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

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

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最近，你若在田間地頭行走，

必然會聽到“布谷-布谷”的鳥叫聲，

那洪亮清脆又略帶凄涼的鳴唱，

似乎在催促人們抓緊時間耕種，

又或許在提醒人們春已歸去。

沒錯，詩人們就常用“不如-歸去”來描述它的叫聲，

（詩詞君小時候不知愁滋味，聽的卻是“傻瓜喝醋”）

梅堯臣《杜鵑》稱“不如歸去語，亦自古來傳”。

也許，第一個聽出這四字的人是一個游子，

或為求學，或為仕宦，奔走他鄉(xiāng)，淹留異地，

想家到極點，連鳥兒都在提醒他“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

誰不想回家？誰不想結(jié)束飄零生涯？

但生活如何允許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晏幾道說，“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歸期未定，也由不得自己定。

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暑熱尚未苦人，熏風尚帶涼意，晏幾道興致勃勃地出門游山?！笆飿桥_倚翠微”，“翠微”謂青翠縹緲的山色，與“十里樓臺”相映，自是賞心悅目。百花也競相盛開，似乎在趁最后的春光，肆意暫放自己的風采。晏幾道看到如此美景，心里應該比較歡快，如果不是“百花深處”的“杜鵑啼”，他或許可以嗨到大晚上呢。

“杜鵑”就是上述的布谷鳥。很神奇，稱布谷時，一幅寧靜祥和的田園圖浮現(xiàn)在腦海；稱杜鵑時，一幅“寂寞簾櫳空月痕”的傷春圖景便映入眼簾……沒辦法，詩人們?yōu)槎霹N鳥涂抹了太多悲傷的色彩，說他叫聲凄厲，日夜悲鳴，直至啼血而亡；更有傳說，它是古蜀國君主望帝杜宇死后魂靈所化，怨氣深重，故鳴聲凄切異常。還記得李白的《宣城見杜鵑花》嗎？那是“一叫一回腸一斷”啊，李白尚且如此，常人更何以堪。

因此，當晏幾道聽到杜鵑叫時，心情慢慢就轉(zhuǎn)變了?！耙笄谧耘c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這兩句是一個緩沖過渡，說杜鵑鳥對行人很上心，一直殷勤相告；相比之下，那些流鶯就很“無情”，隨意飛來飛去，對人視而不見。很明顯，到這里，作者的心情已經(jīng)開始低落了，因為杜鵑在殷切勸他“不如歸去”，這一提醒已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

過片與上闋之間略過了一段時間——作者游玩后回旅館睡覺，哪知杜鵑依舊喋喋不休鳴叫，自己的午覺也被驚醒了。“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它不停地重復著“不如歸去”，簡直令人發(fā)狂。晏幾道或許也開始煩悶了，埋怨道“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不是我不想回家，“歸意”早已在我心中生根發(fā)芽，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奈何回家的日期我決定不了啊！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寫這兩句詩時，晏幾道的心一定在滴血，記憶中的那個花間錦繡叢，和當下這個蕭條沒落的家，他沒有一刻不在想念。但想念又有何用，他還是得為生活而奔波，在天涯嘗盡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不過，假如晏幾道再豁落些，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態(tài)度去對待杜鵑啼鳴。楊萬里聞子規(guī)，寫道“自出錦江歸未得，至今猶勸別人歸”，你（杜鵑）自己也是個未歸鳥，干嘛還一直勸別人歸……哈哈哈，get到了嗎？當你遇到杜鵑猛叫時，可以借用楊萬里這句詩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