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對班上的學生說過：
“我是一棵樹，根深葉茂，微風中輕搖。你們長大了，四散離開；可是無論什么時候回來，我都在這里等你?！?br>我心目中的那棵樹長在校園里，操場邊。
那時以為自己會終老于自己如斯鐘愛的校園——
孩子們在身邊時，我在；
孩子們離開后，我仍在原地，繼續(xù)生長，一直等待。
那時，我腦海中確實有這樣的一棵樹，它根深、葉茂，郁郁蔥蔥，那是一棵巨大而蓬勃的榕樹。

今天在小組活動中，老師給大家十分鐘時間，要我們畫一棵樹。
我一秒鐘就畫完了。

我的樹干只有兩筆，像字母Y，只是左長右短。
這樹干瘦瘦的，雖然被黑色的筆反復描過，還是細細弱弱的。

樹的能量從哪里獲取呢？反正不是根系。
因為我在隨后的舞動練習時模擬這棵樹的姿態(tài)，站在一年四季的陽光雨露里——全程我都需要拼命按捺住移動雙腳、轉(zhuǎn)圈圈、離開原地的沖動。

我的能量來自陽光，甚至來自風雨。
當暴風雨來的時候，我的姿態(tài)是仰頭，微笑，盡情伸展手臂——那姿態(tài)不像躲避，更像狂喜。
暴風雨里是蘊藏著巨大的能量的，這些和陽光一樣，都是我的能量源。

當我想象自己在夏天，被曬著、沒什么風的時候，我的手臂垂下來，整個人也變得蔫蔫的，仿佛被固定在原地，不僅無聊，甚至有種恐懼。
作為一棵樹，我似乎對根沒有需求。
可是，怎么可能有一棵樹是沒有根的呢？想到這個，我感覺到虛弱而悲哀。

我的樹冠非常張揚，非常隨意，主打一個不規(guī)則，更絕不對稱，只一筆，這巨大的樹冠就完成了。
它雖然占據(jù)了很多空間，卻是有明確邊界的，它不會跟其他的樹黏連，也不會模糊、消融在背景當中。

時隔二十余年，我的樹不再長在校園里，它不根深也不葉茂。
它也不是長在森林里，沒有在水邊，更不是在村莊或城市里——
它長在平原上，四望極其空曠：它需要非常大的空間，需要濃郁而猛烈的風雨，需要放肆地招搖擺動。

可這樹冠畢竟是由那么簡單的線條構(gòu)成的，所以看起來又有些脆弱、單薄，更像是一個意象，而不是實體。
所以這棵樹的狀態(tài)，是真實的嗎，還是只存在于我的臆想中？

如果這棵樹是我，我已全然不是二十余年前的我。
可是一個人，又怎么可能完全不是過去的自己呢？
再過一些年，我又會是怎樣一棵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