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鐸《書畫雖遣懷文語軸》技法分析

楊子霖

筆者在臨習王鐸《書畫雖遣懷文語軸》等行草作品的過程中深感王鐸行書的廣博精妙故著手撰寫此文。本文通過對王鐸取法的來源以及其行書的筆法、結體、章法的研究來分析《書畫雖遣懷文語軸》技法。

一、王鐸行書的取法

王鐸自幼學書，幼年時便以“二王”為本，臨習《集王圣教序》，自稱“吾自十三歲得斷本《圣教序》臨之三年，字字逼肖”。除此之外，對古代經(jīng)典也廣泛接納，對各時期的書風進行深入學習和總結，如顏真卿、米芾等人，并以此作為自身實踐的起點和歸宿。除了對“二王”書法進行了深入學習，學米芾更有以假亂真之譽。米芾的書法理想是很浪漫的——隨意落筆，皆得自然。

這樣的理想與王鐸的書學思想不謀而合，其跋米芾《吳江舟中詩帖》云：“米芾書本羲獻，縱橫飄忽，飛仙哉！深得《蘭亭》法，不規(guī)規(guī)摹擬，予為焚香寢臥其下?！?/span>

可見，王鐸對米芾書法的贊嘆之情。而后世對于王鐸書法風格的產(chǎn)生評價皆出自米南宮，劉正成認為：“晉以后理解'二王’的價值和創(chuàng)造精神，其作品又直接'二王’淵源的，不是虞，不是褚，而首推米芾，米芾以后，不是趙，不是董，而是王鐸?！?/span>

隨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的不斷提高，明中后期的富豪之家建筑高大，廳堂懸掛的作品用當時的尺牘手卷來裝飾顯然不能滿足，大尺幅的作品開始出現(xiàn)，而傳世的尺牘手卷都以小字為主，《虹縣詩》《研山銘》《多景樓詩》的大字手卷，每列也不過二三字，使得依舊在單字造型上下文章，而在王鐸的大幅行草中，則對整體的章法和布局進行了調(diào)整，這無不是一種創(chuàng)新。

二、《書畫雖遣懷文語軸》筆法、結體分析

（一）用筆上流轉(zhuǎn)自如，力道千鈞

趙孟頫云：“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也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趙孟頫道出了用筆的重要性。

但隨著書寫尺幅的不斷擴大，顯然僅僅依靠書寫尺牘作品的筆法顯然是不足以支撐大幅作品的氣勢，一系列外在因素的改變促使王鐸在大型條幅書寫中“用筆”這一環(huán)節(jié)進行了大幅度調(diào)整，如：站立懸肘書寫，由中側并用的寫法轉(zhuǎn)換為以中鋒為主，側鋒相輔的寫法，并且有意夸張或放大一些筆法，使得于大幅作品相匹配、相融合。

為了將氣勢更好地發(fā)揮出來，更多地采用外拓線形來表現(xiàn)整幅作品的張力，而靈活多變的提按讓作品的豐富性得到提升，枯筆與漲墨的配合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王鐸自始至終都以“二王”為正宗，并借鑒了顏真卿、米芾等人的用筆特點，加以個人情感的波動，使“線”具有強烈的運動感，而這種動感與王鐸自身的人格特征是相符合的，“快、急、緩、滯”的運動特征都可以在王鐸的作品中得到顯現(xiàn)。

王鐸《書畫雖遣懷文語軸》自署書于庚寅年(清順治七年，1650年)五十九歲作，行書絹本，文語一則，一語道破書法的天機。凡五行，共70字?？v203cm，橫50cm。首都博物館藏。

釋文：書畫雖遣懷，真無益事。不如無俗事時，焚香一室，取古書一披，或吟嘯數(shù)悟。書下稿本，白發(fā)鬖鬖。轉(zhuǎn)瞚即是七帙，將欲撰書，臂痛筋縮，多噦欠伸，必不能從事矣。庚寅二月夜 王鐸偶書

在用筆技法上，王鐸也是擅長運用澀筆，利用澀筆所產(chǎn)生的險勁、毛澀的效果，來表現(xiàn)線條的力度、渾厚，產(chǎn)生偶然性的效果。而漲墨與墨塊的運用使得王鐸的書法作品增色了不少，利用大面積漲墨使得與澀筆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增加了字與字的對比，并且也提升了書法作品中缺少立體感的缺點，使得線、面得到融合，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由二維平面轉(zhuǎn)變到三維立體的藝術嘗試，突破了書法作品的局限性。

（二）結體上注重體勢和多變

筆者在臨習王鐸書法作品中，認為學習王鐸的“勢”是關鍵，營造氛圍是王鐸與其他書家相比所具備的過人之處，結體正是打造氣氛的重要途徑之一，他通過把字體夸張變形，上下錯位，左斜右倒來打破平衡，然后將獨立個體的字相互聯(lián)系產(chǎn)生了生動自然的字組。同時也講究單個字的天真、自然、隨意、多變，尋求“渾然天成”的藝術效果。

王鐸造型能力極強，不僅是單字的造型可以因勢改造，同時在整體效果上，王鐸通過漲墨與牽絲應帶以及塊面的強烈對比使得書法作品具有“聚焦性”，這種控制力是無人能及的。

王鐸雖以“二王”為本，但字形更貼近于米芾，某些字的氣勢、用筆、轉(zhuǎn)折幾乎與米芾如出一轍，頗有米芾那種“陣馬風墻”的大家氣度，而有些瘦硬清疏之作，當然是羲獻父子之影子。將四方形的造型扭曲變形，為了增加其立體性，重心的不斷搖擺挪，利用字型本身的疏密特點進行夸張變形，以求其變化多姿，使整幅作品在跌宕變化中尋求穩(wěn)定厚重的氣勢。

三、《書畫雖遣懷文語軸》的章法分析

（一）因體賦形、因勢賦形

蔣和《書法正宗》說：“布白有三，字中之布白，逐字之布白，行間之布白?！弊种兄及?，涉及到字之結構，逐字和行間之布白，則涉及到通篇的章法。王鐸在行草作品書寫時，經(jīng)常利用字本身的特點進行曲折環(huán)繞，讓整體似乎看起來大小參差不一，但仔細觀察卻又和諧統(tǒng)一。

章法上的對比與結體上有異曲同工之處，在一些方面給了筆者很深的啟發(fā)。王鐸在通篇書寫的時候根據(jù)每個字在全篇作品的位置不同，以及上下左右各個字之間的大小、輕重、濃淡的不同來確定字的形態(tài)，或側或正，或大或小，給人一種活潑的感覺。

但從整行或整篇來看，單個字的形態(tài)并沒有讓它所在的行發(fā)生歪斜，軸線由單調(diào)的直線轉(zhuǎn)變?yōu)榍€或者近乎方折線，能夠讓觀者在視覺上產(chǎn)生一種剛剛書寫完成的新鮮感以及能夠想象出當時書寫的快慢輕重的感覺。這是一項很高級的技巧。

王鐸通過左右擺動讓整行的重心看似偏移但其實中正，調(diào)整一行中字的斜與正，讓一行字的中心線發(fā)生擺動，這使得行氣不但輕松自然，又不失穩(wěn)重。

例如在《書畫雖遣懷文語軸》中濃墨書寫壓住氣勢，“書”字上下兩個部分左右挪移體現(xiàn)出張力，“畫”字將內(nèi)掖的“書”字打開并順勢寫出“雖遣”一氣呵成，隨之重墨越于紙上，形成強烈的對比，并在字組中不斷左右挪和，形成穿插，如“俗事無”中“俗”左右兩部分拉開形成空間，將“事”字與“俗”字距離緊湊，而“事”與“時”拉開，表現(xiàn)出字組內(nèi)部的聚散關系。

（二）重視整體氣韻連貫

王鐸行書以勢見長，首尾間氣韻連貫，線條或斷或連，筆斷意連，在行書的創(chuàng)作中，必須要重視整體的氣韻，使作品不僅從單字內(nèi)部筆畫與筆畫內(nèi)部之間的牽絲應帶，放大到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都有聯(lián)系。

朱和羹在《臨池心解》中說道：“凡作一字上下有承接，左右有呼應，打迭一片，方為盡善盡美。即此推之，數(shù)字、數(shù)行、數(shù)十行，總在精神團結，神不外散?！?/span>

王鐸在章法布局中求“變”這種書學思想一直影響到最終個人風格的形成，雖以“二王”為本，但不局限于“二王”，用更為宏觀的視角去看待“二王”，筆者認為這是王鐸行草書的過人之處。王鐸把字的攲正方圓，墨的潤枯濃淡，行的疏密開合種種矛盾結合在一幅作品之中十分和諧統(tǒng)一，我想這是我們應當學習借鑒的地方。

四、結語

《書畫雖遣懷文語軸》是王鐸晚年行草的代表作品，較為完備地體現(xiàn)了王鐸行書的技法特征。筆法、結體、章法的變化非常豐富，并且作為王鐸晚年的書法作品代表了王鐸行草書的較高水平，是我們學習王鐸行草書的范本。王鐸對于書法的熱愛讓他為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林散之借得《王鐸草書詩卷》歸還時作了一跋：“覺斯書法，出于大王而浸涅李北海，自唐懷素后第一人，非思翁、枝山輩所能杭手。 此卷原跡流于日本，用科羅版精印問世，復傳中國，為吾友謝居三所得，于年春，余假于尉天池處，已七八年矣。朝夕觀摩不去手，“文革”運動中亦隨身攜帶，幸未遭遺失?！?/span>

可見林散之在學習王鐸書法作品時得到了用墨的啟發(fā)，而我們作為年輕一代更應當努力自覺地學習古人的墨跡，了解古人的歷史背景，了解古人的書風特點，向王鐸一樣以傳統(tǒng)為根基不斷海納百川豐富自身的書學修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