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的愛情（散文）

李宗榮

哥哥、嫂子七十多歲了，一起生活五十多年沒吵過嘴、紅過臉，全村人人羨慕，被人們稱為“鴛鴦夫妻”。
       其實，他們的愛簡單、平凡，沒什么特別之處。生活中同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間煙火，一日三餐。只不過吃喝拉撒，雞狗鵝鴨、柴米油鹽的日子里，互敬互愛，攜手相牽。
        嫂子雖不是大家閨秀，卻算得上小家碧玉，是上過小學(xué)的人。她的父親在公社黨委食堂做飯，母親會作衣裳，算得上是農(nóng)村富裕人家的女兒。我們家由于孩子多，奶奶常年有病而家庭貧困。家里雖然窮，但哥哥長得高大帥氣，他是在公社組織的治嶺改土大會戰(zhàn)工地上與嫂子認(rèn)識的。兩人一見鐘情，私訂終身。嫂子的父母則說啥不同意，嫌我們家太窮了。嫂子的父母不同意，哥哥就和嫂子背著不好的名聲，私奔到了東北我的一個親戚家，一年后抱著孩子回來了。生米做成熟飯，嫂子的娘家只好默認(rèn)了。不過，好多人說三道四，認(rèn)為嫂子是犯傻，就連躺在炕上的奶奶也抖抖擻擻地說：咳，這傻閨女喲，她這是從米囤子里掉進(jìn)糠袋子里呀！雖然生活貧困，嫂子卻是哥哥的心中明月。
       嫂子喜歡看書，但沒錢買，哥哥就到處借，把村里有書的人家都借了個遍。
       嫂子愛干凈，經(jīng)常到村前的小河邊洗衣裳。夏天，天氣炎熱，朝陽似火，嫂子臉兒紅透，汗珠滴到河里，后背濕了一片，碎花小褂貼到了脊梁上，洇出朵朵花。哥哥心疼，到荷塘邊掐了兩個荷葉，一手一個舉在嫂子頭頂上，給嫂子遮擋烈日。荷葉在嫂子的頭頂遮出一片蔭涼，嫂子把衣服搓得更有力量，一片笑意掛在了汗涔涔的臉上。
     哥哥在河邊的驕陽中站成了一棵流汗的木樁。他造出的一片小綠蔭，使嫂子不再被曬、汗淌。嫂子抬頭看看哥哥， 心中愛意蕩漾。
    在坡里干活的男男女女們，一時停下手里的活，或拄著鋤杠、或拄著锨把，或停下犁杖，在駐足觀看著哥哥嫂子真實的人間愛情劇。彼時，灼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花兒們紛紛現(xiàn)出懨 態(tài)，似美人不耐酷熱的嬌樣。愛情的模板，悄悄在男人女人們的心里，清晰、生動、感人地打下了烙印。

夏天雨多，接連兩場雨，泥、石砌的南院墻倒了一大段。嫂子說：“墻倒了怪丑，晚上也不安全，趕緊找個窯匠（我們那地方管瓦匠叫窯匠）壘起來吧?！备绺缯f：“這兩天我也在想，但我不想找人，我覺著我就能壘，找人得管飯，不找，還能給孩子們省幾頓白面干糧。”

嫂子朝哥哥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眉眼間全是信賴與鼓勵。哥哥挺了挺胸膛，信心滿滿。

第二天一大早，哥哥只穿了件背心，就開始壘上了。嫂子也換好了衣服過來幫忙，哥哥說：“這活太累太臟，哪能讓你來幫，你只管給我瞅著點哪個石頭歪、哪個石頭鼓，做好飯、供好水就行了。”嫂子就按哥哥的吩咐，站在一邊認(rèn)真地瞅著，看著哥哥壘。“哎，那個石頭鼓了；哎，那個石頭歪了……”哥哥就把石頭重放重壘。太陽當(dāng)頭，天氣燥熱，一會兒工夫，哥哥就汗流滿面。哥哥手上有泥沒法擦，任由汗水往下淌。嫂子回屋拿出毛巾，不時地給哥哥擦著汗。哥哥則幽默地說：“讓它淌吧，淌多了就不用水和泥了。”嫂子回屋沖上了一缸子茶水，隔一會兒就端著讓哥哥喝上兩口。嫂子擦著汗，水送到嘴邊，哥哥壘得更仔細(xì)、更有勁頭了。到半下午時，倒塌的那段墻竟然讓哥哥壘了起來。瞅一瞅，盡管不如正規(guī)窯匠壘的那么周正，但還說得過去。嫂子的臉上溢滿喜悅，給了哥哥一個深情的笑臉，哥哥看著嫂子，也微微地笑了，頗有成就感。哥哥渾身是泥，嫂子說：“快脫了衣服，孩子們放學(xué)還早，用我中午給你曬得這大盆水洗一洗，我去把大門關(guān)上。開始哥哥還有點不好意思，嫂子卻說：“都老夫老妻的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快脫了，我給你洗洗后背。”哥哥站在太陽下，洗了個痛快。嫂子性情溫和，溫柔賢慧，相夫教子，是哥哥溫馨幸福的港灣。

 麥秸桿編的稿墊，是夏天晚上在街上乘涼、孩子們的最愛?？梢宰?、可以躺著，享受母親用蒲扇扇出的陣陣涼風(fēng)、扇走蚊子不被叮咬、數(shù)星星、看月亮的幸福時光，并在月光下聽大人們講那月中嫦娥、玉兔的故事。
   一個稿墊不夠用。晚飯后，月光下，嫂子遞著草，哥哥編著稿墊。編了一會兒，哥哥認(rèn)真地對嫂子說：“這些年，跟著我讓你受苦了?！鄙┳訁s笑吟吟地說：“苦點不算啥，只要日子過得和睦，夫妻不吵不鬧，日子苦也甜，只要向前奔，好日子會來的?！别嵉脑鹿庀?，夫妻倆一個遞著，一個編著，說著笑著，儼然一對卿卿我我的小愛侶。
        麥子收回了家，玉米也長到了一搾高，大豆也出齊了苗。繁重的農(nóng)活在燥熱的季節(jié)中打了個豐收的結(jié)，告一段落。農(nóng)人可以舒口氣，暫時歇一歇急急忙忙的腳步了。
        哥哥拿過缸子，特意找出平時不太舍得喝的茉莉花茶，沖上一缸子，頓時，芳香四溢，喝上兩口，頓覺疲勞消除，肺腑通透。嫂子在屋里準(zhǔn)備了四個小菜后，在包著餃子。這是難得的農(nóng)活后的幾日清閑。哥哥一看吃飯還得一段時間，就從棚子底下推出他和嫂子從東北回來后，嫂子的娘家給錢買的那輛已成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像找出一件多日未看的寶物。又端過臉盆，盛滿清水，用一塊剪下來的舊秋衣，在院子里的栆樹底下，將自行車擦了起來。嫂子在屋里問：“你擦自行車干啥？”哥哥說：“明天不又是公社大集了么，趁著這幾天閑，我再帶著你去消閑消閑，你不還說給孩子們買幾件夏天的衣服嗎。”嫂子說：“噢，你看我都忘了。”
        每年夏收結(jié)束后，哥哥都要用自行車帶著嫂子去趕集，消閑一下。

第二天吃罷早飯，哥哥特意穿上了平時不舍得穿的白的確涼襯衣，扎著外腰，昨天下午還特意理了發(fā)，顯得干凈利落，儼然一個公社的機(jī)關(guān)干部。嫂子坐在車子后座，哥哥蹬著車，哼著歌，心里美滋滋。此刻，沒什么能比得了哥哥幸福美好的心情。

嫂子緊緊摟著哥哥的腰，臉輕輕貼在哥哥的后背上，像依靠著一座山，踏實、穩(wěn)當(dāng)。
  集上，人山人海。哥嫂從集的東頭逛到西頭，買好了衣服，又給孩子們買了點好吃的，天就快晌了。嫂子買了兩根冰棍，在集的一頭樹底下一人一根吃了起來。吃完后，哥哥便帶著嫂子緩緩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嫂子小聲催促說：“蹬快點，給孩子買的肉火燒，涼了就不好吃了?！?/span>

哥哥不語，穩(wěn)穩(wěn)地馱著嫂子，馱著滿滿的幸福和美好。馱著未來，馱著一生。

哥嫂的愛情平平淡淡，平淡中蘊(yùn)含著幸福、和睦、美滿，平淡中走過歲歲年年，平淡中延續(xù)著人間煙火，平淡中充溢著真情與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