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與人之間,總有一根看不見的弦,繃得太緊則聲嘶力竭,放得太松又喑啞無調(diào)。識趣者懂得輕撫這根弦,既不追問他人未言的故事,也不強(qiáng)塞自己滿溢的熱情。恰似老友對坐,一盞清茶,半句寒暄,余下的留白里,自有默契在流淌。 分寸亦是語言的留白。話說三分,留七分給月光去填補(bǔ);情表一寸,余九寸讓歲月去丈量。散文的語言之美,在于凝練與自由之間游刃有余的平衡。不必將心事鋪陳如市集,斂一半在眉梢,藏一半在衣褶,反而更顯深邃。 ![]() 人與人的間隙,最忌填得太滿。譬如作畫,墨色潑灑固然淋漓,但若無一寸素絹托底,終成混沌。言語亦如是,掏心掏肺的傾訴,未必能換來肝膽相照的懂得,反倒像將整壺沸水傾入冷杯,驚了茶性,也燙了持盞的手。識趣之人,懂得在熱絡(luò)處斂三分,在疏淡時存一線,恰似老匠人制陶,留一處氣孔,器物方能經(jīng)火不裂。 情誼的濃淡,原不在聲量高低。有人初識便引為知己,殊不知急燃的柴薪,暖得快也冷得疾;倒是那些經(jīng)年累月的淺淡交往,如文火慢燉的羹湯,滋味漸漸滲進(jìn)肌理。識趣者深諳此道,他們不急著剖白,亦不追問過往,只將每一次相逢當(dāng)作新沏的茶,第一泡洗塵,第二泡醒神,待到第三泡,真味自現(xiàn)。這般從容,反倒讓彼此的靈魂有了舒展的余地。 擁擠的人潮里,總有人執(zhí)意搶那半步先機(jī),卻不知進(jìn)退之間的方寸,恰是丈量涵養(yǎng)的標(biāo)尺。識趣之人,寧可讓一讓身位,像舊式園林的曲徑,看似繞遠(yuǎn),實(shí)則每一步都暗合風(fēng)水。譬如聽聞他人談興正濃,便斂了插話的念頭;見旁人眉間倦色浮動,就尋個由頭告辭。這種自覺的退避,非是怯懦,反似圍棋中的“棄子”,舍了小處,全局反倒活絡(luò)。 ![]() 世間尷尬事,往往源于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識趣者卻擅以幽默為盾,將棱角包裹成圓融的詼諧。他們的玩笑里沒有尖刺,只有會心的溫潤,仿佛秋陽穿過疏籬,光斑跳躍卻不灼人。這種幽默,不是插科打諢的喧鬧,而是歷經(jīng)世情后的舉重若輕,像飽墨的筆鋒在宣紙上輕輕一頓,濃淡皆成妙趣。 說到底,識趣是對生命的體恤。它不聲張,不標(biāo)榜,如夜行時手提的一盞紗燈,光暈剛好照亮腳下三寸,既不便人目眩,也不致自己跌跤。這般分寸感,或許正是中年心境的寫照——不再苛求世界如己所愿,卻愿在交錯的光影里,尋得一處彼此舒適的陰影。 ![]() 濃烈的情感如酒,易醉也易醒;而識趣的疏淡如茶,初嘗無味,回甘卻綿長。人與人相處,不必日日黏膩,偶爾的疏離反讓情誼呼吸。像兩株并立的竹,根系相連卻枝葉各展,風(fēng)過時簌簌私語,風(fēng)止時各自安寧。 疏淡的妙處,在于成全彼此的完整。散文的哲理常藏于尋常生活,一簞食一瓢飲中自有天地。識趣者明白:最深的牽掛,未必需要頻繁的觸碰;最真的懂得,往往在遙望的瞬間已然抵達(dá)。 -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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