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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永遠(yuǎn)的追念（一）

（散文）

作者：呂曉蓉

山上的杜鵑花曾告訴我，你們從這里走過，蜿蜒的小路知道，你們心中難忘的每一個角落。山上的松林里，有你們穿梭的痕跡，林濤聲聲里，留下了你們的回音的韻失。

我的父母，倆個從五十、六十年代就扎根在邊遠(yuǎn)山區(qū)，為苗鄉(xiāng)教育事業(yè)而辛勤工作的人民教師，他們經(jīng)歷了文革那段特殊時期。我以自己當(dāng)年稚嫩的眼光，親見、親聞、親思地把它記錄下來。

我無怨，亦無恨，因為那是那個時代的人都經(jīng)歷過的，也已載入了史冊。

我所寫的只是父母留給我的深情，我心中的那份永遠(yuǎn)的追念！

前段時間，讀了作家余少華《父親的月亮》長篇敘事詩，那躍然紙上的父子深情仍縈繞在我的心間，那跳動著溫情的詩行婉如一根根琴弦仍在我心間撥動：“溫潤的夜空，星語婚愛約，我與父親的兩岸，相隔在空曠渺茫的天際，內(nèi)心迷離，看見的只有父親的月亮。我把對父親的思念一次次呼喚……”

作家余少華這一聲聲深情地呼喚，也震動了我這個閱讀者的心靈，引起了我深深的共鳴，因為在我的心靈深處，也有一輪父親的月亮呀，那是一輪清月。

我也曾千百次地對望月亮呼喚父親，千百次望月冥想，我的父親現(xiàn)在哪里?

自從我八歲那年，在一個清靜的夜晚，天空中掛著一輪清月，你出走的那天起，再也沒有回家。一年一年過去了，你沒有回來；一歲又一歲我長大了，你還是沒有回來;而今，五相錄年漫長的歲月過去了，父親，你仍然沒回來，我知道你永遠(yuǎn)消失了，消失在銀河深處，你進了天堂。

那輪清月我是記得的：灰藍(lán)色的天幕上掛著一輪淡談的彎月，它的旁邊只有稀疏的幾顆星星。那一夜，我坐在家門口(一個四合院的后花園門口)的石凳上，我在等待父親你的夜歸。外面有陣陣涼風(fēng)吹拂，有些涼意，大姐關(guān)心我，給我拿來了一件夾衣披在我身上，我要求大姐陪我坐在我身邊，因為我在顫抖，我害怕極了。

我一邊望著天空中的那輪清月，一邊聽大姐細(xì)細(xì)地給我講著我們家的故事。

我的爺爺早年是湖南第一師范畢業(yè)生，學(xué)成后回鄉(xiāng)辦過學(xué)堂，后又在目錄地政府做過官員，晚年還經(jīng)過商，可謂是一個涉獵廣泛睿智的人。他德高望重，深受鄰里街坊的敬重。我的父親子承父業(yè)，青年時代考取了邵陽師范學(xué)校，學(xué)業(yè)優(yōu)秀，天資聰明，會多種樂器。課余時間，校園內(nèi)常常蕩漾著他悠揚的笛聲，深受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喜愛。

我的母親是父親同班同學(xué)，她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文靜溫雅，被父親的才華所吸引且愛上了他。畢業(yè)后由班主任牽了紅線。母親就隨父親來到了這座美麗的山城，組建了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庭，夫妻雙雙為苗鄉(xiāng)的教育事業(yè)默默地耕耘著。

大姐比我大六歲，懂事能干，對父母的經(jīng)歷講得清清楚楚，話語里還目錄滿著幾分自豪，也許她是為自己生長在這個有知識又溫馨的家庭而感到榮耀吧。接著大姐嘆了口氣，聲調(diào)低沉了許多，她說這次運動(文革運動)不知要搞多久?我們的父母被禁閉審查，不知何時才能解脫?她還告訴我，父母被關(guān)押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我家的大舅是國民黨高官，解放前攜妻帶子飛到美國去了。運動一來就斷定父母有通敵嫌疑，還懷疑我家里藏有槍支彈藥。

那年我八歲，大姐的一番話讓我明白了很多很多。我委屈地哭了……

那天下午，父親被釋放回來換洗衣服，可換好了衣服后父親說要出去有些事。夜深了，他怎么還不回家呢?我望著天空中的那輪清月自然自語地問，大姐在旁邊也很著急地說：爸爸不會有什么想不開的事吧?!我與大姐就這樣在門口石凳上肩靠肩地坐著等呀等。

下半夜的寒風(fēng)刺骨，大姐又回到房"里拿了床薄毯子披在我們兩個人的身目最上，仍在等呀等！我眼望著天空中那輪清月慢慢變淡，再慢慢往西沉去，幾番欲睡又醒，卻還是沒見父親回家。

這一夜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是最難熬的一夜，它定格在我的童年(八歲)，在天空中出現(xiàn)那輪清月的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大姐把父親一夜未歸的消息告訴了家族親戚，然后親戚們趕緊派人分路四處尋找我的父親。直到下午，太陽落山了，才聽到了消息：一個上山砍柴的少年在縣城附近的一座叫馬鞍山的半山腰，發(fā)現(xiàn)了我的父親，他吊在了一棵大樹下。那少年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走下了山坡。

傍晚了，當(dāng)我隨哥哥姐姐去見我的父親時，父親已是僵硬地躺在巫水河邊的那塊冰涼的地上。，父親是很愛干凈整潔的，他昨晚換了的衣服還很新，穿著整齊，上衣風(fēng)扣也扣得好好的，只是他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地上，再也不起來看我一眼，再也不會說話、唱歌、吹笛給我聽了。

我默默地看著父親，他的臉是鐵青的，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但他梭角分明的臉仍顯得英?。凰难劬ζ匠r大而明亮，閃著智慧的光，可現(xiàn)在他卻永遠(yuǎn)地閉著。

看著眼前的父親，我悲痛萬分，我在內(nèi)心哭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我的身旁有好些過路的人在圍觀在議論，有人說:這人是位老師呀聽說他家里有槍支彈藥，他又交不出來，受不了嚴(yán)刑才想不開自絕的。

聽了旁人的議論，我在無聲地問父親：爸爸，您怎么舍得丟下我們呀?平常性格開朗的你怎么舍得放棄對生活的熱愛，而結(jié)束你年輕的生命?爸爸，你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冤屈，在生與死抉擇的時候，你一定徘徊了很久很久。也許，在你的內(nèi)心里，痛苦大于生存；絕望大于希望;屈辱使你失掉了尊嚴(yán);黑暗使你看不到方向；嚴(yán)刑摧毀了你的意志，最后、最后，你精神徹底垮了，就放棄了生命，放棄了你的愛妻和我們。

爸爸，女兒是懂你的，但我還這么小，以后沒有爸爸的呵護，我怎么大呀?我摔倒了誰來扶我?我受到委屈傷害誰來撫慰我的心靈?

這一夜，沒有什么親戚陪伴，只有我家四姊妹：大哥、大姐、二姐和我守在父親的身旁，陪父親在人世間度過最后一夜(母親還在審查中).....

這一夜，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在父親的雙腳邊，家族親戚為父親點了一盞長明燈(桐油燈)，為父親照亮去天堂的路。天空中那輪清月仍在，泛著清冷清冷的光。

笫二天，在家族親戚的幫助下，把我父親草草地安葬了。我沒有去送父親，是因為大人們嫌我太小，走不動，我沒有送爸爸最后一程，這是我今生今世的愧疚。

父親走后，家里一片寂靜，我們"錄心里空蕩蕩，夜晚再也聽不到父親晚歸時那大踏步的腳步聲了。

父親去逝的消息，當(dāng)時母親還不知情。第三天，大姐帶我去白云區(qū)公所，把父親的事告訴母親時，母親很鎮(zhèn)靜，沒有嚎啕大哭，只是眼里淌滿了淚水。我看到母親雙手大拇指是淤青的，雙腳膝蓋紅腫……母親同樣受到了摧殘，我看得出來。母親用顫抖的手撫摸著我的臉，她的顫抖是強忍著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母親不愿讓她的兒女在失去父親的同時，再失去母親的愛護，我的母親比父親堅強。

運動后期，黨中央撥亂反正的政策下達了，父母的冤假錯案得到了澄清，母親恢復(fù)了工作，一個人艱難地支撐著這個在風(fēng)雨中搖曳的家。

沒有父親的日子是凄苦的，那時我?？吹侥赣H的眼淚從眼角邊流下:每到月尾，我就跟著母親，四處去向親戚朋友家借錢。

沒有父親的日子里，家就不像個家，從此沒有了笑聲、溫馨;家失去了頂梁柱就像一艘在海上漂泊的船，隨時會被風(fēng)浪打翻、被海水淹沒。

沒有父親的歲月里，我做了無數(shù)次惡夢，有好幾次夢境竟然是同一個內(nèi)容，都是我跟在父親的身后，追隨他走呀走，走進茫茫林海，突然父親不見了，然后我撕心裂肺地對著高山喊:“爸爸……爸爸……只見白云悠悠，我對著林海喊:爸爸……爸爸....….”

林濤陣陣，只有遠(yuǎn)處傳來山谷的回聲:“爸爸，爸爸……"然后我一頭，目錄水驚醒，枕頭濕了一大片。

時間老人慢慢推我長大，又悄悄告訴我:沒有父親的日子里要學(xué)會堅強，學(xué)會自立。

沒有父親的歲月里，我見多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沒有父親的歲月里，我嘗遍了人間百味。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間像流水帶走了許多的過去，逆境也能磨礪人的意志。

蘇軾在《水調(diào)歌頭》里有句名言：“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p>

古人思想竟能如此豁達，今人更要一切向前看。

許多哲人都說：忘掉過去的痛苦才有新的起點、希望與幸福!我童年的過往已隨時間滾滾西去，已成為歷史，那也曾是中國許多家庭及個人所遭遇過的磨難，我家的遭遇只是這千萬家庭中的一個縮影。

不應(yīng)有恨，社會的發(fā)展必然有潮起潮落、有政治風(fēng)云，有人在風(fēng)云中叱咤風(fēng)雨，也就有人在風(fēng)雨中灰飛煙滅:有人在浪潮中乘風(fēng)破浪，必然有人被浪潮推入深淵。誰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但愿我能!

我能正視自己的人生，以平靜之心對待過往，我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吐露出來(過去的幾一年，失去父親的痛一直深藏心底)。告訴年輕的一代，也是希望年輕人好好珍惜如今這靜好的目錄歲月，好好學(xué)習(xí)，努力工作，為社會發(fā)一份光!希望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經(jīng)歷，永遠(yuǎn)成為歷史，希望歷史不再重演!

但是，每當(dāng)碰觸到“父親”這個話題時，我的心仍很脆弱，也油然地想起我也曾有位遠(yuǎn)去的好父親，那是我遙遠(yuǎn)的記憶。

我依稀記得，小時候，父親是多么的愛我，常在休息時吹笛給我聽，常在夜深回家后總要親吻我一下，再用他溫暖的手撫摸我一下……父親的體溫是與我的血脈共存的。就像余少華作家《父親的月亮》里，在他家鄉(xiāng)藥姑山上，在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

父把他摟進懷里的那情景，就讓他感動了一生。

我的父親給了我童年的愛，也深深烙進了我的心底，我忘不了這山高水深的恩情。

每當(dāng)夜幕上出現(xiàn)那輪清月時，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有隱隱的痛，那是我對父親永遠(yuǎn)的心心念念!

最后，依余少華老師《釆柔子·挑南竹》之韻作詞一首，以抒思父之情：

《釆桑子·悼父》

作者：呂曉蓉

馬鞍山上愁云繞，

憂也茫茫。

想也茫茫。

寫到書箋痛斷腸。

一彎冷月天空掛，

魂也憂傷。

夢也憂傷。

今世恩情來世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