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注】

據(jù)《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司馬相如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xué)擊劍，故其親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學(xué)，慕藺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司馬相如是西漢著名辭賦家，后人稱之為賦圣和“辭宗”，《子虛賦》為其成名作，是他早期客游梁孝王時所作，極鋪張揚厲之能事，詞藻豐富，描寫工麗，散韻相間，標(biāo)志著漢大賦的完全成熟。該賦后傳入宮廷，漢武帝嘖嘖稱奇，感嘆“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因得同鄉(xiāng)楊得意舉薦，被召見入宮。可以說，《子虛賦》給司馬相如帶來了進身皇宮的難得機遇。

原文

楚使子虛使于齊，王悉發(fā)車騎，與使者出畋^①。畋罷，子虛過奼^②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畋樂乎？”子虛曰：“樂?！薄矮@多乎？”曰：“少?！薄叭粍t何樂？”對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云夢之事也?！痹唬骸翱傻寐労?？”

點評：文章首段，作者便以“子虛”“烏有先生”“亡是公”三人為假托人物，設(shè)為問答，放手鋪寫。不同于屈原、宋玉、賈誼等前人借虛擬人物對話直接抒發(fā)個人情感的范式，司馬相如筆下人物身份的設(shè)定及所表現(xiàn)的感情，無不體現(xiàn)出他們所承載的群體感受與意識。

例如賦開篇即云：“楚使子虛使于齊?！币婚_頭就讓具有使者身份的子虛出場。子虛為“楚使”，代表楚國利益與齊王展開外交活動，因而其所陳述的內(nèi)容、所表達的感受，均與楚國的榮辱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賦中第二位出場的是烏有先生，雖未明言其身份，但可通過賦文給出的相關(guān)信息加以判斷，他為齊人，因此雖沒有維護齊國及齊國利益的使命、職責(zé)，但談話間不免有為齊國辯駁、維護齊國威望的嫌疑。子虛離開齊王后就到烏有處自我炫耀，引起烏有先生的不滿，由此展開第二輪的言語較量。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畋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網(wǎng)彌^③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于鹽浦，割鮮染輪^④。射中獲多，矜而自功。（述齊王射獵之驕傲神氣，明褒實貶，以此來烘托下文楚王之獵）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游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wèi)^⑤，十有余年。時從出游，游于后園，覽于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p>

點評：齊王以“千乘”“萬騎”的陣勢接待子虛，顯然是在向其夸耀齊國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方面的實力，其間“楚亦有平原廣澤游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的問話，充斥著對楚國的炫耀和藐視。

面對齊王的自矜與挑釁，子虛不甘示弱，由此引出了對云夢澤的奢談與楚王畋獵的夸飾。但子虛的聰明之處在于他并不正面反駁齊王，而是再三貶抑自己為楚國鄙人，見識狹小，只能言其小小者云夢，以此來夸耀楚國之苑囿，以退為進，將其表現(xiàn)力擴大數(shù)倍。

“仆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夢。（子虛式“凡爾賽”）云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峍崪^⑥；岑崟^⑦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⑧青云；（寫山勢，先從正面實寫山的迂回曲折、錯落不齊，再從側(cè)面虛寫“日月蔽虧”“上干青云”，以襯山峰的高聳奇險，凸顯了漢賦“極聲貌以窮文”“寫物圖貌，蔚似雕畫”的特點）罷池陂陀，下屬^⑨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⑩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昆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砆^?。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菖蒲，茳蘺蘪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埤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蘠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于^?，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fā)芙蓉菱華，內(nèi)隱巨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玳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檗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鹓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點評：本段主寫云夢澤的地理風(fēng)貌和自然富有。對此，司馬相如采用了大量的鋪陳、排比、對偶、虛構(gòu)和夸張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先總寫云夢澤的大小，然后分別描寫其山勢、土色、玉石，接著分寫其東西南北之物產(chǎn)，又在其南細分高低、其北分上下，可以說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刻畫，極具條理和章法。這種利用“東南西北中”五行陰陽的立體空間描寫，將景色逐層寫來，把方圓九百里的云夢澤景物敘寫得琳瑯滿目、井井有條，讓花草、果木、飛禽、走獸詳盡地呈現(xiàn)于讀者目前，顯示了它的雄奇、瑰麗和富庶。

正如司馬相如所說的那樣，“合篡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zhì)，一經(jīng)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

練習(xí)題

參考譯文

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diào)遣（境內(nèi)所有的）士卒和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射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向他夸耀(此事)，恰巧亡是公也在場。（大家）落座后，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子虛說：“快樂?！薄矮C物很多吧？”（子虛）說：“很少?！薄凹热蝗绱?，那么樂從何來？”（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夸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云夢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烏有先生）說道：“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子虛說：“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兔之網(wǎng)布滿山崗。用網(wǎng)掩捕野兔、用車輪輾壓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雄鹿的一只腿，（車騎）馳騁在產(chǎn)鹽的海濱，宰割（禽獸）生肉的鮮血染紅車輪。射中的獵獲物很多，（齊王）驕傲地夸耀自己的功勞。（他）回頭看著我說：'楚國也有供游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于樂趣嗎？楚王的游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我下車回答說：'我，是楚國一個見識鄙陋的人。僥幸在王宮中擔(dān)任警衛(wèi)，有十幾年了。常隨楚王出獵，獵場就在王宮的后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色，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wù)撨h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齊王說：'雖然如此，還是請大略地談?wù)勀愕乃娝劙?。?/p>

“我回答說：'是、是。我聽說楚國有七個大澤，（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其余的沒見過。我所看到的這個，只是七個大澤中最小的一個，名叫云夢。云夢，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盤旋、迂回曲折，高聳險要；山峰峭拔，參差不齊、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被遮掩一半；群山錯落、重疊無序，直上青云；山坡傾斜連綿，下連一江一河。那土壤里有朱砂、石青、赤土、白土，石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色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那里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瑉、昆吾，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底白紋的石頭。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著杜衡、蘭草、白芷、杜若，芎?、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高低不平、山勢傾斜綿延，低洼的土地平坦寬闊，沿著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那高峻干燥的地方生長著馬藍、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薛莎兩種不同的蒿、似莎的青薠。那低濕之地生長著狗尾草、荻蘆，水蓼種、菰米，蓮花、荷藕、菰米的嫩莖和蘆筍，青蒿、蕕草，眾多麥木生長在這里，數(shù)不勝數(shù)。西面則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蕩、后浪沖擊前浪，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著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著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揚子鱷，龜鱉和似鱉的黿。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樹木有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蘗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梬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溢；那些樹上有像鳳的鳥、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似狐而小的緣木動物；樹下則有白虎、黑豹，獌狿貙犴這種類貍大猛獸。

（《子虛賦》未完待續(xù)，敬請期待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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