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身上掛著黑布圍兜，右手掌一大勺。熱氣騰騰的大鍋里，大勺飛快而嫻熟地翻炒著，翻炒著。父親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菜，專注又快速地品嘗了一下，似乎一點都不燙，似乎對這鍋菜的咸淡很放心，一個轉身之后，視頻就結束了。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做飯菜從不喜試咸淡。在這里，卻有了例外，替人做事，成人之美吧。烈日炎炎下，工友們勞苦一天，若在食物上得不到一些慰藉和補償，心情該是多么糟糕？

       看完視頻，心里五味雜陳。將手機鎖了屏，轉身從臥室進了廚房，在鍋碗瓢盆中一陣忙碌。洗手，踱步，再次走進臥室，打開微信，在群里發(fā)了一句“老爸，我想你了”。發(fā)完，坐在床頭思緒萬千。

       于老爸個人而言，他其實大可不必再外出工作，他有退休工資，在農村里，隨便種個什么，來不了大豐收，但也總不會顆粒無收。

       但他，總不舍得閑住。年輕的時候，父親很瘦，除了那個年代貧乏的物質生活，他的工作壓力也相當大。小時候不懂事，但耳邊總能憶起一些、他和母親的、至今依然記憶猶新的對話，“老胡（老胡是和爸爸同一個部門的同事）這個月又多做了好多活，他拿的錢多了很多”，“我不想做這樣的事，對不住人”……那個時候的我，哪會去品味父母之間的對話，我只知道逢年過節(jié)了，父親廠里總會發(fā)很多包著各式各樣漂亮糖紙的糖果，皮蛋，富士山蘋果……那個時候，我經常把糖果拿出來跟小伙伴們炫耀，那個塑料包裝的糖果紙在太陽光的照耀下，刺得小伙伴的心里癢癢的，撓的我的心美滋滋的。

       好景不長，后來水泥廠效益越來越差，日子過得愈加緊迫，父親也更加消瘦了。那時我面臨小升初，父親卻做了大膽的決定，要送我去縣城讀書。母親慌了，不僅僅是家庭條件的不允許，更是因為看著黑瘦、膽怯的我不放心。她認為外面壞人太多了，縣城連一個熟人也沒有，遇到點情況怎么辦？鄰居們得知這個消息都像是看熱鬧，說的最多的無非是，女兒將來要嫁出去，花那么多錢培養(yǎng)著干嘛。母親是一個最聽不得別人閑言碎語的人，似乎他們爭吵了很久，最終母親還是依了父親。

       我從小就懂事，但難免也會犯錯。那天，學校按慣例放假，我在回家的中途被熱情的姑姑攔了下來，姑姑生了兩個兒子，沒有女兒，況且那時的我乖巧懂事，姑姑很喜歡我，硬是要留我在她家玩一天，她答應第二天送我回家。那時電話機很少，我打電話到農技站，想請人幫忙，可那人說不認識我媽，現(xiàn)在想來估計是不愿意傳話吧，我打了四姨的電話，可怎么也沒人接。后來，我放棄了，想想應該沒多大事。第二天，姑姑家就在馬路邊，看見了騎著摩托四處尋我的父親，及時喊住了他。父親看見我，沒有對我發(fā)火，更沒動手打我，從小到大，他從未打過我和弟弟，最多是生氣不過的時候瞪下眼。他輕描淡寫地說“你媽昨晚哭了一夜，總是在噩夢中醒來，醒來后就坐著，說如果找不到你，她就去討米?！被氐郊?，我見到了哭腫了雙眼的母親，她抱著我，也沒打我，只是哭著跟我說，她守在公路邊，只要有過來的班車，她都會攔下上車看看我是否在車上。父親本打算一早騎車去縣城找我的，幸虧被姑姑看見了。從那以后，我再也不隨便留宿親人家，要外出我都會告知父母，我不想讓他們那么掛心。

       “媽媽，我愛你”，突然，我的女兒從門外跑進來把我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她閉著眼一臉幸福地對我撒著嬌，“媽媽，你煮的菜好好吃，謝謝媽媽”。小家伙總這么煽情，我也每次都捏著她的小臉熱情地回應她，“爸爸媽媽也愛你，我的乖仔”。

       回憶被打斷。我又翻開微信，老弟回了段語音，調侃我，“你問問爸爸，看他想你不？”

       鎖上屏幕，牽著女兒的手離開了臥室。遠眺窗外，窗外云朵奔涌向前，不知，他們能否經過父親和老弟的城市，能否捎去我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