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的這句話中,涉及到了兩個名人:“柳屯田”說的是柳永,“秦學士”則指代秦觀。眾所周知,此二人是詞壇巨擘。所以,當蘇軾將他們相提并論時,后人也不約而同地認為,東坡是在夸贊他們。甚至,有一個叫范溫的年輕人,居然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自稱:“某乃山抹微云女婿也?!?/span>《詞林紀事》載,蘇軾看了那首《滿庭芳·山抹微云》,“然猶以氣格為病,故嘗戲曰:山抹微云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span>如何“氣格為病”?蘇東坡覺得秦觀的這首詞,內(nèi)容粗俗、格調(diào)不高?!秃帽攘缹懙摹捌G詞”一樣。 明末清初學者有云:“世人論詞,輒舉蘇、柳兩家……予謂二子立身各有本末,且詞亦雅俗自別?!?/span> 在詩詞路線上,蘇軾與柳永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很明顯,常年流連妓館的柳永,走的是“俗”的路線;而士大夫階層的蘇軾,有意追求“無柳七郎風味”。 東坡大抵是看不上柳永的,當他拿柳永與自己的學生秦觀相提并論時,其意是在挖苦秦觀。《滿庭芳·山抹微云》的創(chuàng)作與流傳過程中,發(fā)生了一些小故事,既有與蘇東坡相關的,也有和秦觀的情事相關的。通過這些小故事,也許,我們就能明白,秦觀何以能成為“專主情致”的古之傷心人。古代筆記記載,此詞“極為東坡所稱道?!钡珫|坡稱道的,至多是秦觀的用典使事、排比語句等方面。據(jù)說,該詞寫成后,秦觀自會稽入京師。進京后,照例,他首先要去拜會老師。剛一見面,東坡就劈頭蓋臉地批評他:“不意別后卻學柳七作詞?!?nbsp;(怎么又學起柳永來了?!) 秦觀試圖辯解曰:“某雖無學,亦不如是?!?nbsp; 東坡反問道:“'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非柳詞句法乎?”老師舉的例子,赫然便是這首《滿庭芳》。這下,秦觀終于無言以對:畢竟,如此直白地寫解香囊、分羅帶等交歡之事,并且,還“恬不知恥”地以贏得青樓之名為榮,的確都是柳永的風格。對于柳永之文采,東坡有過相當高的評價:“不減唐人高處?!薄K軾將柳永與李白、杜甫等名家相提并論。他是將柳永視作自己努力超越的對手的。但還是那個觀點,東坡主要稱贊的,是柳永某些佳句里呈現(xiàn)出來的意境。至于柳永詞中的艷情化、低俗化,蘇軾不但旗幟鮮明地反對,并且下決心要在“柳七郎風味”之外,開宗立派“自是一家”。相比之下,秦觀倒沒有老師那么“革命”,他就是靠著學習柳永起家的。一個人的選擇,往往與其性格有關。蘇東坡是個天性超邁豪雄的人,自然不愿意寫脂粉氣太濃厚的文字;反觀秦觀,用學者木齋先生的話:“帶著女性氣質(zhì)的性格,與詞體原本具有的纖細、柔媚的女性特征,一拍即合。”秦觀成為蘇軾的門生之前,已經(jīng)非常有學識。他的學問大到差點騙過了東坡。 據(jù)說,他們還未相識時,秦觀打聽到東坡將要路過揚州,他提前在某寺院墻壁上模仿蘇軾的筆跡,寫下一段文字,東坡看后果不能辨,大驚。 及至見到朋友孫莘老,朋友將秦觀的數(shù)百篇詩詞給他看,東坡看后一拍大腿,嘆道:“向書壁者,豈非此郎耶?!”因為秦觀本身就是帶藝投師,蘇軾之后的工作內(nèi)容之一,就是摒棄學生身上的脂粉氣。秦觀少年學柳詞,其后“稍加以(東)坡,便成少游(秦觀,字少游)之詞?!?/span>受到兩位宗師的影響與提攜,秦觀的詞可謂別開生面、另立乾坤。清代學者云:“秦少游《淮海集》,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span>《四庫全書》則認為,秦觀的詞“情韻兼勝,在蘇、黃(即蘇軾、黃庭堅)之上。流傳雖少,要為倚聲家一作手?!?/span>不錯,很多人認為,秦觀的詞,甚至勝過了老師蘇東坡。一首《滿庭芳》,告訴了我們秦觀與東坡的故事,告知了我們秦觀天性柔媚的性格。詞的上闋有一句“多少蓬萊舊事”,這里邊究竟又藏著什么香艷往事呢?在越地時,他作了一首叫《別程公辟給事》的古詩,其內(nèi)容如下:人物風流推鎮(zhèn)東,夕郎持節(jié)作元戎。詩中的“裘弊黑貂霜正急”,與《滿庭芳》里的“天連衰草”“寒鴉萬點”;詩中的“回首蓬萊夢寐中”,與《滿庭芳》里的“多少蓬萊舊事”……都是一一對應的。并且,詩中“月下清歌盛小叢”之句,其中的“盛小叢”,指的是唐朝大中年間,越地的一位歌伎。學者們順著古詩里的脈絡,反向推理,終于挖掘出《滿庭芳》背后的香艷故事。“程公(即秦觀上述詩中的主人公,當?shù)刂莩處熋希┍偈貢?,少游客焉,館之蓬萊閣。一日,席上有所悅,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所謂有'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也。”《滿庭芳》詞中的“蓬萊舊事”,所指代的是,秦觀與越地一歌伎之戀情也。在一首《滿江紅·姝麗》中,詞人詳細說了,他與這位越女的戀愛故事:必須要指出的是,秦觀于公元1079年五月如越,其間,與當?shù)乜な爻處熋舷嗟蒙鯕g。他自己還因此寫下一段文字:從游八月,大為北客之美談;酬唱百篇,永作東吳之盛世。是年歲末,秦觀就離開了會稽。他在越地的時間,滿打滿算半年有余。幾個月的光景,就開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他們的相遇,看著也很“隨便”。不過是“席上有所悅”,因為念念不忘、兩情繾綣,兩人先是魂牽夢繞,繼而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明朝學者沈際飛評價這首《滿江紅》:“太露!太急!”——筆者以為,此亦可以評價秦觀的感情。在越地的時候,他恰好經(jīng)歷了幾次科舉不第。所以,秦觀的那首《滿庭芳》,是“傷情”的。當然,除了艷情詞,彼時的他,也寫過更加“正兒八經(jīng)”的詩詞。比如那首《望海潮》:秦觀則說,巡邏的士兵,走累了要休息三次才能到達頂端。(譙門畫戟,蓬萊燕閣三休)在詞的下闋,通過“梅市舊書,蘭亭古墨”八個字,他一口氣用了兩個典故,抒發(fā)了自己的“朱顏易失,翠被難留”。“梅市舊書”指的是西漢學者梅福。他曾經(jīng)研習《尚書》、《春秋》等古籍。此人極有學問,卻不受到官方重視,梅福曾經(jīng)擔任會稽的門卒,因為上書言事,卻被朝廷斥為“邊部小吏,妄議朝政”。“蘭亭古墨”說的當然就是王羲之。王羲之曾經(jīng)在會稽山陰的蘭亭,寫下了大名鼎鼎的《蘭亭集序》。可惜,年華是易逝的,流風余韻是容易冷落的。會稽的那些風流人物,如今在哪里呢?就是在越州前后,秦觀認識了蘇軾。在蘇軾等人的鼓勵與幫助下,他終于考中了進士,踏上了仕途。秦觀在官場的命運,和老師蘇軾的緊緊綁在了一起。眾所周知,東坡的一生非常坎坷,所以,后來的秦觀,也好不到哪里去。杭州、處州,郴州、雷州,秦觀走上了被貶的不歸路。那注定是條崎嶇的路,同時,也是一條多情的路。“烏臺詩案”發(fā)生后,蘇軾一再被貶。作為他的弟子,秦觀同樣“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這幾句寫得很是香艷。意思是說,秦觀在途中路遇美女,被對方的美色所吸引,于是乎,他故意跟錯車,一路追隨著女子去到閨房。貶謫的路途無疑是苦悶的,但深情的秦觀走過時,這條道路充滿了綺麗的風光。這是筆者通過《滿庭芳》,想告訴大家關于秦觀的故事。讀他的詞,乍覺和婉,細讀情傷。掩卷沉思時,我們則會得出這個結論:秦淮海,古之深情人也。老談,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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