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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烏沖突之后，毛旭輝不再聽俄羅斯的音樂了。 作為藝術家曾經(jīng)的精神家園，燦爛豐富的俄羅斯文化滋養(yǎng)了毛旭輝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在開始繪畫之前，他便接觸到俄羅斯最耀眼的黃金時代、白銀時代的文學與詩歌，在他早期學習繪畫的時候，又深受巡回畫派的藝術家影響。在1980年代末期創(chuàng)作其代表性作品“家長”系列時，他最常聽的音樂是蘇聯(lián)重要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樂。在毛旭輝的CD架上，肖斯塔科維奇與拉赫瑪尼諾夫永遠放在第一排，而德奧系統(tǒng)的貝多芬、舒伯特、巴赫都擺在他們下面。毛旭輝的古典音樂CD收藏
與肖斯塔科維奇以強烈和震撼的節(jié)奏再現(xiàn)歷史事件、現(xiàn)實生活的作品異曲同工的是，毛旭輝的畫同樣呈現(xiàn)出個人對于生命的體驗與歷史的反思。在他那里，藝術家作為世界的一個容器，可以接收并容納各種各樣的信息和刺激，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行為，來抒發(fā)自己對于世界的見解和感受。藝術家不是政治家，毛旭輝十分困惑，他也談不清楚為什么自己沒有辦法再聽俄羅斯的音樂了。他如今聽的更多是俄羅斯周邊國家的音樂，如匈牙利的巴托克，羅馬尼亞的埃奈斯庫，捷克的亞那切克、斯美塔那，在俄烏戰(zhàn)爭打得最烈的時候，他聽的是西貝柳斯的《芬蘭頌》，這部作品問世時正值芬蘭被沙俄統(tǒng)治之時。 “冬天的走廊” 展覽現(xiàn)場 K·Gallery 2023 毛旭輝說他在工作時的生活質量是很高的。在這個讓他無法離開的工作室里面，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和興趣準備各種書籍和畫冊，裝上音響播放CD架上自己喜歡的音樂。不畫畫的時候，他也會拿著毛筆寫寫字打發(fā)時間，完成當天的工作狀態(tài)。從疫情爆發(fā)開始，他每天自己帶午飯來工作室，用飯盒把在家里準備的飯菜帶過來，這與他自己十幾歲中學畢業(yè)時到昆明百貨公司當工人的記憶發(fā)生了重疊，那時的他也是腋下夾著一個飯盒去上班。毛旭輝恍然感覺到，歷史好像并沒有過去，而是轉個彎又以另外一種方式回來了。 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謴透呖己?，他考入云南藝術學院，1980年代與張曉剛、潘德海等年輕藝術家發(fā)起“新具象”群展，在昆明組織“西南藝術研究群體”，成為“'85新潮”不可忽視的重要部分。 
《春秋·三聯(lián)畫》125×97cm （左） 126×91.5cm（中）125×118cm（右） 瓦楞紙、水粉、油彩、 丙烯、木條等綜合材料 2021 1980年代末期他創(chuàng)作了象征權力與專制的“家長”系列，成為極具標志性的個人藝術符號，1990年代他開始關注日常之物，并觀察到另一個形象“剪刀”所體現(xiàn)的權力的力量。這些符號如今仍不時出現(xiàn)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正如近作《春秋》三聯(lián)畫中間那把置于自然中的藍色椅子，似乎已將權力的象征回歸到日常之物。 在毛旭輝的近作中有一幅《遺失的四只羊》，這是他重新畫的自己1980年代遺失的的一幅畫，畫完之后他發(fā)現(xiàn)這群羊都老了?！八晕椰F(xiàn)在再畫椅子、畫剪刀、畫我原來畫過的題材，都不是當時那種感覺了，但這樣才是有意思的?！?/span>
《遺失的四只羊》 150×180cm 布面油畫 2021
Hi藝術（以下簡寫為Hi）:提到你的作品，人們更容易想到“家長”系列、“剪刀”系列，或者圭山寫生，最近的作品關注的是工作室外的走廊，這是一個新的系列或者新的興趣點嗎？毛旭輝（以下簡寫為毛）：我沒有這樣去設想，我畫畫不太喜歡做比較明確的計劃，或者說把它作為一個項目來看待。我在這個工作室已經(jīng)快20年了，可能是因為疫情期間行動相對比較受限，老是在這條走廊上穿行和思考，它和我的精神狀態(tài)聯(lián)系越來越緊密。 《冬天的走廊》 185×155cm 布面油畫 2022-2023 工作室周圍的流浪貓、隔壁的鄰居，都處在那樣一個特殊的時期里面，走廊外面的紅磚樓、石棉瓦也非常缺乏生氣，再加上是冬天，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一直籠罩了很長時間。這幾年的各種思緒纏繞在一起，觸發(fā)了我去做一個記錄。我會把它看作一段很重要的歷史，不單是我一個人的，而是大家共同經(jīng)歷的恐慌、不安。這可能和我個人看待事物的觀念有關，這件事情雖然已經(jīng)告一段落，但是它的影響是揮之不去的，是不可能丟掉的。Hi：這次在K空間的新展中就有一幅帶著口罩的自畫像，你平時好像很少畫自畫像。毛：畫那張自畫像的時候是在庚子年冬天，也就是2020年。我想的是在那個特殊狀況中，到底能不能守住自己的繪畫。所以很多凌亂的筆觸都朝向中心位置的畫像，我想用這些線條或者這種手法來表達我們所處的非?；靵y和不可知的氛圍。其實我也不知道藝術家能做什么，但是還是緊緊握住自己的畫筆，試圖迎接這樣一個挑戰(zhàn)。就像唐·吉訶德一樣，瘦弱的身軀握著長矛去挑戰(zhàn)風車那樣的龐然大物，很多時候我們都處在這樣一個狀態(tài)里。
《庚子之像·自畫像》150×180cm 布面油畫 2021 Hi：你的畫中出現(xiàn)了很多貓，這是疫情期間觀察的真實狀況，還是你在創(chuàng)庫近20年生活的一個縮影？為什么對貓感興趣？毛：這些貓是流浪的，自由的，無人管控的。其實我在80年代生活居住的區(qū)域也是這樣的，但是可能是因為疫情加深了我和這些小動物的聯(lián)系，它們經(jīng)常到我工作室來，我也會買點貓糧或者把自己吃剩下的東西喂它們。貓那種特立獨行的風格很打動我，它們每天都在尋找曬太陽的地方，但是又能夠很悠閑地待在十分破爛的地方，這種生命的狀態(tài)很吸引我。我以前也看到過一些虐待動物的事情，但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在意和觸動，因為逐漸認識到它們的生命也同樣重要。所以，這條走廊在這近20年里也改變了我的世界觀。《筆劃與夜貓子》155×185cm 布面油畫 2022
Hi：你的新作中有幾件紙本水墨作品，那些線條有一種書法筆觸的感覺，這是你有意嘗試的新探索嗎？
毛：我畫水墨無意去嘗試傳統(tǒng)繪畫，畢竟我一開始學習繪畫就是西洋畫，但是我們國家有水墨的傳統(tǒng)，從小耳濡目染，用起來也并不困難。這些作品可能是跟我這幾年練字有關系，因為進了工作室并不是每天都有畫畫的靈感和沖動，有時候就會用寫字打發(fā)一下時間，完成當天的工作狀態(tài)。寫字也好，我用水墨畫畫也好，我都沒有太大的抱負，尤其是書法和水墨畫上的抱負。作為畫家，拿著筆的時候心里面總是踏實的。《筆劃與屋頂上的貓 之一》155×185cm 布面油畫 2022但是練字的過程也給我一些啟發(fā)，必須一次性完成，如果沒寫好再添一筆就很難看，這非常有意思，所以我把筆劃帶到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中。比如有一幅畫是《筆劃與屋頂上的貓》，把筆劃和創(chuàng)庫的環(huán)境、屋頂?shù)囊恍┴埲诤显谝黄穑议_始也不知道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因為繪畫是畫家能夠把握的一件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就在畫布這個有限的空間里面。《筆劃與屋頂上的貓·之二》 69×70cm 紙本水墨 2022Hi：你在工作室里除了寫字，不畫畫的時候都在做什么？ 毛： 我的工作室可能和其他藝術家大同小異，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和興趣準備各種書籍、畫冊，裝個音響聽聽音樂，這幾年也在培養(yǎng)喝茶的習慣。我還算勤奮的人，但是也不可能做到像個工人一樣每天24小時在畫面上涂抹，這是不可信的。 Hi：我看到你在采訪的時候說，現(xiàn)在畫畫已經(jīng)不聽俄羅斯音樂了？這是出于藝術家對于俄烏沖突的立場和態(tài)度嗎？ 毛：說實話我也談不清楚這個事情，因為藝術家不是政治家。藝術家是世界的容器，可以容納各種各樣的信息和刺激，除了自己體驗到的，還有其他地方發(fā)生的事情。俄烏沖突給我最直接的感受是非常困惑，這像是親兄弟之間的一場廝殺。俄羅斯作為我曾經(jīng)的精神家園，去入侵另外一個國家，導致我沒有辦法再聽俄羅斯的音樂。《遺失的紅土之母》150×180cm 布面油畫 2021-2022現(xiàn)在回想我80年代末畫“家長”系列的時候經(jīng)常聽肖斯塔科維奇的音樂，他那種現(xiàn)代性的強烈的節(jié)奏，常常會產(chǎn)生一種鼓舞人的力量。他在二戰(zhàn)時創(chuàng)作的第七、第八交響曲，也帶給我很深刻的印象和震撼力。從去年到現(xiàn)在400多天，我就聽過兩次俄羅斯的音樂，一個是拉赫瑪尼諾夫東正教的圣歌，名字就叫《祈禱》，一個是卡拉揚60年代到莫斯科演奏肖斯塔科維奇的《第十交響曲》。我看到這張碟的介紹說，他和肖斯塔科維奇兩個人見了面，就忍不住聽了。 毛：差不多都是音樂在陪伴，所以我說我在工作室的生活質量是很高的。Hi：你剛剛提到80年代畫“家長”系列，剪刀、椅子這些符號最初是怎樣被提取和創(chuàng)造出來的？
毛：“家長”系列其實是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變體，后來我把這個人和椅子組合成了一個形象?，F(xiàn)在大家喜歡叫符號，但我們當時更多說它是一個藝術形象，好像藝術家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要創(chuàng)造自己的形象。這個坐在椅子上的人怎么變成獨特的“家長”形象，的確是一個創(chuàng)造的過程。它不是憑空出來的，社會生活都是有影響的。藝術家作為一個容器接受了這些信息，通過創(chuàng)造的形象，來抒發(fā)他內(nèi)在的精神，他對于世界的見解和感受。《剪刀和紅色靠背椅》81×61cm 布面油畫 1995 “剪刀”最早也是來自畫速寫時看到桌子上日常的剪刀，我覺得剪刀的形象特別搶眼，所以把它畫進自己的畫面上。就像我現(xiàn)在畫走廊、畫貓，開始并不知道它就是一個符號，它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而不是從符號學意義上去把握的。《我是羊》185×155cm 布面油畫 2022 Hi：關于家長和權力的探討似乎離不開彼時國內(nèi)的政治和社會環(huán)境，不過這些符號也常常出現(xiàn)在你后來的創(chuàng)作中，它們和當初有哪些不同？ 毛：說實話，“家長”系列脫離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語境，可能沒有那種迸發(fā)的力度了，那種整個社會都在萌動的時代氛圍沒有了。比如我從1994年開始畫剪刀，到2007年再畫的時候有很大改變，完全變成了平涂的幾何形象，而且是黑色的。我沒有從形式主義的角度上去思考，而是當時我父親去世，我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有畫畫，后來勉強自己開始畫，不自覺地就出來了黑色，吻合了我那時的個人狀態(tài)。我的工作一開始都是無意識的，然后逐漸變成了可以把握的東西，無意識在一個畫家的創(chuàng)作中非常重要。Hi：在你最近畫的《春秋》三聯(lián)畫中，中間也是一把藍色的椅子，這個符號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當初“家長”的含義，而是回歸到一個日常的事物。毛：你可以聯(lián)想到一個長者在那里坐過。我畫過很多椅子，父母走了之后我也畫過倒下來的椅子，那時候我就曾把椅子畫在自然里，我覺得人消失在自然中，應該是一個比較能接受的歸宿。我生活在昆明這樣一個陽光充沛的地方，一年四季不同時間的作品會出現(xiàn)不同的植物。這幅畫畫的是春天的三角梅和秋天欒樹金黃色的樹葉。欒樹這個樹種以前昆明沒有，后來可能是從普洱等地方引進的，到秋天樹葉特別漂亮；而三角梅開起花來很艷麗，咄咄逼人，有一種很強烈的生命的召喚。 《我在這里》150×180cm 布面油畫 2014-2021Hi：那么現(xiàn)在時過境遷之后，你怎樣回看自己80年代的創(chuàng)作？毛：我覺得現(xiàn)在回頭看那時的創(chuàng)作，無論是“私人空間”還是“家長”系列，其現(xiàn)實的立足點都十分準確和敏銳，經(jīng)過30多年的時間，歷史又逐漸回到了那些問題上。一個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是一個整體，而社會的歷史也是一個整體。Hi：相比于“'85新潮”時期，昆明這座城市的活躍性似乎沒落了。作為藝術家在這個城市創(chuàng)作會感到孤獨嗎？毛：我沒有覺得它沒落了，其實昆明現(xiàn)在有很多活躍的年輕藝術家和藝術展覽，可能媒體傳播比較弱一些。我們國家總是存在一個中心問題，一說就是北上廣，像我們這樣的邊緣省份，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格局仍然沒有太大改變。昆明其實是一個很文藝的城市，我覺得藝術總是發(fā)生在一些小地方。雖然我現(xiàn)在工作室在的創(chuàng)庫，以前確實有過熱鬧的展覽和活動，現(xiàn)在都變成了餐館和酒吧，但是北京的798也是這樣，這好像不是昆明的問題。但這不表示你不能在這里畫畫了。藝術不是由什么機構搞出來的事情，而是由藝術家個人自覺表達出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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