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光撿漏』您生活的筆記本 ![]() ![]() 1991年下半年的一筆手賬 ![]() 文中配圖 | 表兄提供 “1991年10月16日—29日,給芮她大姑家在紙廠小賣部買煙兩次,平猴6條,每條5.8元,共34.8元;雁塔7條,每條2.8元,共19.6元;兩項共54.4元。31日,給芮她大姑現(xiàn)款(購買石灰)76元,共130元(算借給款130元)。” “1991年11月2日,芮她大姑家新房架梁,拿酒'六鳳大典’1瓶值2元,鞭炮1盒值1元,大餅1斤1.6元?!?/span> 父親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大,他與大姑年齡相仿。父親與母親成婚的第二年,也就是1973年,大姑出嫁了。母親常說,大姑性格活潑,喜好熱鬧,愛笑愛說,能把家里的氣氛搞活。母親的陪房中,有好些顏色漂亮,款式新穎的布料或衣裳,大姑正是好打扮的年齡。母親只要外出,她便打開箱子,取出母親的陪房包袱,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穿在自個兒身上,照照鏡子,跑去關系好的姐妹家炫耀一番。母親稀罕人,對大姑子并不見外,她沒有給箱子上鎖,大大方方地讓大姑子試穿她的衣服,并且給她送了幾樣時興布料。母親常說,稀罕人是自己活出來的!要讓別人尊重自己,稀罕自己,首先得自個兒打心里喜歡對方,舍得給對方分享。母親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從嫁到辛家半個世紀以來,她對所有人都舍得付出,不能期望每個人都給予她同樣的回饋,但至少有一點可以保證,大姑、小姑都把兄嫂當成了最親近的人。我不能以私心出發(fā),為自己的父母冠以多么高的道德評價,但父親和母親以點點滴滴的言行詮釋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樸素內涵。 大姑與娘家只有二里地距離,兩個村子被鳳陳路隔開。家大人多是普遍情況,大姑父和父親的角色相差無幾,未及成年就已經扛起了養(yǎng)活全家老小的重擔。母親自打和父親組建家庭開始,她所經歷的每件事情,大姑也在一一經受。照顧年邁老人,操心給兄弟姐妹結婚成家,樣樣事情都是大事,種種難過和委屈她都要挨個體驗。同為女人,母親和大姑在兩個不同的家庭扮演著極其相似的角色,做兒媳,要受得下老人的誤會和責難;做嫂子,要有“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寬大胸懷和韌勁耐心;做母親,一切要從零開始學起。一家老小十來口人,一天幾頓飯,光是搟面蒸饃這樣的吃力活兒,幾乎隔二間三就得重復,還要操心下地干活,縫補衣裳做鞋子,哪一樣活兒能停下?每個人都指望著大姑能做出可口飯菜,穿上舒服衣裳,這樣的重負荷操持,硬生生把大姑打磨成了和我母親一樣的“鐵人”。 大姑家的老屋莊基地足夠大,對面各四間一邊倒廈房,兄弟仨住在一個院子。樹大分杈,兒大分家,雖然住在一塊,吃飯都是分開的。大姑父在后院靠墻單獨蓋了一間小廚房,這一湊合就過了十幾年。1991年時候,大姑家三個孩子與我們年齡相仿,最大的已經16歲,最小的也都9歲。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個葫蘆娃一天天長個子,飯量越來越大,與此同時,緊張的住房問題迫在眉睫。無論怎樣,必須得加蓋房子,現(xiàn)有的老院基根本沒有可能,姑父的兩兄弟也還在老屋住著,他們不搬出去,新房子在哪里建?姑父沒有選擇的余地,不管有沒有錢,從老屋搬出去的只能是他。作為家中長兄,吃苦必須在前,受累必須在先,誰讓他是老大? ![]() 大姑家的新宅基地位于村子的東北角,那是最新規(guī)劃的莊子,看起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北面一眼看到連畔種地的南六冢村,東邊則是相距四里地的太尉村。西干渠沿鳳陳路往西而去,在南六冢設了分水閘,重又開辟出一條水渠,自北向南流過王堡村的東邊。最讓我們小孩興奮的是,大姑家的新莊基地就在水渠西側,不論上游放不放水,渠中的水槽永遠都存滿了清凌凌的水。在缺水的鳳翔旱塬,能有一渠清水流過家門口,這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情。一到夏天,水槽里就像下餃子,附近的娃娃伙都奔向水槽,光脊梁精溝子趴在水里,一耍就是多半天時間。我現(xiàn)在之所以能在水里狗刨十幾米,童子功都是在水槽里練就的! 三夏農忙時節(jié),我家忙不過來了,大姑父打發(fā)幾個娃娃,給我們家?guī)兔?。等到大姑家割麥子,我們兄弟仨又跑過去,要么拉著架子車,從地里往回運麥捆,要么待在新莊基地,和大人一起攤場、翻場、起場、曬麥、揚麥。農活兒沒有一樣輕省的,大姑家有一塊耕地特別遠,光是從地里拉一車麥子就得近一小時。熱辣辣的大太陽烤在頭頂,汗珠順著額顱往下滾,麥芒扎過的皮膚遇到汗水,鉆心地蜇人。一年十來畝地麥子,就是這么一車車拉回來,年復一年,從來沒有躲空。 相比在自己家里干活,我們倒是愿意去大姑家?guī)兔?。父親脾氣不好,我們干活不長眼色,哪里干得不對了,被父親臭罵一頓實在平常不過。而在大姑家干活,我們永遠不用擔驚受怕,高高興興地忙碌,放放心心地玩耍,大姑父極少大聲呵斥,永遠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兩個家庭,不一樣的氛圍,不一樣的成長環(huán)境。話說回來,我愛去大姑家的原因還有一個,雖然說出來臉紅,但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大姑父常年在寶雞火車站裝卸貨物,接觸的人和事要比天天在地里挖抓的農民多,盡管他也是農民,但掙錢的門路寬,家里時不時就會添置時髦新鮮的器物。別的不說,大姑家喝大米稀飯正常不過,可在我們家,一年到頭能吃上白米飯,那是掰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過來的稀罕事。去大姑家,吃白米飯,學狗刨,沒有多少壓力,這是讓我期待和向往的事情。 1991年芒種過后,已經為蓋房足足準備3年的大姑父,擇定黃道吉日,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炸響,新房地基正式破土動工了。彼時,農村90%以上的房屋還是土木結構,少數(shù)最早富起來的一批人蓋起了二層小洋樓,或是一磚到底的大房,眼看著大姑父家的磚混小平房一天天在村子東北角拔高,村子人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在我們家,大姑家的建造工程也成了每天的重要話題和重要日程安排。我們姐弟4個,每天都要利用班后或下學后的時間,前往蓋房工地,干各種力所能及的活兒。為了節(jié)省開支,除過雇傭有手藝的大工和比較重要的一兩個小工以外,拌灰、拉磚、鍘草、拉水,以及供匠人的種種零活,都是大姑父和大姑承擔。父親把各樣事情都想到了,讓我們幾個過去幫忙,大活干不了,小活絕對勝任,如此一來,可以為大姑分憂解難,日子就能好過些。 架樓板的這一天,按照傳統(tǒng)習慣,本家人和親戚都要上門祝賀。煙酒紅綢大鞭炮,立木架梁的老講究用在了新式房屋建造的儀式上。父親精心準備了一番,為這個儀式送去了來自娘家人的關心與祝福。從動工開始,父親就負責從紙廠小賣部采購每天招待匠人的紙煙。大工和小工的區(qū)別不僅是每天的工錢,還有每天一人一盒的香煙。大工是技術活,每天給的是5角8分錢1盒的平猴;小工干的是純體力活,給的則是2角8分錢的大雁塔。大工小工不管抽煙與否,每天1包煙必須落實。相對于其他地方,紙廠小賣部的價格稍微能便宜幾分錢,但就這幾分錢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從1991年到1992年,大姑家的房子斷斷續(xù)續(xù)建成了,如螞蟻搬家一樣,老屋的每一件物品又換了一個地方,繼續(xù)發(fā)揮著作為物器的功能屬性。在之后的30多年里,社會經濟結構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姑家前后左右建起了幾十幢房子,當初看著和村子分割開來的獨戶人家,隨著搬過來的住戶一年年增加,重又和村子融合在一起。在這座三間半跨度的小院子里,三個表兄弟和最小的表妹都完成了婚嫁大事,第三代從落地到一天天長大,小院是他們對于家的最初概念。小院子似乎不重要了,大姑的4個子女常年工作生活在天南海北的大城市。他們和候鳥一樣,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步履匆匆地從廣東、四川,以及最近的西安、寶雞趕回來,又一次團聚在小院。這是大姑和姑父最期待的時刻,也是這個星球上最溫情溫馨的時刻。 ![]() 端午節(jié)前夕,我去大姑家送節(jié)禮,兩位年過七旬的老人還在后院割菜籽。這一兩年,明顯感覺到大姑已經不是走路帶風、說話像是打機關槍的曾經的大姑了。年輕時候的過度操勞全部顯現(xiàn)在她的身上。和大姑坐在房子說話的時候,有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大姑的臉型和眉眼幾乎和我父親一模一樣,血脈聯(lián)結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我似乎又聽到了來自1991年某個午后父親的催促,“你把書包放下,和你二哥一起,趕緊往你大姑家去,能干啥活兒就干,多長點眼色,讓你姑輕省輕省!” —End— ?原創(chuàng)作品 授權發(fā)布(公眾號轉載須聯(lián)系授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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