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學者均認識到《道悳經》并非老子之作,而是黃帝之書,清魏源云“有黃老之學,有老莊之學,黃老之學出于上古,故五千言中動稱經言及太上有言”(魏源《老子本義序》),“老子道,太古道;書,太古書也。曷征乎,征諸柱下史也。國史掌三皇五帝之書,故左史在楚,能讀墳索;尼山適周,亦問老聃。今考《老子》書《谷神不死章》,《列子》引為黃帝書,而或以五千言皆容成氏書”(魏源《老子本義·論老子二》)。張爾田在《史微·原道》中認為“昔者黃帝既執(zhí)道以濟天下矣,知道為君人之要術,得之者昌,失之者亡,故立史官而世守之,以垂誡后王”,“降及東遷,天子失官,老聃乃以守藏史述黃帝上古之言,著《道德》五千言,莊、列、關尹之徒羽翼之,號為道家,蓋始此矣”。 所謂黃老之學,實黃帝之學也;黃帝之學,即三皇五帝之學也。黃帝之學是伏羲、神農、黃帝與黃帝諸子及五帝的學說,是數(shù)千年幾百代人集體智慧的結晶,是人類歷史上耗時最長、參與人員最多的一門學問,綜羅百代,博大精微。古史所載黃帝之學的原始文獻有《丹書》,見于《武王踐祚》;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見于《左傳》。 《左傳·昭公十二年》載“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這是前530年東征伐徐,楚靈王對右尹子革說的話。左史倚相和老聃是同時代的人物,這說明到老聃時期,《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這些黃帝之學的原始文獻仍然保存良好。孔穎達《尚書序》“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這個論述是言之成理的。 《史記·老子列傳》載老子為周守藏室之史,索隱按“藏室史,周藏書室之史也。又《張蒼傳》'老子為柱下史’,蓋即藏室之柱下,因以為官名”。《周禮·春官宗伯第三》載“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于四方。若以書使于四方,則書其令”。作為周守藏室之史,老子最有條件精通三皇五帝之書,最有條件精通《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這些黃帝之學的原始文獻。 完全可以肯定《道悳經》源自黃帝之學原始文獻的是《武王踐阼》,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武王踐阼》載“【武】王問于師尚父曰:不知黃帝、顓頊、堯、舜之道在乎?意微喪不可得而睹乎?師尚父曰:在《丹書》,王如欲觀之,盍祈乎,將以書見”,武王以極其莊嚴的儀式拜讀《丹書》之后,將《丹書》的言論刻成各種銘文,“為銘于席之四端曰:安樂必戒,右端曰:毋行可悔”,“楹銘誨:毋曰何傷,亓禍將長;【毋】曰胡害,亓禍將大;毋曰何殘,亓禍將燃”,這些銘文即后世所傳《金人銘》的原始版本?!督鹑算憽吩凇兜缾溄洝分芯哂袠O其重要的地位,《道悳經》多次引用和闡述《金人銘》的言論與思想,由此可見《丹書》是《道悳經》的直接源頭。 可以肯定,老聃僅僅是《道悳經》一書的編纂者,《道悳經》是黃帝之學原始文獻《丹書》、《三墳》、《五典》的縮影,是黃帝、顓頊、堯舜之道,明了這一點對于我們深入理解《道悳經》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如果我們誤將老聃視作《道悳經》的原始作者,那就會錯誤地將春秋時期視作《道悳經》一書的思想、文化與時代背景。而只有認識到黃帝與黃帝諸子及五帝(顓頊、堯舜)是《道悳經》的原始作者,《道悳經》一書的思想、文化與時代背景才會得到正確的復原。在先秦黃帝書中,還有一部與《道悳經》相似的著作,《七略》載“《黃帝君臣》十篇”,《漢書·藝文志》注“與《老子》相似也”,《黃帝君臣》與《道悳經》相似,有力地說明《道悳經》就是黃帝書。 《七略》所載先秦黃帝書有12類25種188篇另300卷,代表性著作包括道家《黃帝四經》四篇、《黃帝銘》六篇、《黃帝君臣》十篇、《雜黃帝》五十八篇,五行《黃帝陰陽》二十五卷、《黃帝諸子論陰陽》二十五卷;醫(yī)經《黃帝內經》十八卷、《外經》三十七卷等。在先秦黃帝書中,最重要的兩大經典就是《道悳經》與《黃帝四經》。 那么先秦黃帝書又是如何編纂起來的呢?這大概與王子朝之亂典籍入楚有關聯(lián)。王子朝是周景王之庶長子,因嫡長子太子壽早死,原立姬猛為太子,但周景王又寵愛庶子姬朝。前520年4月,周景王因病猝死,姬猛繼位,是為悼王。6月,景王庶子王子朝率百工及靈王、景王的族人與悼王爭位,11月悼王卒,其弟王子匄(音丐)立,是為敬王。前516年11月,在晉國的幫助下,周敬王擊敗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周之典籍入楚,是中國文化史上極為重大的事件,它意味著《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等黃帝之學的原始文獻盡皆流入楚國,這也是為什么先秦黃帝書均由楚人所編纂的緣由。作為周守藏室之史的老聃,亦可能隨典籍而入楚,老子出函谷關去楚之南陽,這就是后來的所謂出關之說。 由楚人用楚國方言所編纂的黃帝書,是以流入楚國的周室典籍為基礎的,因此黃帝書來自周室典籍。先秦能夠以經相稱的典籍,大多出自黃帝書,《道悳經》、《黃帝四經》、《黃帝內經》、《黃帝外經》是具有經書地位的偉大經典,其地位和成就是子書所不能比擬的。 除了論道之外,黃帝之學的學術主題是邏輯陰陽學說,《七略》載《黃帝泰素》20篇,劉向《別錄》云“或言韓諸公孫之所作也,言陰陽五行以為黃帝之道也,故曰泰素”。作為邏輯的陰陽學說在《黃帝內經》中得到了最集中的體現(xiàn)和運用,本書作者在《類關系邏輯》一書中系統(tǒng)地恢復和闡述了陰陽(不同性質的兩個類)五行(兩個類之間相同相異相交相含相離五種關系)四時(加減乘除四種關系運算)的邏輯內涵,《黃帝內經》是在純粹的邏輯意義上運用陰陽五行四時的。而遠在《洪范》和《周易》時期,學者們已不明了陰陽五行的邏輯內涵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學者同樣不明了陰陽五行的邏輯內涵,才導致騶衍“五德終始論”這樣的奇談怪論。這間接說明《黃帝內經》的基本學說來自于類關系邏輯尚存的新石器時代。 以陰陽五行四時為主體的類關系邏輯,證明了東方民族的先民所取得的成就極其偉大,《黃帝內經》所代表的邏輯高度和《道悳經》所代表的思想高度,這是先秦諸子望塵莫及的??鬃铀粝聛淼乃枷肴纭墩撜Z》、《孔子家語》、《易傳》等,和《道悳經》、《黃帝內經》、《歸藏》相比,水平差距之大,完全不是一個層級上的。而孔子和老子是同時代的人物,作為同時代的人物,兩者之間的水平不可能相差這么大,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老子僅僅是《道悳經》的編纂者,以孔子所在時代所代表的思想水平,不足以撰寫出《道悳經》這樣的偉大著作,《道悳經》只可能是漫長歷史長河偉大人物集體智慧的文化結晶。 或許作為編者的老子僅僅是過去老者的泛指而已,是一個群體,而不是某一個個體。因此之故,司馬遷也弄不清楚老子究竟是誰,《史記·老莊申韓列傳》云老子或是老聃李耳,也可能是太史儋,也可能是老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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