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寶棟戲曲文集 王如昆編 戲曲劇裝藝術的探求 我國的戲曲——京劇與各地方劇種,是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藝術形式。它不僅為國內(nèi)各界人士所喜聞樂見,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譽。它與我國其他藝術形式——中國畫、民樂、 建筑、工藝美術等,同屬于東方文化藝術體系的范疇,具有悠久的民族傳統(tǒng)風格。 戲曲服裝(也稱戲衣)是演出戲曲劇目時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它除表明劇中人的身份、地位而外, 還同道具一起配合舞蹈身段,借以表現(xiàn)種種復雜的感情或舞臺場面。由于戲曲服裝生產(chǎn)程序比較復雜,制作工口繁瑣,必須自成一個生產(chǎn)體系,服務于各劇團之間。大批量地生產(chǎn)一些通用服裝道具。新型、改良的戲曲服裝、道具,則需要演員或舞臺美術人員同戲曲服裝生產(chǎn)廠家密切配合下進行設計或改進。由于生產(chǎn)渠道與消費部門不是在統(tǒng)一領導之下,使生產(chǎn)與消費雙方的配合不夠緊密,因而就往往產(chǎn)生了生產(chǎn)與需要脫節(jié)的問題。此外,大量的舞臺美術的專業(yè)人員都集中在各劇團內(nèi),戲曲服裝生產(chǎn)部門缺少專門技術人員,設計力量比較薄弱。就目前情況來說,戲曲服裝的設計以及技術上的改進,全憑借著民間藝人的老經(jīng)驗。這些經(jīng)驗無人幫助系統(tǒng)整理,僅以帶藝徒的方式進行傳授,技藝交流不廣泛。盡管我國戲曲歷史悠久,但有關戲曲服裝研究的專著或文獻資料珍如鳳毛麟角,這與當前繁榮我國文化事業(yè)的要求是很不相適應的。 去年(1980年)因工作需要,我曾在杭州劇裝戲具廠工作了半年,在工作實踐中,我深感到戲曲服裝生產(chǎn)若再在這種閉塞狀況之下摸索前進,最終將要跟不上時代的要求的。杭州的戲衣、戲具生產(chǎn),有著悠久的歷史,生產(chǎn)規(guī)模也比較大,基礎堅實。在戲衣、盔帽、靴鞋、刀槍等專業(yè)的技師比較集中,具有獨立、完整的生產(chǎn)能力,一貫承接浙江全省及全國各地劇團的生產(chǎn)業(yè)務。杭州的技藝風格基本上與蘇州的是一脈相傳的,但如今又有同蘇州相異的地方特色。目前很需要對戲衣的制作規(guī)律進行理論上的探索和實踐,使戲衣生產(chǎn)隨著文藝舞臺的興旺,不斷提高,不斷前進。 我想從戲衣的色彩、圖案及成格三方面,進行粗淺的探討。 (一) 鮮明的對比色彩 戲曲表演中的一招一式,都是經(jīng)過高度概括的程式動作。即使是音樂中的一個【撕邊】、一個【行弦】或者一個唱段、一句白口,都使用著比較強烈的節(jié)奏,過渡場次盡量精簡,真所謂“三、五步行遍天下,七、八人百萬雄兵。”在藝術處理中把非本質的繁瑣細節(jié),提煉成精練的程式,集中成為高度概括的藝術語言。凈、丑臉譜的夸張手法,是為了使劇中人的特征、個性加以形象化,觀眾一目了然,也是一種藝術概括。同樣的道理,戲衣的色彩、紋樣以及格式也必須與戲曲的這種表演特色相協(xié)調(diào)。行話中說:“寧穿破,不穿錯”就包含著這個意思。如果忽視了戲曲表演藝術的基本特點,僅從主觀偏愛出發(fā),對戲衣作出不合常理的“改革”。就可能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不協(xié)調(diào),影響角色的形象,影響舞蹈身段,以至破壞了一臺戲的完整 生活中的色彩,五光十色異常豐富,鵝黃、鴨綠、雞冠紫,鷺白、鴉青、鶴頂紅都可采用于戲衣之上。在這千變?nèi)f化的色彩中又定出了紅、黃、綠、白、黑五色為“上五色”。這是從色彩的自然屬性和人們的社會習慣中總結出來的。在視覺上最為明朗,一般用于比較莊重的場合,故而稱之為“上五色”。紅色是最熱烈的色彩,具有秉正之氣;黃色最為明亮,多用于顯示帝王之尊;綠色憨厚、興旺;白色純潔;黑色率直、粗獷。據(jù)傳這五色中也象征著品位的高低,但是舞臺上也不盡然,往往隨著角色的個性與場面氣氛以及色彩的完整性要求進行調(diào)度和搭配。且“上五色”也不單純,有所謂千紅、百綠、萬玄色,可見色彩的運用是變化多端的。 所謂上五色、下五色以及其他色澤的衣服,是指的以某色織物作地(底)的繡花服飾而言。一件布滿金繡或花繡的袍服,必須適當?shù)芈冻龅兀ǖ祝┥牟糠?,以達到統(tǒng)一色調(diào)的作用。過分的繡工,若使渾身布滿圖案花紋,可能致使地(底)色不突出,便會失去基本色調(diào),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如今的蟒、靠等重繡戲衣比之古老同類品種減少了圖案花紋,這是一種技藝上的提高。既保持住傳統(tǒng)佩服富麗堂皇的特色,又能使圖案清醒剔透,減少了工口、降低了造價收到更好的藝術效果。 戲衣的色彩,對比強烈,不同于生活中的日常服飾。穿著戲衣的演員是活動在四周強烈光照射之下的舞臺上,加上凝練夸張的動作,又是讓人們在較遠的距離外觀賞。這種特定條件之下,戲衣上的配色必須大膽地使用對比關系,簡化中間層次,充分發(fā)揮金、銀線和絲線散發(fā)出來的光澤。正因為如此,有時近看一件戲衣,就會覺得眼睛經(jīng)受不住這種強烈色彩的刺激,但用到戲臺上則鮮艷奪目,恰倒好處。如若要求戲衣在近視時就具有和諧的色調(diào),上臺時就會顯得暗淡無光,缺乏精神。這個道理同臉部化裝相似,觀眾常為臺上美貌的花旦所贊服,但在后臺近處看到她面部那純白、鮮紅的濃重油彩,以及墨黑的眉膏,在視覺上也會使人感到很不習慣。所以對戲衣的工藝要求,也必須以舞臺效果作依據(jù)進行認定,不能單憑人們直觀或偏愛所左右。 (二)象征性的圖案紋樣 戲衣之上的圖案選用也有其特點,他較多地使用具有象征意義的圖案。經(jīng)過了高度概括的各種圖案,具有某種語言作用。通過服飾中的圖案及款式,也向觀眾暗示某種含義,幫助介紹角色的身份個性。為了使這些涵義既抽象又明確,就不得不采用象征手法。我國歷來流傳著種種民間圖案,大多具有某種吉祥的涵義,已深為群眾所理解,用于戲衣之上,就同觀眾溝通默契。如將“壽”、“喜”、“萬”等字形直接化作圖案;或以某圖案取其諧音以討彩頭,;如“蝠”諧“?!?、“荷盒”諧“和合”、如意的雙關意等;或以圖像表示抽象意義,如以燕子象征春天,牡丹象征富貴,鴛鴦、蝴蝶象征愛情,丹頂鶴象征清高等。有時圖案還可反其意而用之,如繡滿蝴蝶的花褶子穿在一個公子哥兒身上,就暗示此人是個好色之徒;“王老虎搶親”中的王老虎穿上了一身繡有老虎的衣服,甚至戴上繡有老虎的帽子,這身打扮就反映出他的蠻橫性格。貪官頭戴圓翅烏紗,圓翅猶如銅錢,再為他開一付元寶臉,那就成了一個愛財如命的典型形象了。這些借用圖案的象征意義都能為觀眾所理解的。 是否每種圖案都具有象征意義呢?當然并不如此。也有些圖案或紋樣僅僅起著裝飾作用。如通常使用在戲衣上的香草紋、夔龍紋、云紋、雷紋、蟬紋以及折枝花卉、翎毛等。但這些圖案的設計也需要凝練概括,簡化中間層次、色彩單純明快,形象飽滿,不著重于細節(jié)的刻畫,使遠看時,有既鮮艷又協(xié)調(diào)的效果。這應該是用于戲衣之上的刺繡所具有的特點,有別于做工纖巧的特種工藝的刺繡品,花樣粗枝大葉、色澤歡快明亮是由戲曲藝術的特定要求所決定的。 蟒、靠、官服中經(jīng)常使用龍、鳳、海潮等組合圖案,其次還有麒麟、獅、象、虎、豹等,這些從原始圖騰中演化而來的圖案,象征著權威,用于宮廷、官場、戰(zhàn)場中具有一定身份的文武官員,所以它的規(guī)格要求嚴謹。出現(xiàn)在戲曲舞臺上的此類服裝格式,大體是按明代官服式樣仿制的?,F(xiàn)在將大量的歷史文物的紋樣,如青銅、陶瓷、云錦等圖案紋樣直接運用于戲衣中去,使戲衣的裝飾大大豐富。這些古典紋樣格調(diào)古樸爾雅,與戲衣結合十分自然得體。但是我認為戲衣畢竟是戲衣,他還是應該有舞臺要求,不應當是真實的。古代服裝在話劇或者電影的歷史劇中,它們由于并不是以舞蹈身段為主,道白也不是具有髙度音樂性,在反映歷史真實這方面比戲曲的要求應該高些,所以在服裝設計上可以比較注重于歷史考證。而戲曲卻有它一整套的表演程式,如果撇開這個特點,一味地在服裝上追求歷史真實性,其傾向就好比在行頭上搞“話劇加唱”,結果會導致服裝與表演的不協(xié)調(diào)。真正用于宮廷或官場的朝服和公服,是服從于肅穆的禮儀需要的。若設想,真正的古代宮廷或官場,禮儀一定要比我們今天看到的舞臺場面繁瑣得多,清規(guī)戒律的限制也一定嚴格得多,如果我們想把舞臺同古代的宮廷、官場等同起來,即使是形式上大致等同起來,也是難以想象的,故無此必要。比如舞臺上經(jīng)常使用的上五色、下五色的蟒袍,標志各品級的朝臣,并且還要適應角色的個性;僅僅以紅、藍、紫、黑等幾種官衣,就總括各級地方官員的公服。又如官服上的【補子】,按明清官制規(guī)定不同圖案表示不同的官階品位。而戲曲舞臺上的官衣補子是否都要那么嚴格呢?舞臺上的官位品級本身都比較含糊,而且觀眾也不可能那么認真地去辨別補子上的紋樣,并與角色的官階進行核對。又如,宋朝從帝王到大臣都戴上長翅翼的官帽,其翅翼比舞臺上的相紗還長得多,假如我們設想演一場《潘楊訟》的戲,臺上都戴上那玩意兒,將會出現(xiàn)什么效果呢?與此相反,我認為為了適應舞臺表演的需要,古代死的官制,可以服從活的舞臺需要進行改革的。牛得草扮演的《七品芝麻官》中的唐知縣,由于演員身寬體胖,將胸前的補子做得比通常的寬些,使正方形的官補,改成為長方形的,達到了形象美的效果。至于他那狹長的一對烏紗翅,也是經(jīng)過改良的,正適合他充分發(fā)揮其表演技藝。觀眾對這些改良報以熱烈的贊揚,很少有人會去指責他亂了明代的官制法規(guī)的。 (三)宜舞的服裝款式 戲曲中的連貫動作,無不伴隨舞姿。戲衣的寬窄長短除為了適應角色的特定身份的需要而外,還要取決于舞蹈身段。一般說來文戲角色的動作比較緩慢,行動軌跡多成圓弧形,著寬袍長袖,一舉一動產(chǎn)生流暢舒展的長衣紋,以運動而產(chǎn)生的曲線正好體現(xiàn)其舉止的瀟灑風韻。 一般的長袍下擺,開叉于髖部,為腿部的運動備下了最大幅度的活動余地。穿蟒袍者,由于身份的高貴,舉止莊重,因此用料不同于平民的衣服。平民穿的褶子,為了使其產(chǎn)生流暢的線條,多使用軟緞。而官衣、開氅、蟒袍等則使用漿緞并襯以皮紙、夏布,使衣質硬朗,行動之間出現(xiàn)以直線或棱角為主的折紋,有助于顯示上層人物的特定性格。丑角為了表現(xiàn)其輕浮,常用碎步,為了突出這點,有時丑角的袍服短至膝部。旦角的水袖特長,增加其嫵媚姿態(tài), 通過多種多樣的甩袖動作來揭示角色含蓄而復雜的心理與情緒?;ǖ┮孕幼鞣从称渎斆髁胬?、天真爛漫的性格,就穿小袖口的襖褲以取勝。旦角的長服較短,露出裙邊,使其流利的蓮步得以表現(xiàn)。 武戲角色與文戲角色不同。武生、武旦動作敏捷,幅度較大。他們多以形體與身段表達其內(nèi)心活動的。這樣,武戲角色必須穿緊身的短打衣褲或者扎【靠把】,使其表演如意。在他們身上產(chǎn)生的線條是運動的,猶如龍飛鳳舞,在迅息萬變的大帶、靠旗、飄帶、兵器等附件或道具的飛舞中,以及“揉中見剛”的翎子等動勢中而產(chǎn)生的流利線條,如同書法中的狂草給人以美的享受。因此,凡是武打戲衣的規(guī)格要求必須適應這種表演特點的需要。若是脫離了這個前提,在武角身上設置了一些拖泥帶水的累贅物件,就要妨礙他的表演,破壞了明快的藝術形象。 綜上所述,戲衣在色彩、圖案與成格方面都有它的特定要求,在設計和制作中應予以尊重。在使用效果上,這三者又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當一個角色出場亮相時,首先映入觀眾眼中印象便是色彩上的大效果,所以恰倒好處地處理戲衣的色彩關系應是首要的,所謂“遠看顏色近看花”。圖案紋樣則主要在于布局與姿態(tài),細節(jié)的刻畫是第二位的。成(規(guī))格的作用隨著演員的動作開始而開始,一直貫穿始終,作用是大量的。戲衣若不稱身,將束縛演員的手腳,使他不能充分施展演技。所以色彩、圖案和成格都不能墨守成規(guī),只有不斷改進才能使舞臺上面貌日新月異。 老一輩表演藝術家如梅蘭芳、周信芳、蓋叫天、馬連良、荀慧生、尚小云等,在戲衣及舞臺道具的創(chuàng)造與革新方面,都作出過杰出的貢獻,使戲曲舞臺形象日臻完美。這同樣是他們輝煌的藝術成就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是值得我們今天認真加以總結和繼承的。(原載《杭州工藝美術》1980年第八期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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