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其實是兩個問題:1,忠順王府為什么要戲子蔣玉菡;2,忠順王府為什么去賈府要蔣玉菡。 先說第一個。為什么要找蔣玉菡?長史官說了:“我們府里一個做小旦的琪官”,琪官蔣玉菡不是自由獻藝的藝人,而是忠順王府的家伎,私有財產(chǎn)。 自己家的東西丟了,當然要去找。就像賈府在七十二回經(jīng)濟已經(jīng)很緊張,林之孝已經(jīng)提出裁員建議了,但是潘又安逃走,還要派人去找。是賈府損失不起一個小廝嗎?當然不是。 《海上花列傳》里,也出過類似的事情:男仆將主人的貴重物品卷逃,主人去跟朋友商量可要報官,朋友回答:“報官是報報罷了。真正要到了賊,追他的贓,難了么!”主人正在方寸大亂,于是接著問:“不報官好不好?”朋友告訴他:“不報官也不行;倘若外頭再闖了點窮禍,問你東家要人,倒多了這么句話。”意思是逃仆在外惹禍,會給主人招來麻煩。 老舍的《四世同堂》里,冠家姨太太桐芳為行刺日本鬼子而死,冠太太就趁官方?jīng)]查到她底細時“報了案,說她拐走了金銀首飾,偷跑了出去”,還叮囑全家人“大家都得說一樣的話,別你說東,他說西,打自己的嘴巴”。這不僅是因為太太與姨太太“妻妾爭風”,也是為了撇清關(guān)系,不給自己惹麻煩。 以忠順王府的派勢,逃仆在外闖了禍,大概也不會給忠順王爺帶來什么大麻煩,但也多少是個麻煩。但對王爺是如此,底下人是干什么的?迎春的奶嫂隨便到迎春屋里來,平兒就批評迎春的大丫鬟繡橘:“都是你們的不是。姑娘好性兒,你們就該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蔽堇锏男∈?,姑娘不管的,丫鬟就有責任處理;府里的小事,王爺未必會過問,但管家、長史如果不問不管,就是失職了。 所以,忠順王府的家伎逃走,忠順王府的長史官就要到處尋找。 接下來我們再說說第二個問題:為什么要到賈府來找? “沒有君子,不養(yǎng)藝人”,蔣玉菡這樣的戲子,本來就是走富貴人家、上層路線的。他結(jié)交的達官貴人很多。他和寶玉初見,是在馮紫英請客的酒席上。能讓他來做陪客,可見他們相當熟悉。薛蟠說“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并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他與他的相識也在寶玉之前。而蔣玉菡系腰的茜香羅汗巾是北靜王所賜,這一點未必是真,有可能是蔣玉菡自高身價的飾語,但是顯然他也與北靜王相識。 那么,忠順府長史官為什么不去北靜王府、馮紫英家、薛蟠家去蔣玉菡,偏偏跑到賈府來?難道他打聽來打聽去,打聽到“十停人倒有八 當然不是。長史官肯定知道與蔣玉菡“相與甚厚”的人員名單,即使不是十分完整周密,也不可能只有寶玉一個。單單來賈府尋找,說白了,就是因為賈府最好欺負。 忠順王是親王,北靜王是郡王,雖有高下之分,其實相差有限。長史官再沒眼色,也不敢貿(mào)然跑到一個郡王家里尋找逃人——萬一北靜王本來無意,被長史官一激,反激起了庇護之心,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馮紫英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曾為秦可卿推薦過良醫(yī),顯然是“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的”,有一定的社會經(jīng)驗。而且把馮紫英自己說,“上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氣”,看來他少年意氣,是動不動就“慪氣”打人的。打了仇都尉的兒子,事后后悔反思;要打個王府的長史官,那可算不上什么事了。 薛蟠不是官員之子,可是說到“慪氣”打人,一點兒不比馮紫英差,反而更勝一籌。他自己是個“笨家”,不會打架,可是架不住手下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仆人小廝。如果長史官找上他去,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一定會吃虧。當然事后操作,忠順王府勢必報復薛家,但這長史官的眼前虧還是吃定了的。 相比之下,賈家雖然是軍功出身,現(xiàn)在早已棄武從文;寶玉不像北靜王身襲爵位,不像馮紫英干練,也不像薛蟠恣意任性;更兼上有賈政這個小心謹慎的現(xiàn)任官員。幾方面因素綜合下來,寶玉就是純純的“能說不能行”。 放著這樣一個“銀樣镴槍頭”,為什么要去找別人呢? 至于說什么“國丈之家”,更加不足為憑。光是元春封妃省親,賈璉就提到有周貴人、吳貴人家都在修蓋省親別院,這還是京中居住后妃娘家的一部分。除了這三家,還不知道有多少嬪妃貴人,有多少“國丈”、外戚呢。 一個小小的、不得寵的“賢德妃”,唬?;ㄗ苑肌⑼豕穬?、張華之流,是足夠了。要威懾忠順王,那可差得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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