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詩意：行政交界處的江津文化資源

譚云籍 譚蘅君

連載：重塑精神地標(biāo) 打造母城文化——尋找江津母城源點(diǎn)，延續(xù)群體精神信仰

目錄

上篇：外城，江津城市坐標(biāo)

一、尋找城市顏面：城鎮(zhèn)化背景下的文化焦慮

二、江津意象：強(qiáng)大的先天八字

三、神話傳說：李鐵拐封印江津“陰陽樂”仙家風(fēng)水

（一）天示奇觀：超靈出世七彩迎

（二）拜師學(xué)道：丹成云游尋造化（上）

（三）長江首壩：中國哲學(xué)第一島

（四）尋龍查脈：石筍陰陽雙龍情

（五）伏龍奇遇：陰陽合樂鴻蒙氣（中）

（六）隱藏仙蹤：封印江津道藏群

（七）雪藏江津：解印秘笈留石門

（八）神話啟示：重構(gòu)文化新秩序（下）

四、遠(yuǎn)望江津：六龍朝圣的風(fēng)水格局

（一）長江：跟你想象的不一樣

（二）幾字與巴字：長江的楷體與篆體

（三）遠(yuǎn)望江津：三面環(huán)抱山水情

五、中觀江津：鶴山坪上的歷史故事

六、縣志與長聯(lián)：水陸之沖，全蜀要地

七、峽谷詩意：行政交界處的江津文化資源

下篇：內(nèi)城，城市文化記憶

暫無?

《縣志》云：“龍門珞峽開合其流”，指的是長江在江津段的兩個重要地方：龍門灘和貓兒峽。

因貓兒峽在珞璜地界，故稱“珞峽”。

唐代大詩人陳子昂，宋代詩人范成大、黃庭堅(jiān)和清代詩人趙熙、張船山等，均留下了詩歌。

作為江津的文化記憶，不妨呈現(xiàn)一下。

這些文脈，應(yīng)該傳承。

江津?qū)W校，應(yīng)該作為校本課程資源或地方課程資源，代代流傳。

并且繼承中國傳統(tǒng)“圖說”讀脈，將文字與地圖與實(shí)景結(jié)合，還原歷史現(xiàn)場。

（一）

龍門乃天功，煉藥仙山中

據(jù)明朝萬歷《重慶府志》記載，公元698年，陳子昂乘船回射洪，過龍門灘，寫下《龍門峽》一詩，于是把江津留在了《全唐詩》。

龍門峽

陳子昂 初唐

龍門非禹鑿，詭怪乃天功。

西南出巴峽，不與眾山同。

長竇畫五里，宛轉(zhuǎn)若嵌空。

伏湍煦前石，瀑水生輪風(fēng)。

流動無晝夜，噴薄龍門中。

潭河勢不測，藻葩垂彩虹。

我行當(dāng)季月，煙景共春融。

江關(guān)勤亦甚，巇萼意無窮。

誓將息機(jī)事，煉藥此山中。?

面對“天功”般的西南“巴峽”，看到“長竇”“伏湍”“瀑水”“潭河”等奇景，陳子昂塵欲俱消，產(chǎn)生“息機(jī)事”之感，希望“煉藥此山中”，做一個道士。

這與吳均《與朱元思書》（也是初中課本）面對自然有相同的感悟：“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鳖D生遁世隱居之念。

與龍門此地的神話傳說和道家底蘊(yùn)來說，更是深契天機(jī)。

龍門灘，水急浪高，江底石奇，行舟多險(xiǎn)，與貓兒峽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江津人可能有一個誤區(qū)，以為龍門灘、朱家灘、小灘子三道險(xiǎn)灘構(gòu)成了“上川江第一峽水險(xiǎn)灘”。

其實(shí)真正的險(xiǎn)灘“峽首”，不在龍門，而在江津“糯米堆”，即今官溪下游約500米的“溫中壩”處。

800多年前（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年），朝廷水利官（常平使者）“廣漢楊公”路過此處，見“大、小糯米堆……高下對峙，江之西來，浩然橫流，直指二灘之上，觸為濤瀨，喧豗震掉，危險(xiǎn)可畏。舳艫銜尾而來，一或不戒，則與石相遇，雖有智力不能施設(shè)。”

于是“出金捐粟”，并告誡當(dāng)?shù)毓賳T，捐款作為平灘專項(xiàng)資金，?？顚Ｓ茫ń鋵僖乩?，悉用疏鑿）。

江津酒稅監(jiān)（負(fù)責(zé)收酒稅的官）王敦夫大為感動，認(rèn)為此舉必能流傳千古，名聞天下，澤被后世，于是寫下《糯米堆記》，記載了整治“糯米堆”的原因和經(jīng)過，并稱 “蜀江之險(xiǎn)莫盛于峽，而是灘之險(xiǎn)實(shí)居峽首”。

長江上有大三峽和小三峽，而宋代“是灘”“糯米堆”，居然險(xiǎn)為“峽首”，這是后世應(yīng)該知道的，雖在南宋時已除去，但歷史卻不應(yīng)該忘記。

至少，我們應(yīng)該有地方文化記憶，有歷史知情權(quán)。

圖注：800年前宋朝治理川江險(xiǎn)灘溫中壩的大、小糯米堆圖示。

后人應(yīng)該記住宋朝這個春天，這是長江中上游航運(yùn)史上重要的治灘工程：

公元1185年，菜子花開遍長江兩岸，蜂飛蝶舞，柳葉吐翠。

正是枯水期，長江水量陡減，大小糯米堆突兀出水，傲然刺天。

礁石嶙峋，瘦骨裸露，怪穴鬼號，猶似江中異獸。

由楊公出資，在官署和民間的齊心協(xié)力下，大家爭相效力，筑石成壩，隔離江水，附薪石根，縱火裂石，奮勇除險(xiǎn)，很快將礁石鑿平，從此江患平息。

宋朝還有一次治灘工程，發(fā)生在1051年，是重慶境內(nèi)的新灘，蘇軾、李商隱、陸游等人，都在那里留下了詩篇。

（二）貓兒守門戶，雄奇仙蹤路

三峽天險(xiǎn)，雄偉壯觀，自古出名，瞿塘峽雄，巫峽秀，西陵險(xiǎn)，成為審美標(biāo)桿。

但長江上游還有很多比不過三峽，卻與之相似的地方，就命名為“小三峽”。

比如巫山小三峽：大寧河下游流經(jīng)巫山境內(nèi)的龍門峽、巴霧峽、滴翠峽。

比如樂山嘉州小三峽：岷江上的犁頭峽、背峨峽、平羌峽。

當(dāng)年李白寫“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有人認(rèn)為就是樂山的小三峽，當(dāng)然這個方向不對。

甚至還有比小三峽更小的相似處，就命名為“小小三峽”。

比如：巫山小小三峽：馬渡河上的長灘峽、秦王峽、三撐峽。

但在重慶，最出名的小三峽，卻是長江河段上的“巴渝小三峽”，地方志均有記載，其中“首峽”位于江津，是江津的東面門戶。

晚清第一詞人趙熙路過此峽時，忍不住寫了一首詩。

趙熙是蜀中五老七賢之一，少有才名，25歲就以第十七名高中進(jìn)士，殿試列二等，選翰林院庶吉士；保和殿大考，列一等，授翰林院國史館編修。

這個“首峽”就是貓兒峽。

圖注：江津東面門戶貓兒峽及對岸道士修煉洞位置

貓兒峽

趙熙 晚清第一詞人

鄉(xiāng)中往往諱言虎，地是古志毛蟲處。

茲山嶙嶙喚作貓，奇哉江津此門戶。

高逾江面知幾里，刀截懸崖無寸土。

年深注水作肉色，銅銹瓜皮結(jié)鐘乳。

自瀘州下多小山，惟少岷山天一柱。

翩翩小兒穿綠衣，突遇黃斑聳肩股。

大抵論山如論文，第一雄奇次媚嫵。

以此問貓貓不馴，銅官驛前駕飛櫓。?

趙熙是晚清進(jìn)士，詩的意思是說，這里本來應(yīng)是老虎出沒的地方，只是鄉(xiāng)人諱言，才改叫貓兒峽。

這是正確的猜想，直到解放初期，江津山區(qū)一帶，還有將老虎叫著大貓。

詩歌寫出貓兒峽的三大特征。

一是高聳：“高逾江面知幾里”，彌補(bǔ)了瀘州以下，“惟少岷山天一柱”的缺憾。

二是陡峭：“刀截懸崖無寸土”，貓兒峽北岸是壁立千仞、刀劈斧削的金劍山；南岸則是怪石橫江，層層堆積，形如“萬卷書”山。

三是色異：常年注水，山壁變成臘肉色，許多鐘乳懸掛，如生銹的銅鐵。

如果以論山標(biāo)準(zhǔn)來講，此山雄奇，當(dāng)歸一流。

這里，趙熙驚嘆“奇哉”的貓兒峽，認(rèn)為是江津東面“門戶”，把貓兒峽的所有權(quán)，交給了江津。

貓兒峽與銅鑼?shí){、明月峽并稱為重慶長江小三峽，也稱“巴渝小三峽”，是三條龍脈跨江形成的峽谷。

貓兒峽的上游，就是九龍坡的銅罐驛，趙熙最后一句的“銅官驛”，應(yīng)是原來的名稱和功用，是官家驛站。

貓兒峽的南岸是江津珞璜，但北岸屬大渡口。

《巴縣志水道》介紹貓兒峽：“峽在縣西。至銅罐驛下游，兩山壁立，約束江流曰貓兒峽，古大茅峽也?！?/p>

說是古時候有一個叫茅君的人，在峽谷內(nèi)一個山洞里修練，最后成了仙。

后人就把修練的這個洞稱作棲真洞，這條江峽就叫大茅峽。因?yàn)槊┥降朗縼碓从诘澜痰摹懊┥阶凇币慌?，借此就知道為什么叫大茅峽，而不叫道士峽。

這里峽谷雄壯，是長江沖破“中梁山”形成的兩岸壁立山勢。

江津的仙氣，一路順長江水流到了峽谷兩端。

圖注：貓兒峽成為一帶一路重要環(huán)節(jié)。

（三）眼前有景道不同，詩家靈性贊江津

但是，這里存在一個文化資源的當(dāng)代爭奪問題：因?yàn)樵娙藗兛赡軙憽般~罐驛”或“大渡口”，從寫作來說，切入口可能會更小一些。

也可能寫作過程，并不象趙熙一樣有行政意識。

就象文人寫奉節(jié)，不必寫成夔州一樣。

但這并不等于作者的寫作對象，不是這一行政區(qū)域。

如明朝狀元楊慎因“大禮議”案被貶謫云南永昌，其間曾在春天乘舟沿長江而行，題詠一首《銅罐驛》描述途中所見。

銅罐驛

楊慎 明【狀元】

金劍山頭寒雨歇，

銅罐驛前朝望通。

天轉(zhuǎn)山移回合異，

春添江色淺深同。?

詩中的銅罐驛位于現(xiàn)在的九龍坡，老重慶四大古水驛之一，從朝天門出發(fā)，行船一日剛好到銅罐驛。

金劍山則在大渡口。

其中“天轉(zhuǎn)山移”，寫出了過峽谷的視覺感受。

這首詩從題目看，屬于九龍坡。

但大渡口認(rèn)為，這詩屬于他們。

這首詩描述的重心不是銅罐驛，它只是一個觀察點(diǎn)，重點(diǎn)是描述大渡口的金劍山，以及江津行政區(qū)域的峽谷和江色。

同樣，乾隆進(jìn)士、清中葉乾嘉詩壇“性靈三大家之一”的張問陶，作為一代詩宗，被譽(yù)為“青蓮再世”、“少陵復(fù)出”、清代“蜀中詩人之冠”，也是元明清巴蜀第一大詩人，1792年順江而下，過貓兒峽時，也寫了一首《貓兒峽》。

但他過峽時并沒有行政意識，沒有貼上江津的標(biāo)簽。

貓兒峽

張問陶 清朝

石斕文章出，橫空半壁蹲。

山容留禹鑿，峽意仿夔門。

洞雜精靈守，林荒虎豹尊。

人煙可斷續(xù)，一犬吠云根。?

這首詩很有情味：南岸的“萬卷書”山猶如斑斕的“文章出”世，引得北岸峽石上的貓兒“橫空半壁蹲”著觀賞。刀斧砍削的痕跡，應(yīng)該是大山刻意留下的大禹“鑿痕”；壁立千仞、雄峙大江、高聳入云的峽谷造型，應(yīng)該是大禹當(dāng)年模仿“夔門”創(chuàng)作的精品。

將山川形勝，勾勒成山精石情，并融入歷史人物與民間傳說，不愧是性靈派手法。

至于洞雜有精靈，林荒有虎豹，此句靈性較為平常，無非表達(dá)貓兒峽的蠻荒陰森，但讀來還是膽戰(zhàn)心驚。

最后一句寫出峽后，感覺重回人間的生機(jī)，也頗耐尋味，特別是狗追著云腳狂叫，那種深山的寂寞，借著狗和云的細(xì)節(jié)，表達(dá)得非常深刻。

雖然張問陶與陳子昂都引用了大禹素材，但想象卻各異：陳子昂是驚嘆龍門為天功，非大禹“鑿功”。

張問陶卻偏偏說，貓兒峽就是當(dāng)年大禹模仿夔門的斧鑿之作。

寫作，就需要這樣的避諱。

否則就會落入“眼前有景道相同”的窘態(tài)。

（四）溯源即知前生事，江津最當(dāng)有自信

不過，我想表達(dá)的不是寫作，而是一種現(xiàn)象：這首詩你會在大渡口的網(wǎng)站上看到，卻在江津的網(wǎng)站上缺失。仿佛大渡口先講此詩，江津就不能再講，文化歸屬權(quán)已在大渡口手上。

這是江津文人缺少文化自信的表現(xiàn)。

從歷史來講，那時沒有大渡口這個行政名稱。長江以下，只有宜賓、瀘州、江津、巴縣（即重慶），大渡口，只是巴縣的一個小地方。

從行政和地理來講，貓兒峽從入口到出口，都在江津區(qū)珞璜鎮(zhèn)轄區(qū)內(nèi)，屬于珞璜轄區(qū)內(nèi)的3個居委會之一（珞璜街、貓兒峽、鐵瓷），而北岸全是高山，以前幾無人煙。

所以， 歷來《重慶府志》和《江津縣志》，都把貓兒峽歸于江津，作為江津東面門戶。

江津作為全蜀要地，中途雖有分分合合，但核心轄區(qū)相對比較穩(wěn)定，還曾兩度作為重要治所。

一是在南齊永明五年（公元487年）作為重慶市（彼時叫江州縣）的治所，具體位置在僰溪口，也就是順江口。直到北周武成三年（561年），重置巴縣，合計(jì)74年。

二是1951年重慶劃屬四川省江津?qū)^(qū)，專員公署駐江津縣，直到1960年改為永川專區(qū)。

這段時間，轄江津縣、璧山縣、巴縣、永川縣、合川縣、銅梁縣、榮昌縣、江北縣、綦江縣、大足縣等縣，1953年巴縣、綦江、江北三縣劃入。

合計(jì)9年。

隨后江津?qū)^(qū)駐地遷往永川，一直到1981年更名為永川地區(qū)，這段時間雖然延續(xù)了江津?qū)^(qū)的名稱，但駐地已變。

再說大渡口和銅罐驛。

《巴縣圖說》說：“邑分三里，曰西城、曰懷石、曰居義”?！拔鞒抢铩卑耍捍蠖煽诘奶艌?、九龍坡的白市驛、走馬場、福壽場、銅罐驛等。

巴縣《全圖》云：“其廣袤東西二百四十五里，南北二百七十里”。現(xiàn)在的巴南區(qū)面積1825平方公里，約為原巴縣面積二分之一。

巴縣被分為七個區(qū)：渝中區(qū)、北碚區(qū)、沙坪壩區(qū)、九龍坡區(qū)、大渡口區(qū)、南岸區(qū)、巴南區(qū)。

清代《巴縣志》記載：“大渡口，縣西四十里，為智里二甲米口?！边@是大渡口見于官方文獻(xiàn)之始。

大渡口原名北渡口，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在巴縣長江北岸馬桑溪設(shè)義渡，以江寬水緩，過江人眾，渡口規(guī)模為沿江數(shù)十里之首，人稱“大渡口”。

從行政來講，大渡口可謂時光之淺也。

這樣一梳理，就知道江津峽口文化資料的歸屬問題了。

現(xiàn)在的主城九區(qū)，多數(shù)是原來的老巴縣轄區(qū)。

圖注：老巴縣全縣地圖及劃分后的主城九區(qū)比較

其實(shí)，我們還找到一個江津建城的理由：從上險(xiǎn)灘溫中壩到龍門灘，從貓兒峽到明月峽，再也找不到象幾江半島這樣風(fēng)平浪靜的福地。

只有在龍門灘到貓兒峽之間，長江突然溫柔地在繞了一個大圈，劃出長江上最大最優(yōu)美的一灣半弧，藏風(fēng)納水，四圍護(hù)佑，讓它靜悄悄地躺在那兒做夢。

（五）李白杜甫過江津，靈感不在服務(wù)區(qū)

江津這樣奇美的地方，應(yīng)該有詩歌和遠(yuǎn)方。

公元1177年，四川軍政一把手范成大離任，5月29日從成都萬里橋出發(fā)，6月過江津。

但，范成大竟然睡著了，忘記了停船。

實(shí)在是幾江段風(fēng)平浪靜，坐小船也象乘大竹筏一樣平穩(wěn)，醒不了。

他后來在詩歌《過江津縣睡熟，不暇梢船》中自嗨：“西風(fēng)扶櫓似乘槎，水闊灘沉浪不花?！?/p>

一段沒有浪花的江灣，該有怎樣的神佑？

而趙熙在《將至江津》中，面對“天然水秀與沙明”，就福至心靈地猜想：“一轉(zhuǎn)前山定有城”。

但是，很遺憾：杜甫、李白都到過江津，而且是購買的全程船票，但他們都沒有留下半句詩歌。

這件事江津人應(yīng)該了解一下。

李白過江津時24歲，比杜甫過江津時年輕了30歲，正是充滿理想的年齡。

“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經(jīng)樂山、宜賓，過江津到重慶，出三峽奔漢江平原，可以說江津127公里的長江水道，李白是全程感知。

這有詩為證：

峨眉山月歌

李白 唐朝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這首詩記載了公元724年秋天，穿一身青衣的李白夜泊清溪口，出發(fā)到重慶的行船路線：從樂山市犍為縣清溪驛出發(fā)，這里可以看見峨眉山，當(dāng)然還有山峰上掛著的半輪形的月亮。

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清衣江的水流中，很嫵媚。

李白眼中，山如蛾眉，月如臉龐，自然是女性形象，比較符合24歲青年人體內(nèi)的荷爾蒙數(shù)量。

夜間就從犍為縣清溪驛出發(fā)，應(yīng)該說晚上行船安全度低，況且白天也不堵船，估計(jì)是行程上考慮，比較急。

也可能是吹牛，這是李白的專長。

清溪、三峽都是天狹一線，難見月影，初次離鄉(xiāng)，自然有思鄉(xiāng)之情。

即便到了重慶主城，也還念念于心。

整個行程路線為：犍為縣清溪驛——宜賓——瀘州——江津——渝州。

圖注：李白從犍為出川，全程過江津圖。

李白過境江津，竟然沒有留下片言只語。

只有一個理由，從清溪驛到重慶，李白只做一件事：思鄉(xiāng)。

所以沒有任何景物能變成他筆下的詩句，包括酒都宜賓和瀘州。

隨便補(bǔ)充，前面“李鐵拐封印江津陰陽樂風(fēng)水”中，邵雍之子邵伯溫入川，隱居嘉州，就在清溪鎮(zhèn)。

宋時，清溪鎮(zhèn)作為犍為縣的治所長達(dá)360余年?，F(xiàn)在清溪鎮(zhèn)花園街，就是邵伯溫的定居之所，因寓所前有一個花園，所以這條街命名為花園街。

李白一生兩次到重慶，只有這一次走得最完整。

而且從清溪驛寫完思鄉(xiāng)詩之后，一直到忠縣，千里之遙全程無詩情，只沉醉于思鄉(xiāng)，在重慶主城的兩江匯、南岸銅鑼?shí){、長壽黃草峽、涪陵龜龍峽、豐都仙境等等，靈感信號完全丟失。

直到忠縣，才被石寶寨和望夫臺激活，終于完成靈感充值，滿血復(fù)活過來。

第二次是暮年，李白作為政治素人誤入王權(quán)之爭受牽連，大唐王室想懲罰一下他的狂性，判其長流夜郎，什么是長流？就是時間超過一萬年：無限期。

夜郎對李白來說不算陌生，公元753年李白52歲時，七絕圣手王昌齡被貶龍標(biāo)縣，李白聽聞，寫下名詩《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

其中有一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睕]想到一語成讖，僅僅5年，李白57歲時，這愿望真的就實(shí)現(xiàn)了。

唐代有兩個夜郎縣，中學(xué)語文老師通常不講圖語，所以全國人民長大后，也傻傻地分不清，這也是文化教學(xué)為什么提倡傳承傳統(tǒng)讀脈，要求左手拿圖，右手執(zhí)書。

一個是貴州桐梓夜郎縣，一個是湖南新晃夜郎縣。

其實(shí)唐初在貴州石阡一帶也設(shè)過夜郎縣，但跟詩歌無關(guān)，就不展開。

圖注：李白流放地桐梓夜郎與王昌齡貶謫地黔陽縣附近的新晃夜郎圖示。

歷史上以夜郎縣為名者頗多，秦朝、漢朝、陳朝、唐朝、宋朝都設(shè)置過，《興義府志》記載一共有八個。

這里談的是夜郎縣，跟夜郎國不一樣，莫要混成一談。

王昌齡貶到龍標(biāo)縣，即懷化黔陽縣，現(xiàn)改名叫洪江市，離湖南夜郎縣近，并非夜郎，是李白誤解，以為他到了夜郎；或者他用僻遠(yuǎn)的夜郎意象來表達(dá)對朋友貶謫生活的同情和抱不平。

李白是直接流放貴州夜郎縣，這個名稱歷唐、五代十國至今天，一直沿用了1360年，更偏僻，也更正宗。

圖注：王昌齡貶謫地黔陽縣距新晃夜郎示意圖。

兩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樣，安慰別人跟自己遭罪是兩個概念。

李白犯的是十惡之罪，妻子合罪，他是帶著妻子流放：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

世上還有比這更凄慘的么？

李白一生有三任妻子和一次非法同居：第一任是湖北人許氏，前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第二任是山東人魯氏；第三任是河南人宗氏，唐武后時三次入朝為相的宗楚客的孫女；一次非法同居是浙江紹興人劉氏。

李白以才華為聘禮高娶，兩次都是前宰相孫女，這桃花運(yùn)好到六親不認(rèn)。

好男人真的不用買房，年薪之類也只是對付無才男人的借口。

宗氏是“白富美貴”，精通韻律，拒絕了無數(shù)富家子弟，卻被43歲的中年油膩男李白以一首《梁園呤》俘獲芳心。

當(dāng)時開封有句民謠：“今人難娶宗氏女，除非神仙下凡來。”

沒想到千不嫁萬不嫁，千金買壁喜結(jié)良緣，竟是如此命運(yùn)，最后萬念俱焚，出家做了道士。

李白悔意萬分，他是真對不起宗氏，也對不起自己的愛情。

公元758年2月，他在寫給妻弟宗璟的詩《竄夜郎于烏江留別宗十六璟》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適遭云羅解，翻謫夜郎悲。

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

慚君湍波苦，千里遠(yuǎn)從之。

白帝曉猿斷，黃牛過客遲。

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

他終于想起第一次過重慶時的明月峽了。

出川過三峽是順行，但流放是逆行，心里苦成狗。公元757年12月，他在《上三峽》寫道：“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p>

好在他僅僅只走到奉節(jié)（白帝城遇赦是宋代曾鞏提出，當(dāng)代有學(xué)者論述是重慶主城，仍有爭議）就遇天下大赦，詩性又大發(fā)，寫下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喜悅。

這道坎終于跨過了。

如果李白沒有遇到大赦，或者后世如有的學(xué)者（清代黎庶昌、張澍）新論，他的確流放夜郎，那么他從流放地返回江陵，可能會 第二次經(jīng)江津，路線為：貴州桐梓——綦江——江津順江——重慶——奉節(jié)——荊州，全程順流而下。

江津順江口將會迎來大唐第一詩仙。

綦江也叫夜郎溪，第一段河流叫松坎河，發(fā)源于桐梓縣夜郎壩，北流至趕水鎮(zhèn)，左納楊渡河、右納藻渡河后，始稱綦江，然后北上從江津順江口入長江。

但李白不會來去都走順江，雖然這條路更便捷。

根據(jù)唐律，他流放去夜郎，必須先去黔中郡報(bào)到，黔中郡治所在彭水，他要去換籍，所以不會經(jīng)過江津。

路程只能是：九江——江陵——奉節(jié)——涪陵——彭水——換陸路到桐梓。

圖注：李白流放路線圖及從夜郎返回路線圖

再說杜甫。

公元765年，高適、嚴(yán)武相繼病逝，剛剛過了幾年安穩(wěn)生活的杜甫，已經(jīng)54歲，這年5月，不得不從成都惶惶乘舟而下。

他居然在嘉州樂山遇到大他一歲的杜姓老哥，于是在樂山酒樓痛飲狂歌，憤筆寫下了《狂歌行贈四兄》。

然后灑淚拜別老哥，感慨一番“今年思我來嘉州，嘉州酒重花繞樓”后，沒有去登峨眉山，直接一日到了清溪鎮(zhèn)。

李白在這里留下的詩，早已響徹大唐。

相同的河山，不相同的是個人心境，還有那輪明月：李白是初秋的“半輪明月”，杜甫卻是夏天的一輪圓月。

他沒有想起李白，也沒有想起另一位大詩人岑參（11月，岑參擔(dān)任嘉州刺史，他補(bǔ)寫了《寄岑嘉州》），卻想到了唐高宗時宰相張大安的孫子張之緒，寫下《宿青溪驛站奉懷張員外十五兄之緒》，揮筆就是淚，凄楚不已：“我生本飄飄，今復(fù)在何許。月明游子靜，畏虎不得語。”

后來蘇軾被狂貶，跟杜甫有了相同感受，就直接改寫成：“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p>

隨后杜甫乘船到了酒都宜賓，受到戎州（宜賓）行政長官楊市長的熱情接待，在東樓上，臨江面山，吃貴妃荔枝、喝宜賓春酒、賞文工團(tuán)小妹妹的時尚舞曲，心情大爽。

杜甫喝下宜賓唐代五糧液“重碧春酒”后詩興大發(fā)，當(dāng)即作《宴戎州楊使君東樓》一詩，“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成為名句，楊市長也在文字里享受不朽。

既然享受了市長接待，肯定還有一班富商貴人跟著風(fēng)雅，杜甫很是浪漫了幾回，但沒有傳出緋聞，杜甫不象后來的杜牧，直接為某位小妹妹寫詩抬身價(jià)。

所以就沒有“春風(fēng)十里敘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之類的香艷傳世。

消停一些日子后，順?biāo)竭_(dá)瀘州，依然受粉絲接待，唐代的“瀘州老窖”，醇香濃郁，清洌甘爽，讓杜甫人生很快達(dá)到高潮，潑詩酬謝，寫下《瀘州紀(jì)行》：自昔瀘以負(fù)盛名，歸途邂逅慰老身。江山照眼靈氣出，古塞城高紫色生。代有人才探翰墨，我來系纜結(jié)詩情。三杯入口心自愧，枯口無字謝主人。

三杯入口品出酒性，說明杜甫是真酒鬼。

不過這次沒有寫出請宴主人的名字，很不夠意思，看來紅包沒給足。

杜甫是這年九月到達(dá)云陽，水路上走了四個月，所以在宜賓、瀘州、重慶等地，小住了不少時間。

離開瀘州過江津，杜甫卻很寂寞。

因?yàn)闆]有江津人為他接風(fēng)，他慕名已久的江津老白干，沒有進(jìn)入他的靈感。

五糧液和瀘州老窖，與江津白酒分屬不同類別，白酒烈性，一杯就能點(diǎn)燃杜甫老瘦的生命。

無法猜想當(dāng)時杜甫失望的心情。

面對江津一灣玉水，他找不出與亂世和顛沛流離相應(yīng)的詩句，也沒有酒樓攜醉，文工團(tuán)助興，不得不遺憾而去，未曾在江津留下只言片句。

一直走到人煙稀疏的長壽黃草峽，他才終于找到亂世意象，唱出了“誰家別淚濕羅衣”的悲歌。

江津雖然與杜甫失之交臂，但杜甫的十三世孫，南宋進(jìn)士杜莘老卻帶著族人從四川眉山青神遷居江津，成為江津名族，所居之地，也一并稱為杜市。

這可能是杜甫和他兒子杜宗文當(dāng)時在船上萬萬沒有料到的：他們的后人代他們喝了一代又一代的江津老白干。

總算是一種彌補(bǔ)吧。

江津教育文化一直名列重慶前茅，但對杜甫的到來，《縣志》無一片言，看來是真的忽視了大唐明星。

不過也能理解，杜甫在唐朝的名聲其實(shí)還是比較普通，他在唐朝詩壇沒有地位，他不僅沒有高級粉絲，相反，他還一直做李白的粉絲。

他的光環(huán)是唐朝滅亡以后才擁有。

那時印刷術(shù)還沒有普及，流行寒士手抄。

寒士們抄寫杜詩，發(fā)現(xiàn)他的詩歌很深奧，與當(dāng)時流行的高級順口溜完全不一樣，寫實(shí)性強(qiáng)，有很高的史料價(jià)值，于是就抄寫下來自己讀。

到五代十國文壇早已忘記有個詩人叫杜甫，但杜甫的詩還在民間寒士中流傳。

到了宋朝，宋太宗趙光義召集文人編寫了一部《文苑英華》的書，以振興宋代文化，人們打開書一看，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叫杜甫，選詩高達(dá)246首，與李白一樣，并列第二。

排第一位的是白居易。

于是杜甫翻身了！宋朝文人開始全力研究和歌頌杜甫。

一個叫王洙的文人看出商機(jī)，編了二十卷《杜工部集》，收集了杜甫1400首詩。

該賺錢的賺錢，但杜甫的詩卻較完整地流傳下來。

后來宋朝文人達(dá)成共識， 唐朝詩人前三甲排名為：李白、杜甫、白居易。

宋榜確定后，再沒有人出來翻案，后世全部設(shè)置為默認(rèn)模式。

所以，杜甫即使當(dāng)時有點(diǎn)詩名，也不受詩壇和主流階層喜歡。

何況，唐朝寫詩的人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道士、和尚、百工、妓女，三教九流誰都可以呤上幾句。

其實(shí)，不僅李杜們無緣江津，千年長河，很多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笈仆瑯訜o緣江津！

江津不怎么攀附名人是一個深刻的地域文化現(xiàn)象。

韓愈曾說：“蜀雄李杜拔”，自古詩人皆入蜀。

蜀中走出了司馬相如、揚(yáng)雄、李白與蘇軾等文壇領(lǐng)袖，也讓入川的文人沾了一身巴蜀靈氣。

這些文人，很多進(jìn)川出川都是走“ 成都——彭州——眉山——樂山——宜賓——瀘州——江津——重慶”的傳統(tǒng)水路，但在江津留下詩篇和足跡者較少。

我們可以隨意列出一些過境江津的名人，除李杜外，還有唐朝的元稹、白居易、劉禹錫、岑參、馬祖道一等，宋朝的陸游、蘇軾、蘇轍、蘇洵、魏了翁等，民國的傅斯年、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等等。

唐代已經(jīng)有航道支撐名人們航行于長江之上：王紹荃主編《四川內(nèi)河航運(yùn)史·古代部分》記載，唐肅宗時期，已經(jīng)是“萬斛大船風(fēng)行成都、揚(yáng)州之間”。

更不論之后，益揚(yáng)之間，航行往來。

江津是白酒之都，教育大縣，文化昌盛，但這些名人居然都沒有留下詩句，或者根本就沒有上岸： 僰溪驛就在江津九道城門的“迎恩門”內(nèi)。

這說明江津地域文化里有一種可以支撐骨氣和傲氣的底氣，才會對國家級品牌明星不屑一顧，或者不愿攀附。

文化自足，才會有這樣的淡泊。

雙眼傲骨撐，王侯是白丁。

江津人真的有點(diǎn)拽。

不過，也說明江津人在交際應(yīng)酬方面較弱，很難出社交大腕。

只會干實(shí)事，不會借助社交杠桿，放大聲望。

“文化作文”公眾號：whzw9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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