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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西園金圈里，村后大河北通錫澄交界的白蕩湖泊。大河口猢猻塘浜北去，有向西叉的墳堂浜。這猢猻塘浜與墳堂浜所圍的三面環(huán)水地域，至我輩看到的已是成片的桑樹田，最西深處的高墩有村民俗稱的“范老墳 ”。 “范老墳”南面，下部靠河處有個大低灘坑，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填高堆墓而挖成的?！胺独蠅灐闭厦嬗袣鈩莼趾旮叽蟮膲炋梦?。墳堂浜即由這墳堂屋而名。這墳堂屋，是我現(xiàn)今看到的其他地方的墳堂屋所無法比擬的，也遠(yuǎn)超本村農(nóng)戶的老屋。 這“范老墳”地方，很少有人涉足，小孩子更是不大會到那地方，只是有時割草，會偶爾走到那里。那里雖是古墓，但已無見石碑等任何標(biāo)記。記憶深的是，“范老墳”古墓長滿了長長的茅草（俗稱茅柴），特別茂盛。冬季茅柴枯萎，會長出一堆一堆的“地衣”，也叫“天菜”。那時生活貧困，聽人說這東西能吃，少年時會偶爾撿點放口里嘗嘗，膩搭搭的，不敢多吃。當(dāng)時不懂這地衣是什么東西，其實是屬于藻類與真菌共生的復(fù)合體。 “范老墳”，在我村北，約有一里路。有世代看守墳堂的一家子人，奇怪的是那家人家，老老少少不分男女都姓王。當(dāng)家老太叫王愛度，老太人高，蠻有一點威勢的。兒子是個“嗚子”啞巴，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媳婦叫王寶珍（估計是童養(yǎng)媳），別看那婦人沒有什么文化，但卻是個一等一的故事簍子。我少年時知道的關(guān)于長安橋季家的傳說故事，都是茶余飯后從她那兒聽來的，什么“季家怎么發(fā)財啦，怎么造皇宮長安城啦，京城怎么來查辦啦”，講得是有聲有色，那是個滔滔不絕。當(dāng)時還小，聽了也沒放在心上，總覺得她像是在說大書。 長大以后，有一次還聽她神秘兮兮地說：她那墳堂屋，是地下黨的交通站，常在那墳堂屋開會。墳堂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三面環(huán)水，少有人出入，后面不遠(yuǎn)是錫澄交界的白蕩，倒確是個隱蔽且方便轉(zhuǎn)移的好地方。聽她說：每逢地下黨接頭開會，后面河邊總會拴一條小船。前面放哨的一發(fā)現(xiàn)有情況，馬上通知開會的人上船，然后一篙就撐離河岸，一眨眼就鉆進(jìn)后面不遠(yuǎn)的白蕩蘆葦蕩。說的就如電影中的情景那樣，其實電影本來就是來源于生活。還說當(dāng)時地下黨的某某和某某對她們說過：你們?yōu)槲覀儞?dān)風(fēng)險，等革命勝利后，一定會報答的，不會忘記你們的。她說的那些人我都知道，因為我父親也是地下黨的。當(dāng)時我還弱弱地問了一句，“后來呢？”該婦人憨厚地笑了笑，沒回答。意思是沒有。2019年4月21日無錫解放七十周年的時候，我曾召集原長安地下黨成員的后代在長安聚會，說起要是那墳堂屋還在，倒是可以作為一個紅色歷史紀(jì)念地。 那婦人兒子在江陰長壽工作。大約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后期，那氣派的墳堂屋拆了，一家人搬到我們村上，在村子前排靠河灘碼頭的地方建起了二間樓房，倒是占了個好地方。那時還好奇，那家哪來的錢？后來想他家有拿工資的工人，又有那墳堂屋拆下來的現(xiàn)成的建筑材料，建房是不難。扯遠(yuǎn)了，言歸正傳。那“范老墳”，只聽說是堰橋人的。墳堂浜河對面市巷上的詩人榮昌大哥告訴我，解放前后還有堰橋的人搖船到范老墳來掃墓的。但這墓主是誰？什么年代的？一概不知。前一陣考證了后村里“青山墳”解元徐泰墓后，就尋思著也發(fā)掘一下本村的這“范老墳”吧！ 如何入手呢？調(diào)查走訪本地是沒戲了，不會有比我們自己更清楚的了。唯一的，一是查無錫特別是堰橋范氏的家譜，看有沒有這方面的記載，一般家譜名字號、生卒、婚配、墓葬、子女等都會有記載，尤其是像這樣氣派還有墳堂屋的墓群；二是到堰橋地方去走訪走訪。 第一站先到了惠山古鎮(zhèn)繡嶂街的范文正公祠，范文正公祠就在我們陸宣公祠的東隔壁。進(jìn)范文正公祠拜謁，就想著能不能得到些靈感！仔細(xì)察看祠內(nèi)的記錄及碑文介紹，“乾隆五十年（1785）無錫署西支、堰橋支建惠山范公祠；早于惠山范公祠95年前，康熙二十九年（1690）正月堰橋支范元貞在堰橋東街建范公祠?！爆F(xiàn)惠山范公祠還有康熙年堰橋范氏建范公祠的碑文。哈，有戲！看來這堰橋范氏大有來頭，就是不知道這西園的“范老墳”是堰橋范家的何人神圣？ 還是要查無錫范氏家譜。這日來到市圖書館，在圖書館歷史文獻(xiàn)部老師的熱情指點幫助下，逐卷逐頁查閱了民國三年（1914）續(xù)修、六年（1917）付梓的《錫山范氏宗譜》，弄清了無錫范氏尤其是堰橋范氏的淵源由來，查清了西園“范老墳”的情況。 查過譜后，去年十一節(jié)期間，又專程去了堰橋東街，實地察訪了堰橋范氏的地方。老街早已面目全非，大部已經(jīng)翻新，可喜的是遺跡尚存。首先來到事先堰橋文史工作者潘福良先生告訴我的，東街原康熙年始建的范文正公祠原址即是現(xiàn)在的堰中（錫山高級中學(xué)實驗學(xué)校），據(jù)說學(xué)校還存有原祠堂老碑。堰橋范氏可是望族，堰橋半條街（東街）都是范家的。學(xué)校西墻與民房的弄堂，“祠堂弄”老標(biāo)牌仍在，隱約透出古范公祠的氣息。一旁的當(dāng)?shù)赝林先酥更c說，街面北樓后面，范家還有老宅、老井在，據(jù)說也曾是祠堂（我估計是家祠）。我轉(zhuǎn)到后面，老宅東倒西歪，已基本是廢墟，養(yǎng)了好多鴨鵝，走到門口，撲啰啰竄出一大群。順便打聽原老街繭行，有原住民老婦人一指，說就在街路那南邊。因我幼時曾隨父母寄居過這繭行主人的老宅，也算是舊地重游。印象中那宅院倒是古樸氣派，如今已杳無蹤影。問起那主人家的背又駝、腳又拐的兒子叫“稱心”的，居然這老婦知道，說是早已搬走，是不是還在人世就不清楚了。 無錫范氏為郎中房，尊范文正公仲淹為一世始祖。郎中房一世祖范琪，與范仲淹為同一高祖，是范文正公未出五服的三從兄。范琪（989—1050），字希世，一字宗蔚，天圣五年（1027）進(jìn)士，官尚書屯田員外郎，贈金紫光祿大夫。墓天平山，蘇州知州蔣堂志墓。三世范世延（1072—？），字榮祖，范文正公的三從侄孫。官尚書吏部右郎中，奉直大夫，贈中奉大夫，為郎中房祖。七世范晞文（1212—1294），初名士廉，字景文，號約莊，太學(xué)生，杭州人，宋理宗時與葉李上書詆賈似道。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御史程文海奉詔求賢，與宋遺士趙孟頫等三十人同薦于朝，授提督兩省學(xué)政、江浙儒學(xué)提舉。后子范珙官任無錫教授，遂自臨安遷居祿養(yǎng)無錫。八世范拱（1266—1328），范晞文四子，字起之，號余學(xué)，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任無錫縣學(xué)（州學(xué)）教授，置學(xué)租千石修葺殿宇，塑圣賢像。在任九年，任滿定居無錫茅場里，為無錫范氏遷錫始祖。后升臨江府判。著《采芹錄》《甘泉錄》《谷江集》《都梁集》行世。九世范致大（1303—？），范拱次子，字德原，號甘泉，又號孤山人，工古文詞，以經(jīng)明行修，任常州路儒學(xué)教授，與張伯雨、楊鐵崖、倪云林輩友善，交相唱和，時人寶其文詞，如獲琬琰，著《金帚集》三十卷行世。十世范昌年（1348—？），范致大子，武學(xué)生，勇而好義，明太祖洪武九年（1376）選忠勇才技，戌守南京。十一世范緯，范昌年子，字子坤，由南京除籍回錫，遷居無錫天授鄉(xiāng)堰橋。十三世范雨，字時潤，范緯孫，始居堰橋西高山西麓高平里（堰橋東街），大六房支祖。大六房分老二房支，十八世范可中，范雨五世孫，字堰庸，娶俞氏，葬西園唱字圩主穴。長子，十九世范彌瑞（1601—1655），字孟祥，葬西園之昭穴；次子范彌珍（1611—1663），字仲明，娶徐氏，葬西園之穆穴。 堰庸公墓群，金匱界唱字1130號平田7分7厘5毫，又1132號平田1畝8分2厘9毫，又 1133號高田2畝6分2厘3毫，又1135號平田5分4厘9毫，又1138號高田1畝6厘6毫，合計面積6畝8分4厘2毫。范彌瑞（字孟祥）玄孫，二十三世范徵潛（1770—1824），字景陶，太學(xué)生，配章氏，合葬西園祖塋之西主穴，丙山壬向兼午子三分。長子范爾昌（1805—1856），原名顯淼，字浩如，太學(xué)生，配胡氏，附葬昭穴，未山丑向兼坤艮；次子范爾臧（1808—1866），原名顯德，字吉甫，配王氏，附葬穆穴，未山丑向兼坤艮。長孫范用烈（1825—1856），字月卿，號達(dá)齋，配吳氏，附葬次昭穴，壬山丙向兼午子三分。景陶公墓群，金匱界西園唱字1134號高田5分1厘5毫，1136號8分3厘7毫，1137號1畝8厘8毫，合計面積2畝4分4厘。范景墓花戶，南址低灘，北址河，西址低灘，東址堰庸公老墳玉灣。至此理清，西園堰橋范家“范老墳”，實有兩大墓群。分別為：1、東為明末崇禎年范可中（堰庸公）夫婦與兩子夫婦附葬二代墓群；2、西為清道光初范徵潛（景陶公）夫婦與兩子夫婦以及長孫夫婦附葬三代墓群。范可中（堰庸公）墓群：附葬有其長子范彌瑞（孟祥公）。范彌瑞（1601—1655），字孟祥，明神宗萬歷二十九年二月十五日生，清順治十二年四月二日卒，葬西園父塋昭穴。其豁達(dá)大度，遇事敢作敢為。明亡清降，順治二年（1645）閻應(yīng)元率江陰軍民反抗清軍，江陰遭屠城，一時盜寇四起，騷亂殃及鄰邦。堰橋緊鄰江陰，孟祥公武裝組織鄉(xiāng)民保護地方平安，受鄉(xiāng)里父老敬重。孟祥公捐資疏浚開通里中河道，解決灌溉和行舟。尊師重道，慕學(xué)開塾，家教有方，五子十三孫等輩皆敦詩重禮。孟祥公仲子，范安義（1623—1706），字元貞，貢生入太學(xué)，授州同知，康熙五十五年（1716）邑士紳呈請督學(xué)林公批準(zhǔn)，配享文正公祠。元貞公，為人敦厚慈孝，秀才諸生，繼入太學(xué)，絕意進(jìn)仕?？滴跏辏?671），元貞與弟元顒傾家財捐粟賑災(zāi)，救活眾多饑民，受到縣令吳興祚嘉獎。無錫原來沒有范文正公祠，子孫報享無所。元貞庀材鳩工，經(jīng)營創(chuàng)建，捐出田畝資財，康熙二十九年（1690）在堰橋東街始建范文正公祠，纂修堰橋范氏宗譜。文正書院山長陶山浚作元貞公傳。范徵潛（1770—1824），字景陶，太學(xué)生，乾隆三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生，道光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卒，葬西園祖塋之西。嘉慶十九年（1814）錫金大旱，鄉(xiāng)里無所措施，餓殍遍地，范徵潛第一個慨然發(fā)粟調(diào)糜救濟饑民，其他富戶二個月后才有響應(yīng)賑災(zāi)的。災(zāi)后縣令韓履寵對捐獻(xiàn)者或獎或匾，鄉(xiāng)里都推薦范徵潛，他淡然不屑。兄早亡，嫂眼瞎，其全部承擔(dān)撫養(yǎng)盲嫂和三個侄子、四個侄女的生活。家居旁西高山見有殘冢暴棺，其必填筑掩埋。道光三年（1823）夏澇災(zāi)，范徵潛又是首倡賑濟饑民，與十年前濟旱一樣不肯留名。其遵范文正公義田遺范，救濟贍養(yǎng)族人，本支本宗按季均濟。鄉(xiāng)里都稱其為大善人。范徵潛長子，范爾昌（1805—1856），原名顯淼，字浩如，太學(xué)生，嘉慶十年四月二十五日生，咸豐六年四月二日卒，葬父塋昭穴。聰慧過人，讀書一目數(shù)行，師從吳琢舟、陳用和兩孝廉先生。父親景陶公去世，弟吉甫尚年幼，其一人挑起家庭重?fù)?dān)，從黃樂亭先生岐黃術(shù)學(xué)醫(yī)，潛心三年業(yè)成。有病家請醫(yī)，不論風(fēng)雨還是黑夜必到，疑難棘手病癥均妙手回春。其膽識過人，遇到鄉(xiāng)里有不平事，不避艱險調(diào)處。道光中，堰橋范公祠主事者監(jiān)守盜賣祠產(chǎn)祠田，其會集各房呈告公堂，知縣謝元淮審決，追回祠田十二畝。范爾昌又捐西園祖塋祭田三十五畝，解決了祭祀資金緊張。倡建公益同善局，匯集本地十一圖公議捐田捐資，捐得胡氏在鎮(zhèn)一所房屋設(shè)局其中，又增設(shè)一所育嬰堂。本鄉(xiāng)界涇圩，毗鄰江陰，有田數(shù)千余畝，道光十一年（1831）、二十年（1840）、二十一年（1841）三次大水遭淹，其主倡主捐增高筑闊圩堤。按田定工，對阻撓者送官府懲辦。二十九年（1849）水害比前三次更烈，全圩安然無恙。鄉(xiāng)人無不感激他的善舉膽識。最后，說一個花絮：正如道光年范爾昌控告處理當(dāng)時范公祠主事者盜賣祠產(chǎn)祠田那樣如出一轍，王瑞芳《沒收族田與封建宗族制度的解體》文中記：“無錫張村區(qū)堰橋鎮(zhèn)范公祠，曾由范阿根管了十多年，貪污中飽，預(yù)收租米，把搜括貪污的錢都用來吸毒，對佃戶則盡情榨取與剝削。解放初土改時，堰橋范公祠族內(nèi)人提出，昔日捐助給該祠堂之田，今其家庭已衰敗者，希在土改中將其捐出之田畝仍收回自耕?！?/span>不論那個家族，固然不乏名人先賢，但再輝煌，也難免會有不肖之徒。古往今來，概莫能外，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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