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演員尚有卸妝的時候,我們卻生生死死都離不開社會的舞臺。在他人目光的注視下,甚至隱居和自殺都可以是在扮演一種角色。 也許,只有當我們扮演某個角色露出破綻時,我們才得以一窺自己的真實面目。 別老是想,總有一天會寫的。自我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支使的侍從,你老是把它往后推,它不耐煩,一去不返了。 人不易擺脫角色。有時候,著意擺脫所習慣的角色,本身就是在不由自主地扮演另一種角色。反角色也是一種角色。 一種人不自覺地要顯得真誠,以他的真誠去打動人并且打動自己。他自己果然被自己感動了。 一種人故意地要顯得狡猾,以他的狡猾去魅惑人并且魅惑自己。他自己果然懷疑起自己來了。 瀟灑就是自然而不做作,不拘束。然而,在實際上,只要做作得自然,不露拘束的痕跡,往往也就被當成了瀟灑。 如今,瀟灑成了一種時髦,活得瀟灑成了一句口號。人們競相做作出一種自然的姿態(tài),恰好證明這是一個多么不自然的時代。 對于有的人來說,真誠始終只是他所喜歡扮演的一種角色。他極其真誠地進入角色,以至于和角色打成一片,相信角色就是他的真我,不由自主地被自己如此真誠的表演所感動了。 由此我獲得了—個鑒定真誠的可靠標準,就是看一個人是否被自己的真誠所感動。一感動,就難免包含演戲和做作的成分了。 一個人可以承認自己有種種缺點,但決不肯承認自己虛偽,不真誠。承認自己不真誠,這本身需要極大的真誠。有時候一個人似乎敢承認自己不真誠了,但同時便從這承認中獲得非常的滿足,覺得自己在本質(zhì)上是多么真誠,比別人都真誠:你們不敢承認,我承認了!于是,在承認的同時,也就一筆抹殺了自己的不真誠。歸根到底還是不承認。對虛偽的承認本身仍然是一種虛偽。 有做作的初學者,他其實還是不失真實的本性,僅僅在模仿做作。到了做作而不自知是做作,自己也動了真情的時候,做作便成了本性,這是做作的大師。 真誠者的靈魂往往分裂成一個法官和一個罪犯。當法官和罪犯達成和解時,真誠者的靈魂便得救了。 做作者的靈魂往往分裂成一個戲子和一個觀眾。當戲子和觀眾彼此厭倦時,做作者的靈魂便得救了。 她讀著凡高的傳記,淚眼洶涌,心想:“如果我在那個時代出生,我一定嫁給凡高。” 在凡高活著時,一定也有姑娘想象自己嫁給更早時代的天才,并且被這個念頭感動得掉淚。而與此同時,凡高依然找不到一個愿意嫁給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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