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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春天比想象的早，立春不多久，就有春筍上市。超市里有新鮮帶著泥土的細長竹筍，紫殼褐苞，仍舊擋不住切口那種如玉的新嫩，整齊排在鋪上，名字卻古怪，叫作“雷筍”。這秀氣的筍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名字，但是遲疑一下，卻又有解了。那一定是第一場春雷春雨之后的筍。我忽然記憶起前幾天，卷過城市上空的春雷。原來這春雷落在山林，喚醒了竹筍的瘋狂生長。 筍是竹子的嫩芽。實際上在冬天，竹子依然生長，不過生長方式，是潛伏在地下，伸展巨大廣袤的竹鞭，尋求水源，竹鞭上有無數(shù)的嫩芽，在合適的水源和溫度下，就會膨脹生長。冬天的叫作冬筍，往往藏得比較深，如果沒有合適的外界溫度雨水助力它成長，很多就自生自滅在地下。但是到了立春之后，溫度上升，一場早春雷雨，及時給了淺土層的嫩芽以營養(yǎng)，這些嫩芽可以一夜之間膨脹，破土而出，是為春筍。而春筍如果繼續(xù)成長，就會長成亭亭玉立的竹子。 竹子為了適應山林生長，往往竹鞭上有很多竹芽竹筍，這是因為，竹子為了適應自然，努力延續(xù)后代，其中有很多竹筍會淹沒在冬天的地下，有部分竹筍會遭到動物的啃食，只有一部分會躲過各種災難，長成竹子。所以春筍在一場雷雨之后多而茂盛，是竹子天然的求生求延續(xù)的本能。 所以竹子看成最有生命力的植物之一。
人類的取筍，只要不伐山盡木，實際對于竹林的生長是有好處的。因為可以留出更多的空間，給留下來的竹筍，讓它們有足夠的陽光雨水，長成參天成竹。 上古竹筍就作為高檔的食材，進入皇宮和貴族之家。這是因為古代竹筍的保鮮方式有限，而春筍又極為鮮美。周朝皇帝賜宴諸侯，其中就有竹筍，這是極高的禮遇。 古人嘗春鮮，認為竹子最有發(fā)生補益的功效，所以竹子雖然常見，但是因為竹筍有季節(jié)性，以冬筍或者春筍最為鮮美，所以唐朝的都市，物以稀貴，往往供應豪門宴會。李商隱也感嘆，在城市的餐桌上，一片千金。白居易去到有竹子的山林，感嘆這里的山民，天天有竹筍吃，他恨不得自己不做京官才好。 杜甫則是經(jīng)過安史之亂的流離顛沛后，在四川成都草堂安定下來后，才真正擁有一片家園和竹林，最大是樂趣，當然就是擁有了天然的竹資源寶庫。
“無數(shù)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 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唐 · 杜甫《春筍》 這年早春，一場雷雨之后，無數(shù)春筍從竹林的土壤里鉆了出來。 杜甫做了一件事，就是緊閉家門，造成人不在，院落鎖住的假象。 那么他關在家園里是做什么呢？是守護這片竹林，守護這片滿是春筍的可愛的園子。 而且他寫出了原因，這是第一波春筍，不能被好事者看到，吃了，我要讓它成長成為竹子，因為他相信，這最早的春筍，最有活力，最適合長成成熟的竹子。 他聽見門外的喧嘩聲，深感懼怕厭惡，他就是不出來。 首先，杜甫喜歡這春筍滿林帶給他的興旺氣象，要知道他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顛沛，饑寒貧困的人，好容易有了這座草堂，一塊不大的地方，就指著這園子里的小池塘，小竹林，小菜園解決一家人的食物，還患不足，他肯定知道春筍的珍貴，也知道那些來訪的人，必然會垂涎春筍。但是杜甫是有考慮的，這竹林不夠密，這春筍，今年不能吃啊，竹籬，農(nóng)具，都指望著竹子成材呢。 第二，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如此清新向上的打動人心的景色，因為多年來，他聽到的消息，經(jīng)歷的事情多是負面的。不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就是風卷茅屋。 在難得的安定中，一片竹林，好雨潤物，春筍一夜生，那帶給他的是對未來無限的愿望，愿望國家安定，戰(zhàn)亂轉向太平，愿望自己早些回鄉(xiāng)。 這樣的心情下，他肯定不允許喧嘩惡俗打破他虔誠舒緩的心境。 就讓春筍滿眼蔓延，這是他的桃花源，比桃花源有張力，他愿望這竹林在想象里鋪遍山河，大唐重生。
“嫩籜香苞初出林，于陵論價重如金。 皇都陸海應無數(shù)，忍剪凌云一寸心?！?/strong>唐 · 李商隱《初食筍呈座中 》 已經(jīng)無從知道這是李商隱什么時期寫的詩。 按道理，他也不至于成年之后才吃到筍子。不過大約經(jīng)過精心烹制，擺上豪華宴席上的竹筍，他是第一次吃到吧。 有人說，這是李商隱進士及第又被扒去進士頭銜的二十四歲的時候的作品，他憤懣悲涼于自己的冤屈，發(fā)出的不平的聲音。但是從李商隱的經(jīng)歷，可以得知，他實在是非常有分寸的一個人，不至于在成年后的宴會上，寫這種不適合宴會場景的詩。 所以我認為這是李商隱在中進士之前，以少年幕僚身份，列席某個宴會，被要求賦詩以考察學問。 而十六歲的李商隱在令狐楚幕府之初，是連過冬的棉襖都沒有，可見清寒。那么這少年清寒時期，第一次在豪門宴會上吃到精致的筍宴，以少年之眼，站在貧富的邊緣，他本身就像一顆努力向上的春筍，看見桌上的筍，才特別敏感吧。 那嫩嫩的裹著竹苞的竹筍剛剛長出林子，就被砍了下來，送到都市的餐桌上，價格金貴，凡人難享。 在都市里，什么吃不到，那陸上海上的山珍美味，有錢就可以吃啊。 可是為什么要吃竹筍，那是竹子一顆想站在高處，看云看海的心啊。 實際上也能夠知道李商隱上進的艱辛，他的父親在他十歲去世，他下面還有弟妹，十三歲他就替人舂米當苦力，但是不廢讀書。這個中間他受過多少磨難和挑剔，多少嘲笑和打壓，也許都在這句“忍剪凌云一片心”里。 而他的一生，就算是中了進士，由于生不逢時，朝廷宦官挾持天子，而他本人也是黨爭的犧牲品，處處遭到排擠打壓，真應了這句憋屈的詩。 我也是因為這句詩，多年不吃筍子，直到現(xiàn)代老農(nóng)科普，適當剪除春筍，更適合竹林的良性生長。
“一夜春雷起舊根，亂披煙籜出溪門。 稚川龍過頻回首，認得青青數(shù)代孫。”北宋 · 王禹偁《筍 其三 》 宋朝又開啟了一個太平盛世時期，所以寫春筍的詩，沒有杜甫那種離亂后的小心，沒有李商隱那種晚唐的壓抑。 寫的是竹筍，實際主要寫的是在地下狂放游走的竹鞭。 一聲春雷，一場春雨，驚醒了如龍的竹鞭，它仿佛如龍一樣，是一夜沿著地表從深山竄到了溪水邊，一邊流竄還一邊回頭得意的看。 看那青青的無數(shù)的春筍，是它的可愛的龍子龍孫。 竹鞭又稱竹龍，地龍，因為極其具有生命的張力，仿佛是埋在地下的龍。 而春雷起龍，在天是說雨，在地自然是有竹子一份，尤其春筍之破土，其茁壯旺盛的生命力，是竹子另外一種形式的龍吟虎嘯。 這首詩寫出了竹子春天出筍的生命的氣勢。 有時候我想竹筍這個詞的來源，是不是最初口頭叫竹孫？
“新春身不到家園，東崦西村役夢魂。 一夜四山雷雨起，滿林無數(shù)長龍孫。 ”南宋 · 陸游《癸亥正月十日夜夢三山竹林中筍出甚盛欣然有作》 春天來了，人的身心感應自然的溫暖，也會做夢，此時的夢廣義叫作“春夢”。 有人的春夢，纏綿愛情，有人的春夢代償富貴。 而陸游的春夢做了些什么呢？ 他夢見了故鄉(xiāng)，夢見了他的家在四山圍繞的小村莊，一夜雷雨，他走出家門，看到了無數(shù)的竹林，無數(shù)的竹筍就在他眼前破土，好個壯觀，好個生動，好個春來了。 夢見竹筍，證明陸游身體健康，他有旺盛的精力。這精力他本來是用作慷慨報國，收復宋朝被金國占領的土地，但是正是因為南宋政治氣候不好，主和妥協(xié)，讓他壓抑。 陸游晚年隱居家鄉(xiāng)，采取是耕讀持家的方式，你要知道，陸游就算是不做事，他的晚景都很好，因為他是高官退休。但是他真正的是將愛和精力，投入到了的土地和人民上的，在勞苦的耕作中，和普通人站在一起，過完了他長壽而愛國的一生。 他生不見王師北定中原日，卻也希望相信，重振河山待后生。 那竹筍意味著這土地上子民的龍氣，是他的，是人民的，是后代的。
又是一年春雷起，一夜春雨竹筍生。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wǎng)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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