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從歐洲的第一批移民定居新世界之后，美洲就像一塊磁石，吸引著源源不斷的新移民。這些移民來到美洲的目的各異，有的是來探險，有的是為了逃避專制政權的迫害，有的純粹是為了自己和子女們生活得更好。 移民潮開始時不過是涓涓細流，美國獨立戰(zhàn)爭之后，隨著美利堅合眾國的成立，移民速度逐漸加快，到19世紀終于匯集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潮流。千百萬人橫渡大西洋而來，另有少部分人橫渡太平洋而來，他們來到美國是因為不堪忍受貧窮和專制帶來的苦難，同時也是因為對美國的自由和富裕心向往之。移民們來到美國時，并沒有看到金磚鋪地，也沒有過上安逸的生活，但他們確實看到了自由和機遇，從而可以完全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靠著艱苦奮斗、精明強干、勤儉節(jié)約，外加一點運氣，他們大多實現了自己先前的期望和夢想，給親朋好友樹立了榜樣。美國的歷史，可謂是一部經濟奇跡和政治奇跡的歷史；之所以能發(fā)生這樣的奇跡，是因為美國把兩套思想觀念付諸實踐。可能出于某種奇異的巧合，兩套思想觀念都在同一年面世，這一年便是1776年。第一套思想觀念體現在《國富論》這部偉大著作當中，正是這部書把蘇格蘭人亞當·斯密（Adam Smith）推上了現代經濟學鼻祖的地位。書中分析了，市場機制如何能夠把追求各自目標的個人自由，同提供衣食住行等經濟生產活動中所需的合作和協(xié)作結合起來。亞當·斯密關鍵的洞見是：只要協(xié)作是完全自愿的，那么交易雙方就都能獲益；除非交易雙方都能獲益，否則交易就不會發(fā)生。所有人都能通過協(xié)作獲益，而這種協(xié)作并不需要來自外部的強力、強制，也不必侵犯個人自由。正如亞當·斯密所說，每個人“所盤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的利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些假裝為公眾幸福而經營貿易的人做了多少好事”。第二套思想觀念體現在《獨立宣言》當中，由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起草的這一宣言，表達了那一代人的普遍看法?！丢毩⑿浴沸媪艘粋€新國家的成立，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按照“人人有權追求其自身價值”的理念建立起來的國家。“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近一個世紀之后，約翰·斯圖亞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以一種更為極端和不容置疑的口吻，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人類之所以有理有權可以個別地或者集體地對其中任何分子的行動自由進行干涉，唯一的目的只是自我防衛(wèi)……對于文明群體中的任一成員，所以能夠施用一種權力以反其意志而不失為正當，唯一的目的只是要防止對他人的危害。若說為了那人自己的好處，不論是物質上的或者是精神上的好處，那不成為充足的理由……任何人的行為，只有涉及他人的那部分才須對社會負責。在只涉及本人的那部分，他的獨立性在權利上是絕對的。對于本人自己，對于他自己的身和心，個人乃是最高主權者。可以說，美國的大部分歷史，都圍繞著《獨立宣言》中的原則和理念而展開，是努力將這些原則和理念付諸實踐的歷史。從廢除奴隸制的斗爭（打了一場血腥的內戰(zhàn)才解決這一問題）到追求機會平等，再到近來的追求結果平等，都反映了這種努力。經濟自由是政治自由的必要條件。經濟自由即可保證人們之間的相互協(xié)作，而不必靠外部強制或某個中央命令，由此縮小了運用政治權力的領域。而且，由于自由市場是一種分散權力的機制，因此即便出現某種政治集權，也能夠被自由市場所克服、消化掉。19世紀，經濟和政治自由結合在一起，給英國和美國帶來了黃金歲月。相比之下，美國甚至比英國更加繁榮，它的歷史非常簡單、清白：等級和階級的歷史殘余較少；政府的束縛較少；土地更加肥沃，人們更有動力和活力去開發(fā)、去創(chuàng)造；并且還有一片廣袤的大陸等待人們去征服。自由的生命力，在農業(yè)方面展現得淋滴盡致、一清二楚?！丢毩⑿浴钒l(fā)表之時，美國只有不到300萬人口，他們的祖先均來自歐洲和非洲（不考慮印第安土著），這些人都居住在東部沿海的狹長地帶。當時，農業(yè)是美國的主要經濟活動；要養(yǎng)活本國居民，并且要有一定的剩余農產品出口以換取外國商品，就需要95%的勞動力從事農業(yè)生產。今天，美國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勞動力占全部勞動力的比例不足5%，但卻養(yǎng)活了2.2億國民；并且，其剩余農產品之多，竟使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農產品出口國！是什么導致了這一奇跡的發(fā)生？顯然不是政府的中央命令。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經濟的發(fā)展是靠中央命令；在這些國家里，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勞動力占全部勞動力的比例從1/4到1/2不等，然而它們到頭來還是要從美國進口糧食，由此才能避免大規(guī)模饑荒的發(fā)生。就美國來說，在其農業(yè)生產迅速擴張的大部分歲月里，政府發(fā)揮的作用微乎其微。……農業(yè)生產創(chuàng)新的主要源泉，仍然是自由市場機制下的私人主觀能動性，自由市場是面向所有人（除了奴隸之外，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恥辱）開放的。奴隸制廢除之后，農業(yè)生產得到了最快的增長。數百萬人從世界各地移居至美國，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工作?？梢赃x擇為自己工作，做一名獨立的農場主或獨立的商人；也可以選擇為別人工作，只要雙方都同意工作協(xié)議的內容。他們可以自由地嘗試新技術，嘗試失敗就自擔風險，嘗試成功便可獲利。他們很少受到政府的幫助，更重要的是，極少受到政府的干預。20世紀30年代發(fā)生了大蕭條，在蕭條期間和蕭條之后，政府在農業(yè)方面開始發(fā)揮重要作用。采取的措施主要是限制產量，由此把農產品價格人為地維持在較高水平。農業(yè)生產力的提高主要得益于工業(yè)革命，而工業(yè)革命的發(fā)生正是由自由激發(fā)的。工業(yè)革命產生的新機械導致了農業(yè)革命的發(fā)生；反過來，工業(yè)革命又有賴于農業(yè)革命解放出來的勞動力。于是工業(yè)、農業(yè)便相互促進，齊頭并進。斯密和杰要遜，都把集權政府的權力視為對普通公民的巨大威脅；他們認為，保護公民免受專制政府的暴虐統(tǒng)治是必需的，而且永遠都是必需的。這正是《弗吉尼亞權利法案》和《美利堅合眾國權利法案》的宗旨所在；正是《合眾國憲法》規(guī)定權力分散化的意圖所在；也正是英國的法律結構自13世紀頒布《大憲章》以來至19世紀末不斷發(fā)生變化的動力之所在。在斯密和杰斐遜看來，政府的角色應當是裁判員而非運動員。“政府應當是一個開明而節(jié)儉的政府，防止人們之間互相傷害；但在其他方面，它應當讓人們自己管理自己，允許人們有充分的自由去追求自己的目標和自己的事業(yè)。”……然而這個世界并非完美無瑕，仍然有許多惡人惡事。實際上，社會愈加進步，惡人惡事就愈加顯眼，愈加可憎。人們總認為社會進步是理所當然的，而不去仔細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導致了進步。他們已經忘記了一個強大的政府會給自由帶來威脅。相反，人們總惦記著一個強大的政府能夠帶來的種種好處；他們認為，只要政府權力掌握在“好人和能人”手中，政府便可大有作為。到了20世紀初，這些思想觀念就開始對英國的政府政策產生影響。而且在美國的知識分子當中，接受這些思想觀念的人也越來越多，不過直到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爆發(fā)之前，它們對美國的政府政策并未產生多少影響。然而，不論是當初還是現在，人們都沒有認識到政府對大蕭條的爆發(fā)應負有的責任。相反，人們普遍認為，大蕭條的爆發(fā)正是自由資本主義體制的失敗所導致的。這種謬論使普通民眾與知識分子一道，對政府與個人之間相對責任的認識發(fā)生了轉變——此前，人們普遍強調個人責任，強調個人應對自己的命運負責；而現在卻強調，個人不過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無足輕重，只能聽憑外界力量的擺布。此前人們認為，政府的角色應當是裁判員，其作用是防止個人之間彼此傷害、相互強制；而現在卻認為，政府的角色應當是家長，既是家長，就有義務強迫一些人幫助另外一些人。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這種思想觀念已經左右了美國的發(fā)展方向。從地方到聯邦，各級政府的規(guī)模都在擴大，權力都在擴張；同時，權力和權限不斷從地方政府向中央政府轉移。政府逐漸承擔起了收入再分配這一任務，打著保障、平等的旗號，從一部分人手中拿出錢來轉發(fā)給另一部分人。為了“管理”我們“在工業(yè)和社會進步方面取得的成果”，政府接二連三地制定各種政策。這樣做，其實是把杰斐遜的名言完全顛倒過來了。這樣做本是出于好意，而且主要還是為了增進個人利益。但是，即便是最支持福利的父愛主義國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實踐的結果并不令人滿意。就像在市場上一樣，在政府領域，似乎也有一只看不見的手，但其作用方向與亞當·斯密提出的那只手恰恰相反：一個人若想通過加強政府干預來促進公共利益，那么他便會“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來增進私人利益，而這卻是“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用亞當·斯密的話來說，到目前為止，“每個人改善自身境況的一致的、經常的、不斷的努力，是社會財富、國民財富以及私人財富所賴以產生的重大因素。這不斷的努力，常常強大得足以戰(zhàn)勝政府的浪費，足以挽救行政的大錯誤，使事情趨于改良。譬如，人間雖有疾病，有庸醫(yī)，但人身上總似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可以突破一切難關，恢復原來的健康”。迄今為止，亞當·斯密提出的看不見的手仍然是強有力的，其強大足以消除政治領域里那只看不見的手所起到的削弱作用，克服其帶來的惡果。
近年來出現了增長放慢、生產率下降的現象，這自然引發(fā)了一個疑問，即如果我們繼續(xù)授予政府更大的權力，同時為了我們自身的利益，繼續(xù)授權給公仆這一“新階層”，把我們的錢財更多地交由他們支配的話，那么私人的創(chuàng)造力能否一如既往地消除政府管制帶來的削弱作用呢？或者說，能否一如既往地克服其惡果呢？我們的答案是，一個日漸強大的政府，遲早會毀掉自由市場機制帶來的繁榮，遲早會毀掉《獨立宣言》中以雄辯莊嚴的口吻宣告的人類自由。這一天的到來，也許比我們許多人所預料的要早得多。當然，事情還沒有發(fā)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作為美國國民，我們仍然可以自由選擇，究竟要不要在“通往奴役之路”上減速慢行；或者，究競要不要對政府權力施以更加嚴格的限制，從而更多地依靠自由個體之間的自愿協(xié)作來實現我們的目標。如果我們想要做出明智的選擇，那就必須對美國政治經濟體制的根本原則有一個透徹的理解。 值得慶幸的是，潮流在轉變。在美國、英國和其他西歐各國，以及世界許多國家，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大政府的危害所在，越來越多的人對先前采取的種種政策表示不滿。輿論導向也在發(fā)生重大轉變，我們應當抓住機遇促成其事，說服民眾更多地依靠個人主觀能動性和彼此間的自愿協(xié)作，而不是依靠極端、徹底的集體主義。 
本文系美國自由主義經濟學大師、諾獎得主米爾頓·弗里德曼為其劃時代著作《自由選擇》所作的引言，轉載時對原文略有刪節(jié)。這本書被譽為“有史以來最通俗的經濟學經典”，全球銷量超百萬冊。弗里德曼在書中使用生動的比喻，以最簡單的語言表達最艱深的經濟理論，對自由市場的精髓做了深入人心的解釋。它是任何經濟學小白都可以輕松閱讀的經典之作。著名經濟學家薩繆爾森說：米爾頓·弗里德曼是一個巨人，20世紀的經濟學家中還沒有誰可以與他相提并論。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道：弗里德曼，重振了自由經濟學。美國前總統(tǒng)布什稱：他的逝去，令美國失去了一位最偉大的公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