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習(xí)慣性地掏出手機(jī)。一是自己打卡，二是提醒家長打卡。順帶瀏覽一下朋友圈，才知時(shí)令已至霜降。

每到霜降，總會想起《西廂記》里的長亭送別：“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秋天，最易離別，樹與葉還在綿綿不斷地訴說著情意。秋風(fēng)飄起，葉落于塵，像極了離別的人們?！?/span>

“有些感情，總是在秋日的紅楓中，顯得更加深情?！?/span>

讀罷朋友圈的文字，竟不自覺地憶及父親，心生惆悵。父親就是在二十年前的霜降后離開我們的，走在一個秋雨飄落的深秋之夜。

父親的病起于何時(shí)？我們不得而知。父立總說是端午前殺豬飯上吃鍋巴所致，其實(shí)早就有了病灶。

在我眼里，父親就是一個超人。

他能挑起千斤重?fù)?dān)，他能搬起百斤石碾，他能承受萬般打擊……

他會砌鍋灶，他會編竹器，他會蓋草屋……

他不怕吃苦，他不怕吃虧，他更不怕困難……

父親向來剛強(qiáng)、性烈，印象中從沒看過醫(yī)生。反倒是母親，三天兩頭看病，母親常說赤腳醫(yī)生書寶、縣醫(yī)院的老中醫(yī)，都是她的救星。

父親總說他的病是“倒了霉”，若不是吃鍋巴就不會有事。

那天，吃完鍋巴飯，父親說心窩疼，邊說邊用拳頭頂向胸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直淌。

第二天，由我和母親陪著父親去縣醫(yī)院，做了胃鏡檢查。醫(yī)生說要做病理，我的心猛地一沉，父親卻異常淡定。他說想吃糍糕，就是醫(yī)院對面那家，來時(shí)就看到了，金黃、噴香。父親說時(shí)，我不敢正視他，只輕聲“嗯”了一下，以示回應(yīng)。

父親連著吃了好幾塊，邊吃邊說好吃，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吃到。父親說這話時(shí)，我沒能忍住，吼了他，讓他不要亂說話。父親便沒再說，又低頭吃了起來，那時(shí)，父親滿嘴都是假牙，糍糕又粘，他終是沒有吃完。

沒幾天，我到檢驗(yàn)科取報(bào)告單，父親的病確診了，是中晚期。

我不敢相信，更多地是不愿相信，跟在醫(yī)生后面追問：會不會是診斷有誤？醫(yī)生肯定地說不會有錯。那一刻，我覺得很對不起父親，后悔吃早點(diǎn)時(shí)吼他。

那天，我哭了，哭得很傷心。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將我扛在肩上的情景，腦海里閃現(xiàn)出父親幫我搓背的場景……

?

我有些驚慌失措，感到無比的難過。

回到家中，父親正坐在鍋井燒鍋，他笑著問我醫(yī)生怎么說。我不敢與父親對視，只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大問題。父親又問可開了什么藥。這時(shí)，我才知道自己是空著手回來的。

父親病了，還是重病，但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掃場基，挑擔(dān)子，犁田，樣樣都做。

我從信用社取出存款，要帶他去合肥做手術(shù)，他卻淡定地說：“兒子，死病醫(yī)不好，活病不用醫(yī)。不要花這冤枉錢，留著給你討老婆?！?/p>

父親說這話的態(tài)度很堅(jiān)決，壓根就不容別人反對。其實(shí)，父親是不想死的，他堅(jiān)信“偏方醫(yī)大病”，不放過任何一個聽來的偏方。

從確診到離世，前后不到半年，父親的心態(tài)沒有起伏，他的從容和坦然令我震撼。尤其是那年的雙搶，父親竟沒有歇上一天，止痛片成了他口袋里的“零食”。

那年的秋天又點(diǎn)怪，總下雨，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凄冷。

父親臥床時(shí)，正巧有人給我介紹對象，父親聽了很是高興，還說就這個姑娘好得很。父親口中的這個姑娘就是我的愛人。

父親，總是把一切想到最好，在他病重時(shí)，還強(qiáng)撐著坐在草垛旁拎出了捆那季晚稻的草繞。一百根一捆，整齊有序地碼在堂屋一角。

父親的病情惡化，時(shí)而昏迷，時(shí)而清醒。那天晚上，外面下著小雨，母親忽然喊我們說父親不行了。

我們站到父親床前，父親削瘦的臉讓我不忍目視。我想哭，但忍住了，我知道父親不希望我哭。

父親很堅(jiān)強(qiáng)，一點(diǎn)也不畏懼，他很鎮(zhèn)定地對我和兩個姐夫說：“你們?nèi)齻€要像兄弟一樣，相互幫助?！苯又纸淮赣H：“你媽，我死后，你不要哭，更不能亂，要把家當(dāng)持好。要給兒子娶媳婦，明年講，明年接，明年就能添孫子……”

父親走了，走得很坦然……

他把無盡的思念留在了我的心中……

一直到今天，母親總說不敢相信父親會走在她前面；總說現(xiàn)在日子這么好，你爸要是還在……

秋，是一個容易引起人心底最柔軟情感的季節(jié)，從滿目金黃，到滿目枯黃，

我們目送的是一個季節(jié)的流失，迎來的是一段生命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