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沁園春·雪》(以下簡稱《雪》詞)一詞的創(chuàng)作時間,1945年10月7日,毛澤東于重慶談判期間與詩人柳亞子暢談,并以《雪》詞相贈,同時在附信中提到:該詞系“初到陜北看見大雪時”所寫。然而,這場大雪發(fā)生在何時何地?這場大雪究竟有多大、有什么樣的特點?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被毛澤東看見的?對于這些問題,毛澤東本人并未具體說明。最近,筆者查閱毛澤東自1935年10月抵達陜北直至率紅軍第一軍團、第十五軍團等部隊渡黃河東征期間的歷史資料和參與相關活動的親歷者的回憶文獻,找到了有關“大雪”的一些具體且較詳細的記述,梳理這些記述,對于探究上述問題有著積極作用。 一、曾思玉《踏雪訪黃河》一文記錄的大雪可能就是《雪》詞中的“雪” 《雪》詞創(chuàng)作的時間、地點多年來一直備受關注,學者們對此雖有不同看法,但多認為該詞創(chuàng)作于1936年2月毛澤東率紅軍渡黃河東征的行軍途中。經(jīng)考察毛澤東到達陜北后的行動路線,他先后經(jīng)過吳起鎮(zhèn)、下寺灣、川口子、直羅鎮(zhèn)、東村、瓦窯堡、延川、延長等地,又到袁家溝準備渡黃河東征。通過搜集、整理這一時期內(nèi)相關親歷者的回憶錄,發(fā)現(xiàn)在1935年12月底,這一行軍路線上曾下了一場大雪。與《雪》詞中“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惟余莽莽”的景觀十分相似,時任紅一軍團司令部偵察參謀的曾思玉在《踏雪訪黃河》一文中對此留下了詳細記述。 1935年12月,毛澤東在瓦窯堡會議結束后通電下達了關于準備東征的行動計劃,計劃以40天為期,完成渡黃河東征的準備工作。 為更好地為東征行動做準備,曾思玉作為偵察參謀被派遣前去黃河岸邊的河口—辛關渡一帶進行實地勘察,選擇部隊渡河點,隨即率騎兵班從瓦窯堡(今陜西子長縣)出發(fā),經(jīng)清澗、延川去往河口一帶(圖1、圖2)偵察地形。據(jù)曾思玉回憶,他們一行人乘馬出發(fā)后,“第一天走了一百多里……,第二天晚上冒雪到達河口附近地區(qū),晚上又下起了大雪。雪,整整下了一夜,足有二尺多深,而且還在繼續(xù)下著”。第三天,他們“踏著齊膝深的雪,冒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向河岸上走。這正是陽歷12月底”。文章還對河口一帶的雪景進行了具體描述:“白雪把整個西北高原蓋得嚴嚴實實的,到處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真是又雄偉又壯麗?!薄笆c鐘左右,我們來到河口附近辛關渡對岸的河邊上……,冰凍了的黃河,大塊的冰塊像一座座小小的銀山,在水里緩緩的浮動。”“繼續(xù)向北上游走,這里雪更深,有的地方把整條腿都陷沒了 ……,河對面的山梁上也被雪蓋著。”“傍晚雪又下起來,我們又冒著雪往回走。”從文章的記述中可以得知,曾思玉所偵察的河口—辛關渡(圖2)一帶下的這場雪,降雪時間長、雪量大、積雪深厚,雪景之壯觀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 圖1:渡河東征前的行動路線與位置(瓦窯堡—文安驛—延長—延川—雙廟河—辛關渡) ![]() 圖2:毛澤東渡河前經(jīng)河口地區(qū)的路線與位置(川口村—袁家溝—高家坬、辛關渡) 而查閱其他親歷者的相關回憶文獻和歷史資料時,除1935年12月底的這場大雪,當年毛澤東所途徑地區(qū)再無其他下大雪的記錄。相關文獻資料顯示,從1935年11月至12月底,僅有幾次小范圍的下雪天氣,但規(guī)模均不大,也無形成積雪的記錄。如當時軍團直屬隊的蕭鋒就在《長征日記》中記述了一行人抵達陜北幾日的天氣狀況,其中最早有記錄的下雪天氣是11月4日,此后他又在《要的是殲滅戰(zhàn)》一文中記述了11月21日在直羅鎮(zhèn)戰(zhàn)地,他去送信時,“毛主席正坐在山坡上”,匯報時,“毛主席招呼參謀拿過一張地圖,鋪在長滿荒草的地上”。這表明當時該地區(qū)的雪應該并不大,之后地上已經(jīng)沒有積雪,或是積雪很少,已被清理。紅軍第十五軍團軍團長徐海東的《奠基禮》一文同樣記述了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前后的情況,也沒有下雪的記述。曾任青年團特支書記的劉占江在《保衛(wèi)瓦窯堡》一文提及到12月初該地區(qū)的天氣情況,“12月9日晚上看見進屋者衣服上面披著雪”,但在記述從當天半夜到次日的行動中再未提及雪,并且還有這樣的記述:凌晨(12月10日)登上城墻準備保衛(wèi)瓦窯堡的士兵們決心采用“火燒茅草”的方法抵御敵人。這說明地上沒有積雪或積雪較少,茅草比較干,較易點燃。由此也可以推斷,前一天的雪應該也不會太大。同樣的,在1936年初至毛澤東率紅軍渡黃河東征前的這段時間里,也無文獻記載有其他下大雪的記錄。 如上所述,在毛澤東到達陜北吳起鎮(zhèn),又從瓦窯堡出發(fā)到延長城的這一段時間所途經(jīng)的有關地區(qū)內(nèi),雖也有下雪的回憶記錄,但都與“惟余莽莽”的大雪景觀相差甚遠,加之前期氣溫還不太低,很大概率不會有持續(xù)較長時間的大范圍的積雪。據(jù)此推測,河口—辛關渡一帶的這場雪極大可能是當年冬天毛澤東渡黃河東征前經(jīng)過地區(qū)內(nèi)僅有的一場有清楚且具體記述的大雪。 二、這場大雪受其發(fā)生時間、地理因素影響,積雪大概率能留存至1936年2月 毛澤東在1936年2月初“看見”的是否就是這場雪留存的積雪景觀呢?要弄清這個問題,就需要繼續(xù)以相關歷史文獻和氣候資料考證這場大雪持續(xù)時間、積雪留存時間、具體分布范圍等相關問題。已有資料表明,曾思玉在回憶錄中僅說明了到岸邊偵察這天“正是(1935年)陽歷12月底”,并未提及確切的出發(fā)日期,又經(jīng)進一步查找,在后來曾任曾思玉秘書的康永保回憶錄中查到對這一事件的詳細記載:曾思玉一行人是在1935年12月29日清晨從瓦窯堡出發(fā)的,向著勘察方向清澗、延川之間的黃河前進。據(jù)此日期結合前文引用的曾思玉在回憶錄中的論述,可以推斷,曾思玉一行人應該是在12月30日晚上冒雪到達河口地區(qū)附近,31日去黃河岸邊偵察,恰好與其文章《踏雪訪黃河》中明確記述的他們到河邊的這天“正是陽歷12月底”相吻合。直到31日晚上,曾思玉一行人“又冒著雪往回走”。因此可知,河口—辛關渡一帶這場大雪至少在1935年12月30日到31日晚之間一直下,降雪持續(xù)時間久,因而積雪深厚。 有關這場大雪的具體分布范圍,經(jīng)對曾思玉回憶錄中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分析可得知,他所說的河口地區(qū),是指無定河匯入黃河的河口一帶,前文記述的“雪更深,把整條腿都陷沒了”,則發(fā)生在辛關渡及其上游一帶(接近高家坬塬附近)。由此推測,這場大雪覆蓋的范圍大約是以河口—辛關渡到高家坬塬一帶的黃河兩岸地區(qū)。 河口—辛關渡一帶約處于北緯37度,河西屬黃土高原,其北為鄂爾多斯高原(主體為毛烏素沙漠),河東則又地處呂梁山西麓。清澗一帶海拔最高約在1200米,冬季受強大的西伯利亞冷空氣控制,氣候寒冷干燥。據(jù)相關的研究與監(jiān)測資料顯示,上世紀30年代,本文所涉及地區(qū)的氣溫應該較現(xiàn)今更低,冬天更冷。據(jù)《葉子龍回憶錄》等記載,毛澤東于1936年1月26日從瓦窯堡出發(fā),向南于1月28日先到延長縣城開會,會后于2月5日到達清澗縣高杰村鎮(zhèn)的袁家溝村準備率紅軍渡黃河東征。這一段時間正值最寒冷的“四九”期間。如曾思玉記述的,當時黃河中“大塊的冰塊像一座座小小的銀山,在水里緩緩的浮動”,這一景象比較符合當?shù)禺敃r的地理環(huán)境,這也表明,當時的氣候已經(jīng)非常寒冷。由于天氣嚴寒、積雪很厚,其存留時間也會相應增長。所以,1935年12月底的這場大雪到了1936年2月初,深厚的積雪在嚴寒期間應該難以大幅消融,而且當年人煙稀少、交通閉塞,雪景能大范圍保持著原貌。 三、毛澤東1936年2月到達河口附近袁家溝一帶時,大概率看到了這場雪后大范圍的積雪景觀 毛澤東一行從瓦窯堡出發(fā)后,先到延長縣城開會,會后到達袁家溝準備率紅軍渡黃河東征。《毛澤東年譜》中記述說,“毛澤東到袁家溝后,于2月8日到高家坬塬上偵察黃河渡口,在當天回到袁家溝后于晚九時發(fā)出一份電報,讓后續(xù)(從延長)來袁家溝的人員走延水城、雙廟河、川口鎮(zhèn)到袁家溝”。如果毛澤東同樣走的是這條路線,那么他很大概率能夠在路途中看到黃河兩岸留存的茫茫積雪。當時毛澤東身邊隨行人員的記述也佐證了這一推斷。1936年2月初,時任紅軍前敵總指揮部電臺隊隊長的曹丹輝在回憶錄中記錄到:“從延長出發(fā)向北去袁家溝時,附近的山背坡和山溝里鋪著一層積雪?!奔t一軍團的肖華在記述到達清澗縣以北的綏德縣溝口渡河時也提到,“雖然初春了,西北高原上依然冰雪未化”,他們“站在白雪皚皚的河岸上”。 如前所述,毛澤東離開延長縣城時,附近的山背坡和山溝里就有局部的積雪。從其行軍路線結合大雪的規(guī)模地域等特征,由于雙廟河東距河口的直線距離不到12公里,往前(北)所途徑的高杰村距離河口—辛關渡一帶更近。據(jù)此推測,毛澤東在去袁家溝的路途上,進入清澗雙廟河一帶,就能看到這場大雪留存的壯麗景觀了。對比《雪》詞中“惟余莽莽”的雪景與曾思玉《踏雪訪黃河》中記述的“白雪把整個西北高原蓋得嚴嚴實實的,到處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視覺回憶也幾乎是完全一致的。這從某種程度上相互佐證,兩篇文獻所涉及的應是同一場大雪?!度~子龍回憶錄》同樣提到:“也就在這時(指去黃河渡口偵察),在黃河邊,毛澤東吟詠了《沁園春·雪》”。 這樣看來,毛澤東大約是1936年2月上旬看見這場雪后的積雪景觀,同樣與《毛澤東年譜》中注明該詞的創(chuàng)作時間為1936年2月上旬也能夠相互映證。 四、結語 綜上所述,1935年12月底在河口—辛關渡為中心的地帶下的這一場雪,其地域分布、規(guī)模、景觀和時間等各方面與《雪》詞誕生的時間及其雪景描寫相吻合,與詞中“惟余莽莽”的雪景能夠對應?;趯v史文獻的分析和地理氣候特征的考證,可以認為,1935年12月底在陜北的河口—辛關渡一帶下的這場大雪,應該就是毛澤東所寫的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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