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藝術之橋 ![]() (續(xù)前2)現代性已經不滿足于僅僅描述美,它對現代生活中反映出來的“不一致、不協(xié)調、嘲弄、矛盾、好奇心”更感興趣。伍爾夫的問題是,詩歌是否能夠承擔現代性賦予它的任務?或者說,是否“散文將要——實際上已經——來承擔某些一度曾經由詩歌來履行的職責”? ![]() ![]() 這里的散文是一種廣義的文學形式,正如伍爾夫在《海浪》中向我們展示的,她指出了現代小說的發(fā)展方向——散文化或意識流化。“它將用散文寫成,但那是一種具有許多詩歌特征的散文。它將具有詩歌的某種凝練,但更多地接近于散文的平凡。它將帶有戲劇性,然而它又不是戲劇。它將被人閱讀,而不是被人演出。??它們可以用來表達目前似乎被詩歌斷然拒絕而又同樣不受戲劇歡迎的那些復雜感情?!?/span> “它和我們目前所熟悉的小說之主要區(qū)別,在于它將從生活后退一步、站得更遠一點。它將會像詩歌一樣,只提供生活的輪廓,而不是它的細節(jié)。它將很少使用作為小說的標志之一的那種令人驚異的寫實能力。它將很少告訴我們關于它的人物的住房、收人、職業(yè)等情況;它和那種社會小說和環(huán)境小說幾乎沒有什么血緣關系。帶著這些局限性,它將密切地、生動地表達人物的思想感情,然而這是從一個不同的角度來表達。它將不會像迄今為止的小說那樣,僅僅或主要是描述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他們的共同活動;它將表達個人的心靈和普通的觀念之間的關系,以及人物在沉默狀態(tài)中的內心獨白?!?/span> ![]() ![]() “因為,在小說的統(tǒng)治之下,我們密切地仔細觀察了心靈的一部分,卻把另一部分忽略了。我們已漸漸忘記:生活的很大而且很重要的一部分,包含在我們對于玫瑰、夜鶯、晨曦、夕陽、生命、死亡和命運這一類事物的各種情緒之中。我們忘記了:我們把許多時間用于單獨地睡眠、做夢、思考和閱讀,我們并未把時間完全花費在個人之間的關系上,我們所有的精力也并不是全都消耗于謀生糊口。??我們渴望某些更加非個人的關系。我們渴望著理想、夢幻、想象和詩意?!?/span> ![]() ![]() 我們可能會同意《荒原》《在斯萬家那邊》的詩性,不一定會同意《罪與罰》《尤利西斯》的詩性,或許這就是現代性的挑戰(zhàn)。然而無論如何,《海浪》卻是絕對詩性、絕對完美的。伍爾夫是詩人和小說家的復合體,福斯特在一篇題為《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演講中所說的話或許是對她的至高評價,“她屬于詩的世界,但又迷戀于另一個世界,她總是從她那著了魔的詩歌之樹上伸出手臂,從匆匆流過的日常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從這些碎片中,她創(chuàng)作出一部部小說。??這就是她的問題所在:她是一位詩人,卻想寫出一部盡可能接近于小說的作品”。 伍爾夫在這篇文章的后半部分拿出《項狄傳》作為采用現代透視手法的寫作例子,“它從生活往后退一步,而且使我們預期一種不同的透視方法”。在其中,“詩歌流暢自然地轉化為散文,散文又轉化為詩歌”。道德主義者會對《十日談》《一千零一夜》《尤利西斯》當中的情色、粗俗加以一本正經的譴責,如果被給予權力,他們不但會嚴令銷毀這些作品,甚至會禁止文學中出現哪怕一個吻;同樣有人會對《項狄傳》中隨處可見的插科打諢、粗俗的玩笑或嘲諷詬病不已,伍爾夫與其說在辯護,不如說在指出像斯特恩這樣的作家的天賦權利:“斯特恩站在稍為離開生活一點的地方,他伸手輕輕地抓住了想象、機智和幻想;他既然把手伸到了生長著這些精巧果子的高高的樹枝上,對于生長在地上的那些比較堅實的蔬菜,他當然毫無疑問會自愿放棄他的權利?!?/span> ![]() ![]() 我們不是那只貪心的猴子,它看到桃子就丟掉了玉米,看到西瓜又丟掉了桃子,它的結局是兩手空空。但并不是每個閱讀過這個故事的人都懂得放棄是某種真理。“因為,很不幸,我們似乎不可避免地要放棄一些東西。你不可能手里拿著所有的表達工具,去穿越那座狹窄的藝術之橋。有些東西你必須留下,否則你會在中途把它們扔到水中,或者更糟,你會失去平衡,連你自己也遭到滅頂之災?!?/span> “因此,這種還沒有名稱的小說的變種,將由作家站在從生活退后一步的地方來寫,因為這樣可以擴大視野,抓住生活的某些重要特征;它將用散文來寫,因為如果你把散文從許多小說家把它當作馱畜一般加在它背上的沉重負擔之下解放出來,把那些細節(jié)和事實的包袱都卸掉——如果散文得到這樣的待遇,它就會顯示出它有能力拔地而起、向上飛升,但它不是一飛沖天、直上霄漢,而是像掃過的旋風一般,螺旋形地上升,同時又和日常生活中人性的各種興趣和癖嗜保持著聯(lián)系?!?/span> 甚至像《項狄傳》那樣,散文也可以呈現戲劇性,它是在生活中起了巨大作用的某些影響的戲劇化。“它們是音樂的力量、景物的刺激、樹影和色調的變化在我們身上的效應,成堆地在我們身上滋長起來的各種情緒,某些地方或人物在我們心中非理性地引起的朦朧的恐懼和憎惡,行動的歡樂和美酒給我們的陶醉之感。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大批尚未預料的感覺薈萃的中心。生活總是不可避免地比我們——試圖來表現它的人們——要豐富得多。” 要經過這座“狹窄的藝術之橋”,我們似乎已經有了伍爾夫的認識,不過就像在康德那里,《純粹理性批判》雖然是《實踐理性批判》的條件和前提,后者卻是體現我們人的尊嚴的主要證明一樣,作為一個寫作者,我們必須拿出我們的全部勇氣,不但勇于跟在伍爾夫、卡夫卡、普魯斯特的身后,而且不以為不可以成為他們。因為他們似乎使通過那座“狹窄的藝術之橋”變得更加可能,“他們正在試圖從那個已經使他們感到厭倦的老框框中解放出來;他們正在試圖調整他們的觀念,以便能夠重新站在一個從容而自然的位置,可以使他們的力量充分發(fā)揮到重要的事物上去。當一部書作為那種觀念的結果,而不是以它的美或光彩來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們就知道:在它身上包含著能夠持久生存的種子”。 于是我們就像一定要通過窄門一樣,也一定堅定走上“狹窄的藝術之橋”,在那里,有跌入萬丈深淵的可能性,也有抵達對岸的可能性,而可能性是生命最迷人的存在理由。 ![]() 評價:5星 (本文內容為作者獨立觀點,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授權事宜、對本稿件的異議或投訴請聯(lián)系26071432@qq.com。) ![]() 微信號|琴弦在霧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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