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樹，俗稱楚樹，又叫構(gòu)樹，是一種落葉喬木，按唐人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記載：“葉有瓣曰楮，即葉之缺刻，葉有無缺刻是單株間的變異，今均稱為構(gòu)樹”?！墩f文解字》也作“榖樹”，《詩經(jīng)·小雅》的鶴鳴篇有“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的詩句，其大意為園中何地有青檀大樹，下面便會有稍矮的楮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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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樹是鄉(xiāng)間最經(jīng)常見到的一種樹，多為野生，樹形稍矮，生存能力極強。無論是在鄉(xiāng)下還是城里，田間地頭，河畔塘旁，墻角巷尾的犄角旮旯處，甚至墻頭瓦片上，不經(jīng)意間就會長出蓬松松的一棵來，之后便是野蠻生長，沒人在意，不幾年光陰，便會生出一片十幾平方米的光陰來，讓人有些防不勝防。

楮樹木質(zhì)蓬松，彎彎曲曲，樹形不高，但形象粗獷，上不了房，成不了梁，不就繩墨，不成規(guī)矩；樹干極易生蟲，動不動就被天牛鉆得千瘡百孔，流淌的汁液在夏陽的照射下散發(fā)著惡臭的氣味，粘粘的，一不小心弄到手上、衣服上又不好清洗，讓人不由自主的避而遠之；葉為鵝掌形，上面長著毛茸茸的小刺，比較粗糙，也是屬于那種拉完屎擦屁股都不用型的；它和桑樹同科，卻沒有桑葉養(yǎng)蠶繅絲、桑葚甘飴可口的好處……而它的生長速度又快，沒人種它，沒人管它，稍微不留意便會長出一大片來。老漢們見了楮樹幼苗便會毫不猶豫的像雜草一樣的連根拔起。而它的生命力又極強，根系又特別發(fā)達，留下一點點存根，不久便會再次的發(fā)芽抽枝。那發(fā)達的根系，不就便會拱破磚縫，拱透墻皮，沒人管理的話，甚至鬧出大廈將傾之危，房倒屋塌之患。故而，一旦看到楮樹，總是讓人愁上眉頭，煩不勝煩。構(gòu)樹，絕對是那種百無一用、看見頭疼但又除之不盡的“惡樹”。

然而，就是這樣一種“惡樹”，卻承載了多少少年的美夢呀。

首先是楮樹的花吧。楮樹是雌雄異株，雌花較小，淡紫色，呈多邊形，花冠呈圓形，柱頭黃色，不仔細留意甚至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也就沒有太多的人留意了。楮樹的雄花卻和楮樹一樣，看上去很丑，我至今不愿將楮樹的雄花稱之為花的，因為它根本就一點也不像花，它沒有花的妖艷，沒有花的繁華，沒有花的婀娜多姿，沒有花的芬芳無瑕。楮樹的雄花是綠色的，穗狀，長長的，像極了毛毛蟲，春天開花的時節(jié)，一串一串的掛在樹上，落在地上，看著很是怪異，在農(nóng)村都不受待見，爛在地里也沒人撿。老家的人把楮樹的雄花叫“楮不揪”，有地方也叫“楮葡萄”或“楮布嘰”的，應(yīng)該都是化音，以至于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的真實寫法。

然而，就是這樣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楮不揪”，卻是制作麥飯的好材料。每年開花的時候，揪下來，在水里多淘洗幾遍，把上面的老莖給摘掉，控干水分，拌上面粉，倒入少量的食用油，攪拌均勻，上鍋蒸上十分鐘。當(dāng)揭開鍋蓋的時候，香甜的氣味便撲鼻而來?！拌痪尽弊龅柠滐?，不像槐花、榆錢似的會黏在一起，一個一個散融融的。加上蒜泥，食鹽，香油，攪拌均勻就可以了，吃起來特別的香。

“楮不揪”與槐花、榆錢可以說是木本植物中最好吃的三種麥飯了。按老鄉(xiāng)們的解釋，麥飯是用作代替麥子當(dāng)飯的東西。陽春三月，青黃不接，饑腸轆轆的鄉(xiāng)下人想法設(shè)法的尋找一切的替代品，薺菜、灰灰菜、面條菜、馬齒莧、蒲公英、茵陳等野菜都可以蒸著吃，當(dāng)然最可口的卻是槐花和榆錢還有“楮不揪”?；被?、榆錢性濕，蒸出來黏糊糊的，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但“楮不揪”蒸出來卻是干的，粒粒飽滿，顆顆香濃，吃到肚子里也特別的抗餓。所以，我就覺得，“楮不揪”的正確寫法應(yīng)該是“楮補救”，在大家缺吃少食的季節(jié)，上蒼賞賜給大家“補救”糧食的短缺，“補救”生活的不足?！拔液艹?，但我很溫柔”，“楮不揪”這種毛毛蟲樣的東西，不經(jīng)意間不知道救活了多少生命呢。

楮樹的果實也不漂亮。沒有成熟的果實綠色的，圓圓的，像個發(fā)育期的毛桃一樣掛在樹上，所以楮樹的果實叫楮桃子，叫構(gòu)樹的地方也叫它構(gòu)蛋兒。大概六七月間成熟，成熟后的楮桃子表面呈橙紅色開裂來，多汁，甜甜的，看上去嬌艷欲滴的。熟透了的果子被風(fēng)吹掉到地上，地面會被染成黏黏的紅紅的一片。散發(fā)的甜味不久就招來一大片的蒼蠅來，弄得地下臟兮兮的。更讓人避而遠之，討厭極了。

然后，就是這樣一種令人生厭的果實，卻承載著我兒時的一個美好回憶呢。

老家的屋子兩面鄰水，前面是村里的澇池，水面較大，那是我們夏天游泳玩耍的天堂。屋子左偏是繞村而過的港河的河岔子，聽老人們說是當(dāng)年修寨的時候人工挖掘引水而成的，是活水。河岔子里面的魚兒也是野生的，可以隨便的釣。每年暑假，那里便是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了。在老屋旁邊的河岸上，恰恰有一棵臨河而生的楮樹，半傾斜的倒向水面，遮出十幾個平方米的樹蔭來。三伏天氣，爬到樹上，用一根從打掃庭院的掃帚上扯下來的竹棍兒，綁上細細的魚線，掛上就地取材的蚯蚓，放入水中。那正是楮桃子成熟的季節(jié)，飽滿香甜汁液的楮桃子落入水中，便成為了魚兒的天然美食，所以楮樹下面就就成了水中魚兒的天堂。待上不一會兒，便能釣出十幾條巴掌大的鯽魚來。晚上搗騰干凈，用楮樹葉子一包，放在灶膛的火燼里。待灰燼殆盡，扒拉出來，解開楮葉，撲鼻的香氣迎面而來，家里的小饞貓都垂涎三尺呢。

楮樹木質(zhì)蓬松多汁，愛生蟲，特別是天牛和金殼郎。金殼郎就是金龜子，兩者都屬于甲蟲，背著硬硬的殼。天牛幼蟲在楮樹枝干里面打洞，故而楮樹多中空而傷痕累累。金殼郎愛爬到天牛洞的洞口吸食楮樹的汁液。小朋友們則喜歡爬到楮樹上捉天牛和金殼郎玩兒。把天牛的兩個長長的觸角系到一塊，看它在地上暈頭轉(zhuǎn)向的亂爬。金殼郎較小，卻是一把拉磨的好手。每每捉到金殼郎后，從墻角折下一截高粱秸來，剝下外面堅硬的秫篾子（高粱又稱蜀秫，秸桿的外皮是做席篾的好材料，所以叫秫篾子，老家發(fā)音“秫迷子”），折成兩毫米見寬、長短一致的段段。然后找一段小木棍來，在一小段兩厘米左右的高粱秸的軟心中穿過，多活動幾下，讓高粱秸軟心能夠旋轉(zhuǎn)自如。一手捏著秫篾子，另一只手捏著金殼郎，將秫篾子的一端插進金殼郎的脖頸處，另一端插在高粱秸軟心上。這樣一臺簡易的金殼郎拉磨就做好了。當(dāng)然也可以多捉幾只繞著插在軟心上。金殼郎繞著軟心打轉(zhuǎn)兒飛，一圈又一圈，翅膀扇起來的風(fēng)吹在臉頰上涼涼的，甭提有多么的愜意了。

今天的看客們，是不是覺得我們小時候的玩具有些殘忍呢。其實當(dāng)時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知道天牛和金殼郎是害蟲，對之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它們?nèi)慷枷麥缌四?。但對于益蟲，則是格外的照顧，如果誰家孩子在欺負一只青蛙，一旦被大人看見了，肯定會得到一頓訓(xùn)斥的。

楮樹，“楮不揪”，楮桃子，釣魚，拉磨……那人人生厭的“惡樹”，竟然承載了我這么多的回憶呀。

后來長大了，離開家鄉(xiāng)在外流浪，漸漸的知道了，楮樹并不是那么的百無一用的“惡樹”。楮樹皮硬，纖維素含量高，纖維較長，形態(tài)佳，易成漿，具有較高的制漿率。再加上野生楮樹分布廣，具有強大的適生力。自古以來，楮樹都是優(yōu)質(zhì)的造紙材料，成為各種書畫紙、禮品包裝紙等高檔用紙的主要原料。曾經(jīng)在秦嶺山里面的一家古法造紙作坊里見到楮樹造紙的全過程：在山間野外用鐮刀割下一到兩年生的楮樹枝條，將樹皮的內(nèi)瓤剝下，用水浸泡，再用木錘砸擊，使其粗纖維變細，然后再次泡在水中數(shù)小時，疊成長方形狀，放在木凳子上切片。切碎的楮樹皮最后還要放進石臼里反復(fù)砸搗至糊狀，然后蒸煮、化漿，抄紙，晾曬……，一整套工序下來，名不見經(jīng)傳的楮樹皮變成了一張張強韌而吸水透氣的皮紙。一個搞創(chuàng)作的朋友試驗后，繪畫效果極好，一下子采購了好幾百張，經(jīng)常用之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用楮樹皮畫的畫兒，都搞了好幾次展覽了呢。

除了樹皮是優(yōu)質(zhì)的造紙原料外，在中醫(yī)上，楮桃子與根共入藥，補腎、利尿、強筋骨。乳液利水消腫解毒，治水腫癬疾，蛇、蟲、蜂、蝎、狗咬。葉子也具有清熱，涼血，利濕，殺蟲的效用，用于鼻衄，腸炎，痢疾等疾病的治療。隨著市場研發(fā)的進步，成熟的楮桃子還可以加工成果汁、飲料和水果罐頭等產(chǎn)品。葉子粗蛋白含量約為18-24%，理論上是很有發(fā)掘潛力的新飼料來源，其含有多種生物活性成分，具有提升畜禽機體免疫力和品質(zhì)的功能，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價值。

楮樹，是“惡樹”？是百無一用的樹？都不是。它是承載了我童年歡樂和美好回憶的樹，是渾身是寶，潛力巨大的一種樹。它其貌不揚，甚至有些丑陋，但它從來不抱怨生長的環(huán)境惡劣，從不在意別人異樣的眼光，隨遇而安，生根發(fā)芽，茁壯生長，不經(jīng)意間，撐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