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說起《滾滾紅塵》這部電影，肯定繞不開編劇身份的三毛。

林青霞在《走近張愛玲》中有個疑惑：“有些畫面非常熟悉，仿佛在《滾滾紅塵》里出現(xiàn)過，心中納悶，我拍的時候《小團圓》還沒出版，三毛編劇時怎么就知道劇情的？”

這個疑惑或許很好解答，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情愛早已為大眾熟知，比如，去鄉(xiāng)下追尋胡蘭成受挫黯然回到上海的情節(jié)，在張愛玲的散文里是有跡可循的，只是當(dāng)時林大美人還沒有像中年之后那樣喜歡閱讀，自然就覺得三毛好神奇。

三毛曾經(jīng)在一次采訪中表達對張愛玲的喜歡，說：“《滾滾紅塵》的主人公是有一個影子人物，她很有名，很有才華，寫了許多作品，她的經(jīng)歷很傳奇”。

張愛玲遠在美國，觀影后只淡淡地說，怎么寫成這樣？

電影當(dāng)年拿到金馬獎項里的八項大獎，但三毛什么也沒有，反而被人指責(zé)，有美化漢奸的嫌疑，她只好改口說這是蔣碧薇、徐悲鴻、張道藩的故事，沒想到陷入更大的爭議中，徐悲鴻的兒子出來和她打官司。

這樣的結(jié)果肯定和三毛的想象差別太大，要知道她是被導(dǎo)演和林青霞、秦漢三番五次邀請，在摔斷了肋骨住院期間忍著病痛寫成的，并且作為編劇她還參與了很多其他工作，巨大失落和她最后自殺或許真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02

我看了這部電影后，最大的疑惑是，這是以張愛玲為原型的電影？割腕、絕食、躲在被窩里寫小說，用戒指當(dāng)服務(wù)生小費，這都是三毛自己??！

塑造一個有錢單身又有情有義的余老板出來也是三毛慣用手法。說實話，我不太相信，余老板這樣的人，人到中年，沒有妻子兒女，也不經(jīng)營事業(yè)，時時刻刻守在女主角沈韶華門邊，一會替她趕走惡霸，一會要送她綢緞做衣裳，且什么都不圖，不是說人性不美好，而是說沒有人會生活在真空里，尤其這種年紀的男人。

男主角章能才身份是漢奸，而沈韶華閨蜜的男友是拯救國家的熱血青年，所以，我想三毛本來的意圖不是美化漢奸，她想說的是，女人沒有立場，就是沉浸在一場愛的歡悅里，就那么愛了。

當(dāng)沈韶華去鄉(xiāng)下找章能才時，章能才卻叫著房東太太“小傻瓜”，這是張愛玲經(jīng)歷過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要的那一份愛并不是獨一無二，愛可以被復(fù)制粘貼成一份又一份，這正是胡蘭成著名的五餅一魚的說法。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的段正淳也是如此，給誰的都一樣，卻永遠給不完。

真實的張愛玲看清胡蘭成的為人后心死了，她回家之后就寫了一封絕交信，從此再不糾纏。

然而三毛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她讓沈韶華短暫失落后，又重新接受了章能才。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就因為章能才用啞語說出我愛你，沈韶華竟把余老板給她的票給了章能才。

這或許是一些人會津津樂道的橋段。這才是好女人。愛著的女人。但我真的反感女人的這種自我犧牲，以為成就了愛情，實則把自己推往了危險之地。太難忍這種自我道德綁架了。

03

至于副線部分，大約是寫月鳳的前傳。這樣到結(jié)尾處就可以合成一個故事，用月鳳銜接起來。這樣的電影敘述技巧我在其他電影里也見過。

月鳳父母的故事大約來自張愛玲的《小艾》。但限于電影時長沒展開，就感覺沈韶華的這個故事很俗氣，根本不像大作家所寫，表現(xiàn)力太弱。

月鳳的扮演者是張曼玉，沒想到在《滾滾紅塵》還能看到有嬰兒肥的張曼玉，太靈動了，又嬌俏又青春，因為愛著而無所懼怕。最記得她看林青霞吃了東西笑著笑著就哭了的鏡頭。

底層人代表，比如沈韶華的女鄰居，被塑造成無情無義的人，一開始哭著求沈韶華幫忙救丈夫，但是沒獲得想要的結(jié)果，就記恨上了，再次見到章能才，就利用周邊的人打算抓他坐大牢。現(xiàn)實生活里或許有這樣的人，但總體上感覺電影對底層，缺少一種悲憫和接納，有點臉譜化。但無論是怎樣的人，在時代的洪流里，都顯得渺小如滄粟。

人潮涌動的部分確實給人一種震撼感，人們擁擠著倉皇著搶奪著，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期望那里帶來平安，仿佛是電影《滾滾紅塵》的具象。

然而，電影還沒有結(jié)束，章能才一個人上了船，過了若干年，他終于回到大陸，沈韶華已經(jīng)死了，他能看見的只是她的手稿，他得到的安慰是：“整個時代都在陪她受難”，這句話太像《傾城之戀》的結(jié)尾，卻遭到一些三觀很正的觀眾腹誹，章能才白發(fā)蒼蒼，踽踽獨行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

或許這片雪地并不真實存在，它只存在于人的感受里，那就是到頭來，萬境歸空，很容易就讓人想到《紅樓夢》里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那句話。

  04

值得一說的是，重看這部電影，再一次發(fā)現(xiàn)林青霞很美，演技也好，配得上金馬獎的最佳女主角。

當(dāng)然這部電影也是秦漢和林青霞的最后一次合作，到1992年，兩人就正式分手了，二十幾年的戀情終究盼不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

這部電影的修復(fù)版出來后，只有林青霞應(yīng)邀前往，秦漢說，分手之后連朋友也做不成，所以沒去。有點小氣，但也正常。但我更喜歡岳華和鄭佩佩的一笑泯恩仇。

據(jù)說秦漢老年時依然保持著有型的身姿，有人嘲諷說，入瓊瑤戲太深……

林青霞在《走近張愛玲》里寫，沒想到胡蘭成這么矮，不如電影里的章能才那般“高大英俊，有書卷氣”，但造化弄人，她三十九歲嫁給了和高大英俊有書卷氣一點關(guān)系沒有的富商邢李原，邢李原又矮又黑就是有錢，可是有愛，林青霞生的兩個女兒，一個叫邢愛林，一個叫邢言愛。

所以，人生很遺憾，人生很圓滿，要看從哪個角度看了。就像張愛玲，遇到胡蘭成固然是個劫，那兩年卻是她創(chuàng)作高峰期；就像三毛，所有對電影的非議都接受，化成養(yǎng)料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