶。 有一天，放學回來，奶奶沒做飯，一個人在爸爸房間收拾東西。 我過去幫忙。我奶就推出個大箱子給我說，你看，你以前的作業(yè)本和考試卷。每次我想把它們當廢品賣，你爸都要先挑挑撿撿才讓我扔。他說等你長大了，再給你。 我坐在她身邊說，奶奶，你不止有爸爸，還有我呢。今天收拾好東西，明天我?guī)湍愠鰯偘伞?/p> 說完，我就哭了。特別無助的哭。 而奶奶終于從失去兒子的痛苦中走出來。她抱住我，也哭了。 她說，好，好，沒了兒子，我還有孫女呢。讓奶奶今天再哭一個晚上，明天就出攤。 09 有時想，平凡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吧。 人生坎坷，擦干眼淚，還要生活。 那年三十大年夜，奶奶忙忙碌碌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可是桌子邊，只有我們兩個。 奶奶說，以前啊，得準備五六副碗筷。隔兩年，少一副，現(xiàn)在就剩咱倆了，省事了。 人生里第一次喝酒，是陪我奶奶。 兩個人喝著喝著就醉了。說好要守歲，可糊里糊涂的睡著了。 那是最難熬的一個春節(jié)。之后，也就習慣了。 2010年，我考上了合肥的大學。 我媽再沒回來過，但一直有聯(lián)系，給我學費和生活費。 其實，她過得并不好。她二婚的男人，很不是東西。我媽懷孕，他家暴。導致流產(chǎn)，再也懷不上?？晌覌屢呀?jīng)年過四十了。她沒勇氣，再離一次婚了。 那一年，我奶奶70歲。她身體各方面都還硬朗。 只是我走了，家里面再沒有一個親人。 臨行前的晚上，我藏在被子里哭。奶奶發(fā)現(xiàn)了，就輕輕拍我說，怎么了？ 我說，我不想上大學了，我想陪著你。 奶奶就說，傻啊。你不趁我身體好出去讀書。難道等我不能動了再去啊。 這個道理，我沒法反駁。就這樣，我去上了大學。 10 很無趣的四年。 幾乎所有的假期都會回來看奶奶。沒辦法，太想這個老太太。 那時候，我奶奶不擺攤了。國家各種幫扶政策下來了。 我奶奶一個月領的錢，足夠生活。 大二的暑假，去看過我媽。還是在眼鏡廠上班，一個月工資比她男人也高了。 我媽說，現(xiàn)在我吃飯的本事，都還是你爸當年教的。 心里瞬間難過了。我勸她離了算了，自己能掙，何必受氣呢。 她說，你看你奶奶還不明白嗎？兒女總要飛出巢的，老了你得有個人陪你熬。 我和她真的有代溝，完全理解不了她。 唯一能理解的，就是更心疼我奶奶了。 我在大學談了兩次戀愛。一個是我的外教，美國人。純種花心大蘿卜。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戀愛，沒心眼。被他花言巧語騙了。 第二個是位學長，長得有點像許仲文。 學長是位學霸，大四開始就一心考研，大部分時間都給了圖書館，約個會都要擠時間。 我們談了半年，也就斷了。 11 2014年，大學畢業(yè)， 回了老家考公務員。 還算順利，進了檔案局。 奶奶開始張羅起我的終身大事。 她說，她就剩這個心愿了，要看我成家有個著落。 我說，最煩你這么講，這輩子我不結(jié)，省得你覺得圓滿，扔下我走了。 氣得奶奶要打我。 那是我和奶奶最平順快樂的一段時光。 我工資不高，但工作不忙。她老了，但身體健康，每天變著花樣的給我做好吃的。 16年，我們把老房子賣了，當首付，換了新房。有了電梯，奶奶再不用爬上爬下了。 也是這一年，在百人相親大會上，遇到許仲文。 這個城市真是太小了。他大學讀的體育，現(xiàn)在在一家青少年籃球基地做教練。 我見到他，還蠻驚訝的。 我說，你怎么可能找不到老婆？ 他就笑，說，你為什么找不到，我就為什么找不到唄。 有時候，真的不得不相信緣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竟然又回到了最初。 我們有過前情鋪墊，所以進展得特別快，不到半年，就決定結(jié)婚了。 許仲文家里條件和我差不多。父母也是離異。有個姐姐，跟了媽媽。 他爸以前是國企工人，現(xiàn)在退休，養(yǎng)老金自足。 都是普通家庭，結(jié)婚條件談得也順利。我只提了一條過分的要求，連我奶奶都覺得過分，就是蜜月旅行帶上我奶奶。 可許仲文爽快的同意了。我本來說，要不把他爸也帶上？ 可我公公當場拒絕，他是真不喜歡出門。 12 實話實說，對于我這種月入幾千塊的工薪階層，想帶奶奶來個說走就走的旅游并不容易。 我奶奶這輩子就年輕的時候，跟著爺爺去過一次北京。再沒旅過游。 蜜月，去三亞，我必須帶著她。 四月的海南，正是綠棷滿島的夏日時光。 奶奶第一次坐飛機，也是第一次看到海。站在海邊上，奶奶特別感慨地說，好美啊，咱家男人就沒那命，只有我享上你的福了。 我說，以后你享福的日子還多著呢。 那是2017年。我和奶奶肩并肩地站在溫軟的海風里，真的有種歷盡千帆，苦盡甘來的幸福感。 我和許仲文的婚房，離我奶奶的小區(qū)很近，離公公家有點遠。這一點，許仲文還蠻照顧我的。 一方面，比起我奶奶，公公還年輕。另一方面，公公還有女兒。我奶奶只有我。 那時候，大家都說我奶奶身體好?？傻搅?8年，她的心臟開始感覺不適了。 起初她一直不說，我發(fā)現(xiàn)她有點喘不上氣，追問后，她才告訴我。 我?guī)プ隽藱z查，二尖瓣狹窄，關閉不全。鑒于奶奶的年紀，開始采取了保守療法。但是效果并不好。 11月。我又帶奶奶去了合肥的三甲醫(yī)院。那邊建議做微創(chuàng)。因為奶奶身體底子好，沒什么嚴重的基礎病。 醫(yī)生說，如果不做手術，奶奶最多活2年。奶奶說，2年挺好的了，不做了。 可我眼淚當場下來了。我拉著她的胳膊說，奶奶，兩年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有些話，我不敢說。 奶奶一瞬就懂了我。她伸手擦我的眼淚，說，我不是怕你花錢嘛。 13 奶奶的手術安排在了年后。 那是2019年3月。手術做得挺成功的，但進了ICU后，一直沒出來。先是心功能反復，后來又出現(xiàn)了感染。 開始的時候，奶奶還斷斷續(xù)續(xù)的醒過來，后來就完全昏迷了。 我那時候都懵了，天天以淚洗面。 許仲文請了假來陪我。他勸我說，這個時候要樂觀。奶奶在里面堅持，你不能泄氣。 我哭得更兇了。我說，是我讓她做的，要不然她還能活兩年。 許仲文拍我的背，說，放心，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其實，那時我心里還很擔心錢。 奶奶當時手術費預計是4萬，我手里有5萬?？赡棠桃恢焙貌黄饋恚琁CU就跟吞金獸一樣，一天5000塊起跳。 許仲文和公公借了5萬。我媽知道奶奶手術，給了5000，之后知道奶奶的情況，又給了1萬。 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給奶奶湊錢換命。 我和許仲文說，你回去幫我把我的房子掛出去，看能不能馬上賣了。我發(fā)誓，我這輩子再不求你做任何事，你一定要幫我救奶奶！ 許仲文連忙抱住我，好，我一定想辦法。 14 其實，我知道我在難為他。 或者說，我在難為所有人。 可我沒辦法。奶奶是因為我才去做手術的。要不然，她還有2年的時光。 我以為，自己在為她延續(xù)生命，沒想到，把她推上了生命的快車道。 是奶奶住進ICU的第21天，我站在窗外看奶奶，一動不動的。 皮膚已經(jīng)看不到一絲血色了，紙白下泛著青灰。隱隱地，聽見身后坐在長椅上的兩個阿姨聊天。 一個阿姨說，看她婆婆在ICU里住了十幾天，這輩子寧肯死也不進去。 另一個說，有時候啊，不是里面的人不想走，是外面的人放不下。 我心里的難過一點點地散開了。 晚上，我問許仲文，我是不是挺狠心的。害怕失去奶奶，就要折磨她。 許仲文說，別胡思亂想了。既然選擇，就要堅持到底。 之前，我以為最終打倒我的，只有錢，現(xiàn)在我才明白，最終考驗的是意志。 漫長的等待，是個一步一步走向絕望的路程。 而我奶奶終于在第23天，睜開了眼睛。 第25天，她從ICU轉(zhuǎn)去普通病房。奶奶開口說的第一句是，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自己死了。 我說，奶奶，夢都是反的。你肯定長命百歲。 奶奶笑了，對我點點頭。之后，她就陷入了長期的昏迷。 醫(yī)生也找不出原因。 命運有如過山車一般，以為是希望的頂點，其實是俯沖絕望的山巔。 15 奶奶再睜眼是4月10號了。 我激動壞了。給奶奶喝了水，還喝了牛奶。不敢給她吃硬的。許仲文跑回家里煲湯，說馬上給送過來。 醫(yī)生檢查完，說了體征平穩(wěn)。 奶奶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東張西望，像是個小孩子。 后來，病房里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她對我招手。床頭的柜子上，不知道誰貼了一張小鹿斑比的貼紙。 她指給我看，然后說，這個小鹿多好看，大眼睛，和我孫女一樣。 我微微一怔，感覺她的記憶有點混亂了。我說，奶奶，我是你孫女呀。我長大了。 她就仔細地看著我，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說，啊，對，老糊涂了。我孫女都長大了。 一瞬間，有點想哭了。我依著床邊坐下來，說，你睡太久了，好多事還沒想起來。 奶奶就說，是吧，那你先別告訴你爸我醒了，等我想起來，你再說。省得他對我擺臭臉。 我笑了，悄悄藏起眼淚。 忽然就不想糾正奶奶了。 就讓她以為那些曾經(jīng)的溫暖與快樂依然圍繞著她，那些她疼愛過的，已經(jīng)離開的人，都還活在世上吧。 而我的奶奶，就帶著這個美好的幻夢，睡著了。 再也沒有醒來。 照顧奶奶的小護士說，有些人會在臨終前，激發(fā)出身體全部的潛能，最后看一眼，她留戀的這個世界。 很慶幸自己能留在奶奶回光反照的時刻里，成為她在人間最后的記憶。 那一年，我的奶奶79歲。 她終是放下我，飛去遙遠的天國，和爸爸大伯他們團聚了。 16 小時候奶奶問我如果她死了，我會想她嗎？ 我當時一下子就哭了。 奶奶抱著我說，不要怕，如果奶奶去了另一個世界，會保佑你的。 是的，她會保佑我。 今年是奶奶離開的第三個年頭。 我和許仲文有了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女兒。 時至今日，我仍然會質(zhì)問自己，如果當初沒讓奶奶做手術，她是不是還活著。 許仲文說，這是命，怎么選都有遺憾。盡力就行了。如果當初沒做手術，現(xiàn)在就是奶奶最難的時候，你又該后悔當初沒讓她做手術了。 我想，他是對的吧。 老人總有一天要離開，兒孫只要盡力了，就沒有對錯。 可是，我真的好想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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