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假，閑來無事，我踱步至郊野山坡。山風(fēng)裹挾著草木清香，蟬鳴聲里裹著幾縷燥熱。轉(zhuǎn)過青石嶙峋的拐角，忽見巖壁上斜生著幾叢虬曲老樁，灰褐色的表皮皴裂如龍鱗，在烈日下泛著溫潤光澤。

那正是我尋覓已久的黃荊老樁。湊近細看，根系如游龍般盤踞石隙，主干部位自然扭曲成"之"字形，枝椏間萌發(fā)的新芽泛著鵝黃，與滄桑老樁形成絕妙對比。這讓我想起巷尾張伯總念叨的話："好樁頭不在深山尋，城郊斷崖常見寶，黃荊疙瘩最耐品！"當初只當是老人家的偏執(zhí)，此刻眼見這石縫杰作，方知其中真味。

我取出隨身小鏟，沿著巖縫小心剝離。砂石簌簌落下時，露出碗口粗的坨狀根盤，其上密布著天然舍利干，宛如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青銅器。誰能料到，這隨手采回的"柴火疙瘩"，經(jīng)三年盤扎竟蛻變成茶案上的"活古董"，引得多少玩樁人踏破門檻求轉(zhuǎn)讓。

要論盆景界的草根傳奇，黃荊當屬頭把交椅。幼時隨祖父進山砍柴，總見他對著荊棘叢里的老樁出神。后來才懂得，黃荊自古便是"窮人的景"，其木質(zhì)堅硬如鐵，愈老愈顯青銅器般的包漿，更藏著"枯木逢春"的東方哲思。

春末時節(jié)最是驚艷。鵝黃新葉似碎金綴滿虬枝，待入伏后轉(zhuǎn)為沉郁的墨綠，至深秋又幻作燦若云霞的橙紅。四季流轉(zhuǎn)在方寸之間，恰似把山川歲月凝進陶盆，這或許便是黃荊讓無數(shù)文人癡迷的緣由。

莫道荊條生山野，慧眼識得枯榮美。尋樁講究"三看"：看坨盤是否雄渾，看舍利是否天成，看肌理是否如老松。前年我在斷崖處挖得個駝峰樁，經(jīng)三年放養(yǎng)，天然舍利處竟結(jié)出晶瑩樹膠，陽光下恍若琥珀垂枝，引得省盆景協(xié)會的老先生直嘆"此乃天工"。

黃荊盆景養(yǎng)植有三訣。新樁采回切記"三洗三晾"：先洗去浮土顯筋骨，陰晾三日收漿液；再洗腐皮露玉肌，晾曬五日定形??；三洗塵?，F(xiàn)本真，置于通風(fēng)處待來春。去年得的老樁沖洗時，竟在根隙發(fā)現(xiàn)天然蟲蛀紋，風(fēng)干后狀若商周青銅饕餮紋，實乃造化神工。

上盆宜選粗陶淺缽，以山泥混粗砂為基。栽植時使坨盤半懸，效法山巖倒掛之勢，此謂"懸根露爪"法。記得用棕絲纏裹舍利部位，既保濕度又顯滄桑。頭年莫急造型，任其狂放生長，待來年開春，新枝與枯干形成生死對照，方得"枯榮相生"的禪意。

黃荊耐旱抗瘠，給點陽光便燦爛。平日養(yǎng)護只需記住"三少"：少澆水防爛根，少施肥免徒長，少蟠扎保野趣。前日老樁上突然萌發(fā)的新芽，恰從半枯的舍利干中鉆出，倒應(yīng)了那句"死生交替處，方見造化功"。

前幾天有藏家開價四位數(shù)求購我的駝峰樁，被我婉言謝絕。這盆黃荊見證了我從門外漢到省展銅獎的蛻變，樁上每道褶皺都刻著凌晨五點起身觀察的記錄。有時澆水至夜深，看月光灑在舍利干上泛起青輝，恍惚間似與百年前的匠人隔空對話。

養(yǎng)黃荊如修心，急不得躁不得。它教你懂得枯榮皆是美，殘缺亦是圓滿。那些山野里不起眼的疙瘩頭，哪個不是與天地博弈百年的勇者？諸君若有緣得遇老樁，不妨邀其入室，共修這份歲月沉淀的從容。

不知各位樁友手頭可藏有得意黃荊？除了這山野精靈，您還偏愛哪些有故事的樹樁？且溫壺老茶，咱們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