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尾的老梧桐又落了葉,風卷著碎金掠過青石板時,我總會想起她——那個在時光里種滿詩行的女子。她姓沈,單名一個“湄”字,像極了她眸中盛著的半灣秋水,清冽里藏著溫柔的漣漪。 初見她是在城南的舊書店。梅雨季的潮氣漫著紙頁香,她穿一件月白棉麻衫,倚著雕花書架翻一本《李清照集》,指尖劃過“知否知否”的句讀,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那時她正給窗邊的薄荷澆水,青瓷壺嘴流出的細流,落在嫩葉上凝成水珠,她忽然抬頭對我笑:“你看,草木都懂得把日子泡在清露里,人又何必太匆忙?”那一笑,讓滿室舊書的沉郁都活泛起來,像老墻上忽然攀滿了新綠的藤。 她的日子是被細針密線縫起來的。晨起在陽臺曬被,陽光裹著她自制的薰衣草香;午后坐在藤椅上繡一幅《歲寒三友》,繡繃在膝頭輕輕晃著,線尾的銀鈴隨動作發(fā)出細碎的響。她總說,手作是人與時光的對話——就像她煮茶時,一定要等砂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三串泡,才肯撒入新采的龍井;就像她抄經(jīng)時,筆尖在宣紙上走得極慢,仿佛要把每一筆都嵌進光陰的褶皺里。有次我笑她太“講究”,她卻指著案頭剛開的水仙:“你瞧,花開花落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人啊,急不得?!?/span> 她愛讀舊書,更愛收集老物件。抽屜里藏著半塊刻著“長樂未央”的漢磚殘片,窗臺上擺著民國時期的藍釉花瓶,瓶里插著幾枝干蓮蓬。最寶貝的是一本泛黃的筆記本,扉頁寫著“1987年春·初遇蘇州”,里面夾著壓平的玉蘭花瓣、西湖的游船票,還有她隨手畫的小楷——記著某夜聽雨時想起的詩句,記著巷口老裁縫教她鎖邊的針法,記著路過燒餅鋪時聞到的麥香。她翻給我看時,指尖劃過“桂花落滿石階的午后,宜讀《紅樓夢》第三十回”,眼里忽然亮起來:“你看,每個日子都該有它的注腳,就像美人鬢邊的釵,不必華貴,卻能讓時光有了模樣?!?/span> 去年深冬,我去她的小院送圍巾。她正在廊下曬陳皮,竹匾里的橘瓣閃著溫潤的光,她呵著白氣往玻璃罐里裝曬干的玫瑰。暖爐上的銅壺“噗噗”吐著熱氣,她給我斟一杯桂圓茶,杯沿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卻讓聲音格外清晰:“人活到一定年紀,就該像陳皮——褪去了青澀,卻攢著歲月的香?!蹦菚r我才懂,她的美從來不是鋒芒畢露的驚艷,而是如陳年普洱般的醇厚——是讀過的書、走過的路、手作時的專注、待物時的慈悲,一點點在骨子里釀成的從容。 如今每當我路過那家舊書店,總會往窗邊望一眼。她仍常坐在那里,膝頭攤著一本舊書,偶爾抬頭望一眼梧桐葉間的陽光。時光在她身上似乎走得很慢,慢到能看見她鬢角新添的幾根白發(fā),慢到能聽見她翻書時指尖與紙頁的輕觸。可她又分明在時光里走得很穩(wěn),像一支蘸滿淡墨的筆,在歲月的宣紙上寫下疏朗的字——不慌不忙,卻讓每個駐足的人,都看見了光陰里最動人的模樣。 原來真正的美人,從來不止是皮囊的鮮妍,而是把日子過成了一首耐讀的散文:有晨光里的煙火,有暮色里的清歡,有手作時的沉心,有讀書時的靜氣。就像她常說的:“時光會老,但藏在時光里的溫柔與熱愛,永遠年輕?!贝丝田L又起了,老梧桐的葉落在她的書頁上,她輕輕夾進筆記本——這一日的時光,便又成了她筆下新的注腳。而我知道,在歲月的長卷里,她早已把自己寫成了最動人的那篇,讓每個讀過的人都懂得:所謂美人,原是時光最偏愛的那枚逗號,落在煙火里,卻漾開了滿紙的清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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