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烽火臺 “四書五經”(四書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 五經指《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經典著作,其中的部分著作,尤其是《周易》也是道家學說的來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從周朝起始,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學說一直是官方遵循的思想系統(tǒng)。宋代朱熹正式編輯出“四書五經”的版本,明清兩朝就此作為官方學說對待,也是科舉取士的指定書目。因此,但凡讀書人,對這些書目都能倒背如流,是一點兒也不夸張的。 陽明作為明代的書宦世家(其父王華是當朝狀元),對“四書五經”自然非常熟悉。陽明研究學問講究個“知行合一”,不但動腦、還要動手?!洞髮W》教導人們的核心思想就是“三綱八目”,“三綱”指“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意思是“大學的宗旨在于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棄舊圖新,在于使人達到最完善的境界” );“八目”指“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意思是“研究事物、探求知識、虔誠意識、端正思想、修養(yǎng)自己、興旺家業(yè)、治理國家、實現天下太平的目標”)。這是儒家指引給人們的三大宗旨、八項目標。要踐行“三綱八目”,第一步就是“格物”。 《大學》成書比較早,相傳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曾子所作,后考證為秦漢時期的儒家作品。“格”的本義是劈開、分解,古代漢語據此延伸出“推究、研究”的意思,和現在所講的分析研究差不多。當然,涉及到自然科學的內容,分析研究就包含了具體的實驗工作。如果按照現代漢語的規(guī)范全面解釋“格物”的意思,應該包含探索、實驗、分析、研究四層意思。從古到今各類書籍對格物的解釋,含義是比較接近的,《莊子·天下》篇有“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的句子,正是古人對格物的經典解說。 陽明年輕求學時,對格物也是這樣理解的。中國學術史上有一個“陽明格竹”的公案,是說有一天,王陽明和一個姓錢的同學一起討論理學,陽明說“既然朱子說成圣要格物致知,那我們就來格物吧”,格什么物呢?王陽明家最多的就是竹子,從他爺爺號“竹軒公”就知道,他家的四周種滿了竹子。他二人坐在竹林里盯著一根竹子看(一說是“砍”),三天之后錢同學實在熬不住了,眼前一黑栽倒在竹林里。王陽明攢著一股勁,堅持了整整七天,把所有的精氣神都花在了眼前的竹子上,最后體力透支,出現幻覺,氣血攻心,口吐鮮血暈了過去。 ![]() 這次格竹之后,王陽明就落下了病根,后來身體一直不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導致他長期患有咳嗽哮喘的病癥,五十七歲就去世了。 格竹行動的失敗,使他開始懷疑朱熹理學關于“格物窮理”的觀點,轉而在佛學和道學中尋找思路,直到他被貶貴州龍場,在龍場的石棺中躺了三天三夜(露天石棺,還下著大雨),終于悟出了自己的心學觀點。在陽明心學形成的歷史上,此舉號稱“龍場悟道”。 那么,陽明心學對“格物”的解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心學有四句偈語,大體上能代表其主體思想:“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最后落腳有“格物”一詞,放到四句偈語中去解讀,含義顯而易見:善惡是人的一種內在選擇,為善去惡是由人的內心主導的,自然就把對格物的理解轉向了人的內心——這正是心學的來歷。 朱熹對格物的解釋,是“窮究事物之理”,里面還有古人最初理解的分析研究的含義。當然朱熹的解釋其實也已經背離了古人最初的意思,他把“格物致知”中的“知”解釋為“天理”,意指萬事萬物運行的規(guī)律和法則,并不指具體事物所包含的內容。理學有“理一分殊”的說法,這里的“一”就是指具體的事物,“理”就是指規(guī)律和法則,實際上類似于道家所講的“道”和歐洲哲學所講的“本體”,也即恒定的、唯一的、決定萬事萬物的“規(guī)律”。不論是古人還是今人,講格物首先要弄清具體事物內在的東西,最后經過歸納、概括和總結,才能反映出規(guī)律性的東西。而朱熹格物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天理”,并不在意具體事物內在的不同特質,本質上和心學所講的內容沒有多大區(qū)別。從朱熹追求學問的路徑和辦法上看,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和心學的做法沒有兩樣。關于這一點,陽明也有自己的一番言論:“先儒解格物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可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王陽明《大學問》) ![]() 事實上,朱熹理學對格物的解釋已經偏離了古人的原意,陽明心學則達到了完全反轉的境地。心學的主旨之一是“心即理”,講究“心外無事、心外無理”,這些東西顯然是從佛學傳承而來,也綜合了其他門類的知識,帶有一點哲學思辨的味道。王陽明認為“格物”就是內在的“格心”,必須下“由內而外”的功夫。他說:“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fā)必有其事,意之所在之事謂之物。”(王陽明《大學問》)他訓“物”為事,是“意之所在”,進一步解釋說:“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如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保ㄍ蹶柮鳌秱髁曚洝罚┫嗨频膬热葸€有:“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于正者,為善之謂也,夫是之謂格?!保ㄍ蹶柮鳌洞髮W問》)“格物,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體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即是窮理。天理即是'明德’,窮理即是'明明德’。”(王陽明《傳習錄》)概括起來講,就是把格物解釋為正心、格心,就是去惡歸善、去人欲存天理、致良知。這里的“格”就變成了“去除、擺脫”的意思,而“格物”則被視為在個人身心上下功夫(“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 中國古人提出的格物致知的道理,經過大儒孟子、朱熹和陽明的歷次解讀,終于完成了全面的反轉,由“物”轉向了“心”,由“外”轉向了“內”,讓中國學術思想走上了與西方學術思想截然相反的道路。與陽明相近的時代,有一位西方的學者,登上意大利比薩城中的高塔,把大小不等的兩個鐵球從塔頂扔了下來,目的是為了檢驗古希臘大學者亞里士多德“重量不同的物體落地有先有后”的觀點,結果經過實驗這一觀點是錯誤的。他就是現代實驗科學的開創(chuàng)者伽利略。王陽明是格竹,伽利略是格球,為什么伽利略成功格出了新知,并引領了現代科學的誕生,而王陽明不但一無所獲,還徹底扭曲了古人關于“格物致知”的本義?這正是中西文化差異的根源所在。歷代的中國學人,貫徹格物致知只講究觀察思考,不動手操作實驗,反而用自己臆想出來的知識影響和反制人為觀察的結果。從伽利略開始,西方人走上了實驗科學的道路,東方人則陷入了坐而論道的窠臼,最終導致了東西文化和社會形態(tài)的巨大差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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