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蛇奇人

我第一次見到土醫(yī)生邱楊伙是在四年前。他在西街紀(jì)念碑背后租了一間出租屋行醫(yī)。他專治奇難雜癥，最拿手的是治蛇毒和“生蛇”。生蛇是民間對帶狀皰疹的形象叫法。長在皮膚上，皰疹細(xì)長，像一條“蛇”纏繞。據(jù)說“蛇頭”“蛇尾”首尾相連時，人危在旦夕。我第二次見到邱伯時，他已于兩年半前搬回老家。因為年事已高，邱伯兒子把他接回家養(yǎng)老了。

我認(rèn)識邱伯是因為鄧伯。鄧伯因父輩是邱伯的“三同戶”所以結(jié)緣。鄧伯喜歡民間醫(yī)術(shù)，后來跟邱伯學(xué)醫(yī)，成為其徒弟。鄧伯還是從化長跑界“奇人”。60多歲的人還能跑馬拉松，跑完還能打個空翻結(jié)束。這天，在鄧伯的帶領(lǐng)下，我來到城郊街矮嶺村四角嶺探訪了邱伯。四角嶺是一條小山村，有李、邱兩個姓，因村中有座小山嶺有四個角而得名。村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奇景”：一棵老榕樹長在高臺上，樹根把高臺包了個遍，呈“樹包臺”奇景。

邱伯是長在奇地的奇人。他今年快90歲，錐子臉、身材瘦削。幾年過去，說話、行動已大不如前利索。房間四壁、床底下都堆滿了草藥和藥酒，是邱伯積攢了一輩子的行醫(yī)見證。

邱伯似乎一輩子與“蛇”繞不開。他一門四代行醫(yī)已逾百年。太爺是土醫(yī)生，專醫(yī)奇難雜癥。阿爺邱金土、父親邱陳橋先后繼承了祖業(yè)。他們還有一個副業(yè)——捉蛇。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鳥、蛇是土產(chǎn)，政府有土產(chǎn)公司專門收購供飯店或出口。捉蛇行當(dāng)，被人稱作“擒蛇挖佛”（佛，土話“穴”的意思）。邱楊伙16歲那年，父親教其捉蛇。第一次上山，邱楊伙就被蛇咬了。當(dāng)他舉著流血的手腕驚慌失措地跑回家時，父親看了一眼傷口：莫怕，是無毒的水律蛇。

多年以后，邱楊伙已成長為捉蛇奇人。他捉蛇從不帶防具，從來都是徒手捉蛇。上山時僅帶“一狗一棍”而已。狗子是“急先鋒”，靈敏的嗅覺辨蛇蹤；長棍是用來“打草驚蛇”，截住蛇的退路。谷雨前后是最佳捕蛇季節(jié)。蟄伏一冬的蛇紛紛出洞，此時趁其行動遲緩最易捉。

捉蛇，比的是一個“快”字。人捉蛇，蛇會反撲，扭頭就咬。邱楊伙捉蛇多年，容不得蛇反應(yīng)已將其收入囊中。見到蛇，一個箭步?jīng)_上前，腳踩蛇頭，伸手便捉。這踩的一腳最考功夫。踩輕了蛇會跑掉，踩重了踩爛蛇頭就不值錢了。邱伯捉過的最大一條毒蛇，是在龍?zhí)端畮熳降摹斑^山風(fēng)”（眼睛王蛇），快8斤重。也捉過40多斤的蟒蛇。最驚險的是在城康村捉的一條“過山風(fēng)”。狗子將蛇趕落一條水圳，邱伯跳進(jìn)齊胸深的水中捉蛇。他憋氣摸進(jìn)水中，一把捉住蛇。上水時，手腕又被蛇反咬了一口。

捉蛇人再藝高人膽大，也深諳“過河濕腳”的道理，哪有不被蛇咬的？！所以解藥至關(guān)重要。邱家世代行醫(yī)，炮制了一種叫“紅心果”的解酒。藥酒用紅心果樹根浸泡，呈琥珀色，有甜香甘涼四種混合味道，化解人體毒素有奇效。這么多年，不但救自己，也救了無數(shù)人。人被毒蛇咬后，先喝一口藥酒，然后涂抹在腫脹處，往腳的方向向下搓，千萬不能往心臟的方向向上搓，否則適得其反。佛岡湯塘某青年被蛇咬傷，全身淤腫，癱瘓在床動彈不得，如同“植物人”。四處求醫(yī)無果最后找到邱伯。經(jīng)治療，青年一個多月后恢復(fù)健康。上世紀(jì)70年代，有左村人“矮仔鑒”帶著8歲兒子下田，兒子不慎被毒蛇咬到腳背。帶到邱伯面前時，已腫至膝蓋。邱伯上藥。第一次小孩痛得哇哇大哭。第二次小孩哭聲漸止。第三次小孩的腿竟慢慢消腫。矮仔鑒在口袋摸出五塊三毛錢，說，我只有這么多，本來用來碾米的。丘伯接過錢，回屋拿出一個利是封裝好，遞回。說，這是給你小孩的利是錢，祝他早點好。

也是多年以后，蛇成為國家保護動物，早嚴(yán)禁捕捉。但邱伯仍然延續(xù)捉蛇傳奇，只是這條“蛇”，是帶狀苞疹。

邱伯治生蛇，用的是“落火”法。先用艾火熏“蛇頭”“蛇尾”，意為掐頭砍尾。再讓患者喝上一口藥酒，最后涂抹患處。不多時，帶狀皰疹便會慢慢消失。

邱伯屋內(nèi)掛著一幅篆書書法：雜癥圣手，仁心仁術(shù)。這是廣州知青、原嶺南罐頭廠老廠長龐光海贈送的。邱伯治好了龐廠長家人長達(dá)數(shù)年的生蛇頑疾，龐廠長送來書法致謝。廣東電視珠江臺曾對邱伯作過報道，也留下一首七言贊美詩：與蛇同行七十載，救人家訓(xùn)傳四代。赤子之心顯大愛，杏林春暖情永在。去年9月，廣州某公司黨支部組織團建上門慰問邱伯，恰好碰到了邱伯現(xiàn)場救人一幕。患者李某頸部、背部生蛇，上門求醫(yī)?；颊唛_始以為是“落枕”，上診所拔火罐十多日越來越嚴(yán)重，后來才知是生蛇。在村前空地，邱伯讓李某脫掉上衣坐在椅子上，在眾人圍觀下現(xiàn)場施治。邱伯在斑駁的火罐印中準(zhǔn)確找到“蛇頭”“蛇尾”，施以“落火”法，患者立馬感覺病癥緩解。

離開邱伯卜居的小屋，我又再次經(jīng)過“樹包臺”。這是遍歷歲月沉淀的奇景，如同隱匿民間的捉蛇奇人。
                  

  2025.5.8

撰文▏  含辛魚

攝制▏含辛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