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9年2月下旬到郭家窯大隊插隊落戶的，當(dāng)時剛過完春節(jié)，我們六名女知青住在了郭家窯二隊隊部的兩孔土窯里，和我們一起來插隊的九名男知青臨時住在了牛棚旁邊的兩孔土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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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知青居住的那兩孔土窯不如我們女知青居住的這兩孔土窯寬敞，郭隊長原本計劃讓我們女生住在牛棚旁邊，一是牛棚旁邊那兩孔窯有圍墻有門樓，比較安全，二是我們女生人少，應(yīng)該把寬敞一點的地方讓給男生住。可牛棚旁邊的院子里養(yǎng)過豬，土窯里也有一股難聞的豬糞味，男生就搶困難讓方便，把居住環(huán)境相對較好的地方讓給了我們女生。

　　二隊隊部大院里一排五孔窯洞，我們居住的那兩孔土窯也是剛拾掇出來的，我、劉春紅、張穎我們?nèi)司幼〉哪强淄粮G里的土炕都是新搭建的，灶上的那口鐵鍋也是新買來的。另一孔窯洞里原來就有土炕，那鋪土炕能睡下四個人，六個人實在是擠不下。隊部大院的大門樓還算完好，可圍墻倒塌了一個大豁口，大門樓形同虛設(shè)。

　　當(dāng)時還處在農(nóng)閑時節(jié)，聽郭隊長說，過了正月十五，春耕備耕生產(chǎn)就要開始。元宵節(jié)之前的這段時間，就不安排我們出山勞動了。

　　來到郭家窯大隊的第三天吃過早飯，幫我們做飯的那位婆姨剛走，院子里突然走進來一個年輕后生，那后生穿得破破爛爛的，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還往我們居住的窯里看了看，一句話也沒說就離開了?？茨莻€后生鬼鬼祟祟的，我們心里都有點不踏實。

　　就在我們心生疑慮地談?wù)撝莻€后生胡亂猜測時，二隊的副隊長突然來到了我們居住的地方，告訴我們?nèi)ゴ箨牪块_會學(xué)習(xí)。我們幾個人趕忙穿好衣服，鎖上房門，跟著副隊長去了大隊部。

　　會場設(shè)在大隊部的院子里，參加會議的基本都是我們北京來的知青，還有各生產(chǎn)隊的隊長和大隊干部，主持會議的是大隊書記郭修德。

　　等前來開會學(xué)習(xí)的人員都到齊了，郭書記開始點名，念到我的名字時，郭書記把我的名字念錯了，我原本叫李沁書，郭書記卻念成了李心書。我猶豫了一下，趕忙舉手答了一聲：“到!”我沒有在稠人廣眾面前糾正郭書記的錯誤，我怕郭書記不好意思。

　　在三個生產(chǎn)隊插隊落戶的四十四名北京知青全部到場，各生產(chǎn)小隊的隊長、副隊長和大隊干部也都到場，大隊書記再一次對我們北京知青前來插隊落戶表示歡迎，然后讀了一篇毛主席語錄，就讓民兵連長侯延平(侯延平連長也負責(zé)大隊的治安工作)介紹郭家窯大隊的民兵組織力量和大隊的治安狀況。

　　侯連長說：“咱郭家窯大隊的基干民兵工作搞得很好，大隊的治安狀況也不錯，但村子里也有個別壞分子，專干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甚至還有個別人不務(wù)正業(yè)耍流氓，大家一定要嚴(yán)加防范，發(fā)現(xiàn)問題及時向哦(我)匯報，哦(我)一定嚴(yán)肅處理?！?/p>

　　等侯連長講完話，我來到郭書記面前，笑著說：“書記，我叫李沁書，三點水加一個心字?！薄芭?我)看錯了，看成了李心書。李沁書這個名字好聽，一聽就是文化人。對了李沁書，你是在二隊插隊落戶吧，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來找哦(我)，我會盡量幫助你哩?！惫鶗浐芎蜕疲瑳]有一點大隊書記的派頭，就像一位慈祥的大伯。

　　散會后剛走出大隊部的院子，我們又看到了那名后生，他還沖著我們幾名女知青壞笑。張穎對我說：“李沁書，這個人不像好人，像個流氓，咱大家都得防備著點?！蔽乙灿X得那人賊眉鼠眼的，好像不地道，看到他就有一種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

　　我們回到隊部大院時，幫我們做飯的那位婆姨早已等在院子里了，我們趕緊打開房門，大家也跟著那位婆姨一起學(xué)習(xí)做飯。

　　午飯后，那位婆姨幫我們刷洗完碗筷就回家了，我們把她送到大門外，猛然又看到了那個后生，那后生正站在不遠處撒尿。那位婆姨罵了一句：“孬蛋，你個混球，以后可不敢在這尿尿，這里住的可都是北京女知青哩，以后再敢這樣，看我不告訴侯連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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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后生被罵了一頓，提上褲子就跑了，我們也趕緊回到窯里，好半天沒敢出來。

　　不一會功夫，那個叫孬蛋的后生又跑到我們居住的院子里來了，她看院子里沒人，就來到我們居住的窯門口，趴在窗戶上往里看。這下可把我們嚇壞了，張穎嚇得躲在我身后，我都感覺到了她身體的抖動。劉春紅也害怕了，她也往我身后躲。

　　我看孬蛋還趴在窗外不走，他還把窗戶紙捅了好幾個窟窿眼。其實我也有點害怕，但我的膽子比她倆大，我摸起門后的苕帚，打開房門，照著孬蛋頭上就打。

　　孬蛋被打得抱頭鼠竄，我還不罷休，攆著他打。就在這時，侯連長和一個背槍的民兵趕了過來，背槍的那后生一下子把孬蛋按倒在地上，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孬蛋嚇得哇哇大叫。

　　侯連長看我轉(zhuǎn)身要走，就問我：“你為啥打孬蛋?”“他耍流氓，他在這撒尿，還趴我們的窗戶偷窺我們?！蔽覛獯跤醯鼗卮鸷钸B長。

　　這下侯連長生氣了，他回頭踢了孬蛋一腳，對背槍的那個后生說：“先把他押到大隊部去，耍流氓可是犯法哩?！?/p>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的功夫，郭隊長氣喘吁吁地跑來了，他問我們：“那個孬蛋到底干啥了嘛?侯連長把他打了，還要送到公社去。孬蛋可是個糊腦松半吊子(不精明)哩，他一個憨憨能做甚哩?！?/p>

　　郭隊長的話聽了我們一頭霧水，郭隊長看一時半會說不明白，他就讓我們跟他去大隊部。

　　到了大隊部，我們更是一頭霧水。大隊部院子里站了不少人，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侯連長的腿在哭泣，兩個年輕后生倒背著孬蛋的胳膊，孬蛋齜牙咧嘴地反抗著，圍觀的鄉(xiāng)親們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大隊書記郭修德跑來了，他問了侯連長幾句，然后說道：“哈呀!孬蛋是個憨憨嘛，他能耍啥流氓哩，把他送到公社去，這不是胡鬧嘛。放了他嘛，他咋會耍流氓哩?！?/p>

　　看郭書記發(fā)話了，侯連長上前又踢了孬蛋兩腳，對那兩名民兵揮揮手說：“放哩，放了吧?！?/p>

　　兩名民兵松開了孬蛋，那位中年婦女把孬蛋攬在懷里，嗚嗚痛哭。孬蛋臉上有明顯的紅印子，一看就是打的手印子。

　　原來，孬蛋還不滿十四歲，只是長了個大個子，他爸和他媽是近親結(jié)婚，孬蛋是個半憨。那個攬著孬蛋哭的婦女，就是孬蛋他媽。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們心里很是愧疚，沒想到不經(jīng)意間，我們就無端傷害了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

　　那天傍晚，我們帶著從北京帶來的糕點和糖果跟著郭隊長去了孬蛋家，孬蛋看到我們嚇得躲到一邊，低著頭不敢看我們。他媽看我們送來了糕點，不好意思地說：“哦(我)家娃娃嚇著你們了，以后我要好好管著他哩。你們的果子(糕點)，我們不能要哩……”

　　過了好久，我們再也沒看到過孬蛋，后來聽郭隊長說，孬蛋他媽怕孬蛋再來嚇唬我們，就把他拴在了窯里。

　　聽到這個消息，我們?nèi)チ素凹?，讓他父母放開了孬蛋，我們一再表示，以后再也不會說耍流氓之類的話了。

　　從那之后，孬蛋又出現(xiàn)在了村子里，看到我們他就躲得遠遠的。再也沒在我們面前撒過尿，也沒趴過我們的窗戶。

　　再后來，孬蛋會挑水了，他經(jīng)常幫我們挑水，有時還幫我們推磨。他雖不像以前那樣到處亂跑了，但還是不愿說話，也很少下地干活。

　　1973年，我被抽調(diào)到縣文藝宣傳隊做宣傳工作，1974被推薦為工農(nóng)兵學(xué)員到河北讀書，從那以后再也沒見過孬蛋。

　　2019年春天，我們重返第二故鄉(xiāng)看望鄉(xiāng)親們，到了陜北才知道，孬蛋的父母去世后不久他就死了，死在窯里好幾天才被發(fā)現(xiàn)。聽到了這個消息，大家心里都很難過，我們給他買的衣物，只好送給了別人。

　　時隔這么多年，每當(dāng)想起當(dāng)年無端受傷害孬蛋，我心里就很難受，他要是現(xiàn)在還活著，我們也能幫他一把。可惜他早就不在了，我們想幫他一把，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