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中調(diào)、長調(diào)

    從宋《草堂詩馀》開始，編詞選、撰詞譜的人往往依詞的字?jǐn)?shù)多少把詞調(diào)分為小令、中調(diào)、長調(diào)三類。清毛先舒《填詞名解》說：“五十八字以內(nèi)為小令，自五十九字始至九十字止為中調(diào)，九十一字以外者俱為長調(diào)。”這種分法雖然比較機械，但并非毫無根據(jù)。清萬樹曾批評他的機械，說：“若以少一字為短，多一字為長，必?zé)o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有六十字者，將名之曰小令乎？如《雪獅兒》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將名之曰中調(diào)乎？抑長調(diào)乎？”

（《詞律-發(fā)凡》）他以介乎兩類之間的異體為例批駁毛氏，論據(jù)很有力。但他和毛氏又有共同的缺點，就是只流意了字?jǐn)?shù)的多少，而沒有注意到詞的音樂。小令、中調(diào)、長調(diào)（中長調(diào)合稱慢詞）的分別，來看是跟樂曲有密切關(guān)系的。“小令”這個術(shù)語本身可能就源于“酒令”，唐教坊曲中不少短曲與舉行酒宴時隨酒行令的活動有關(guān)，如“下水船”、“荷葉杯”、”上行杯“等；而長調(diào)則大多是北宋以后文人創(chuàng)制的新曲。可惜，我們今天除了姜夔十七譜外，已難看到詞樂的本來面目了。如果我們不管樂曲，僅就詞的長短來論，則小令、慢詞也只不過是一種大致的分類，既然如此，毛氏以字?jǐn)?shù)劃大類的辦法未嘗無可取之處。

       令、引、近、慢

       這是宋以后出現(xiàn)的與詞調(diào)有關(guān)的幾個術(shù)語。有一些詞牌末尾有一個“令”、“引”、“近”或“慢”字，有人說這只是由于篇幅長短不同而區(qū)分的。實際上并不盡然。請看：

       十六字令（十六字）    如夢令 （三十三字）   留春令 （五十字） 品令 （五十五字）
       唐多令 （六十字） 解佩令 （六十七字） 六么令 （九十四字） 百字令 （一百字）
      
      翠華引 （二十四字） 琴調(diào)相思引 （四十六字） 太常引 （四十九字） 婆羅門引 （七十六字）
     江城梅花引 （八十七字） 迷神引 （九十九字） 石州引 （一O二字）

     好事近 （四十五字） 荔枝香近 （七十六字）祝英臺近 （七十七字） 早梅芳近 （八十二字）

    卜算子慢 （八十九字） 聲聲慢 （九十七字）木蘭花慢 （一O一字） 石州慢 （一0二字）
    蘇武慢 （一0七字）

     從以上各調(diào)的字?jǐn)?shù)，我們可以得到兩點印象：

    （1）令、引、近、慢的分跟字?jǐn)?shù)多少是有關(guān)系的，特別是“令”與“慢”的區(qū)別，顯然與篇幅有關(guān)。因為：

       @1 最短的令（十六字）、引（二十四字）、近（四十五字）、慢（九十字），字?jǐn)?shù)恰好是遞增的，它們的平均字?jǐn)?shù)也是遞增的。“令”大體屬于“小令”范圍，“引”“近”大體屬于“中調(diào)”范圍，“慢”則絕大多數(shù)是“長調(diào)”。

       @2 最短的“慢”近九十字，而最長的“令”，如不算《百字令》（因為它只是《念奴嬌》的別名），也只有九十四字（《六么令》）。

      @3 拿同名的“令”與“慢"相比較，顯然有字?jǐn)?shù)多少的區(qū)別。如《浪淘沙令》五十四字，《木蘭花慢》一百O一字，”慢“比”令“都加長了一倍左右。

     （2）但是字?jǐn)?shù)多少不是唯一的區(qū)別。”令“有九十字的，”引“、”近“有不少是六十字以下的，也有不少長于”慢“的”引“，有的”慢“別名就叫++引”（如《石州慢》一作《石州引》》）。

      有的學(xué)者指出它們的區(qū)別大約還在于音樂結(jié)構(gòu)的不同，這種看法也是有道理的。

      “令”，上文已經(jīng)說過，它的產(chǎn)生與宴飲中行酒令有關(guān)，這應(yīng)該是一種比較接近漢族或其他民族間樂曲的抒情短曲。
      “引”，本來就是一種樂體（古琴曲有“九引”，唐教坊曲有“柘（zhe)枝引”），也中一種詩體（曹植有《箜篌引》杜甫有《丹青引》、《桃竹杖引》，詞中的“引”可能是這類歌詩樂曲的演化。

      “近”，除《好事近》（這個“近”字可能是“臨近的”近",不是詞體名）以外，一般都超過七十字而少于一百字；不少中調(diào)詞，詞牌可加“近”字，如《丑奴兒》又稱《丑奴兒近》，《早梅芳》又稱《早梅芳近》。“近”有親昵、淺易的意思，它應(yīng)該跟“令”、“引”一樣與樂曲風(fēng)格有關(guān)，大約是一種比小“令”稍長而又不大像大多數(shù)“慢”曲那么典雅莊重的曲調(diào)。

     “慢”，是舒緩的意思。幾乎所有的慢詞都有篇幅較長，語言節(jié)奏較為舒緩，韻腳間隔較大等特點。這表明它們所配的曲子也是比較舒緩曲折的。

       “令”與“慢”有字?jǐn)?shù)上的關(guān)系，也有曲調(diào)上的關(guān)系。前人說“慢”常是同調(diào)“令”詞的增衍。而字?jǐn)?shù)的增衍也正反映了曲子的增衍。

               攤破、減字及其他

     與詞文的增減有關(guān)的術(shù)語還“攤破”、“攤聲”、“添字“、”促拍“、”減字“、“偷聲”等。

     “攤破”,從全詞看，往往是把原調(diào)的某教些句子一破為二（破），使某些句子的字?jǐn)?shù)或全首詞的字?jǐn)?shù)、句數(shù)略有增加（攤---展開）。例如李璟的《浣溪沙》和《攤破浣溪沙》：

        《浣溪沙》
         風(fēng)壓輕云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多病不勝衣。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鴣啼。此情唯有落花知。

        《攤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fēng)里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jié)雨中愁。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
        
        比較起來，《攤破浣溪沙》只是把《浣溪沙》上下片的第三句分為兩句（破），各增加三個字（攤）。再如《丑奴兒》（即《采桑子》）和《攤破丑奴兒》：

         辛棄疾《丑奴兒》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趙長卿《攤破丑奴兒》
       樹頭紅葉都飛盡，景物凄涼。秀出群芳。又見紅海淺淡妝。也羅，真?zhèn)€是可人香。
       蘭魂蕙魄應(yīng)羞死，獨占風(fēng)光。夢斷高堂。月送疏枝過女墻。也羅，真?zhèn)€是可人香。
      
       比較起來，《攤破丑奴兒》只是在《丑奴兒》上下片結(jié)尾處各加一個襯句。這種情況最能透露”攤破“與原調(diào)音樂上的異同。
        ”攤破“也可以叫做”攤聲“或”添字“。毛滂有《攤破浣溪沙》， 辛棄疾有八首《添字浣溪沙》，格式全同于《攤破浣溪沙》。攤破也有與添字略異的，如李清照《添字丑奴兒》便與趙長卿《攤破丑奴兒》稍異：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 心 。舒卷有馀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凄清。點滴凄清。愁損 離人。 不慣起來聽。

       上下片尾句比《丑奴兒》各添二字，并破為兩句，應(yīng)是”攤破“正格。”添字“只是從詞句的角度說的。
       ”促拍“也是在原調(diào)基礎(chǔ)上加了字或句。曲不變，字多了，每字所占的拍節(jié)就少了，聽起來顯得急促些，故稱”促拍“。如朱敦儒《促拍丑奴兒-水仙》：
   
        清露濕幽香。想瑤臺、無語凄涼。飄然欲去，依然似夢，云度銀潢。
        又是天風(fēng)吹澹月，佩丁東、攜手西廂。泠泠玉馨，沈沈素瑟，舞遍霓裳。
  
        跟前舉辛棄疾《丑奴兒》比較，不但全首多了六個字，而且句式、韻式也有了明顯的變化。黃庭堅也有《促拍丑奴兒》，與朱詞格式有所不同：

         得意許多時。長醉賞月影花枝。暴風(fēng)狂雨年年有，金籠鎖定，鶯雛燕友，不被雞欺。
         紅斾轉(zhuǎn)逶迤，悔無計千里追隨。再來重綰瀘南印，而今目下，棲惶怎向，日永春遲。

        上下片又各增加了一個七字句，比《丑奴兒》多出了十八個字。

        ”減字“、”偷聲“都是在原調(diào)的基礎(chǔ)上減少了字句而另成新調(diào)。從全詞的字?jǐn)?shù)來說是”減字“，從詞與曲的配合來說是”偷聲“（”偷“有”茍且、含糊“的意思，減少了字?jǐn)?shù)，唱起來一字?jǐn)?shù)音的地方就多了些，節(jié)拍上給人的感覺便顯得舒宕、含糊一些，故而叫”偷聲“）。現(xiàn)將《木蘭花》（也可以加”令“字）和《減字木蘭花》、《偷聲木蘭花》作一比較：

             蘇軾《木蘭花令》
             霜馀已失長淮闊?？章犱宸f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呂本中《減字木蘭花》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樹下。此夜江邊，月暗長堤柳暗船。
            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處去。來歲花前。又是今年憶昔年。

           張先《偷聲木蘭花令》
          畫樓淺映橫塘路。流水滔滔春共去。目送殘輝。燕子雙高蝶對飛。
          風(fēng)花將盡持杯送。往事只成清夜夢。莫更登樓。坐想行思已是愁。
   
          《偷聲木蘭花令》每片第三句減掉三個字（讀起來只減一拍），《減字木蘭花》除每片第三句外，第一句也減掉了三個字。兩者的韻式則都由一仄韻到底（又一體上下片換韻）變?yōu)樨破浇豁崱?br>
          ”攤破“、”減字“等與本詞比較，不僅字?jǐn)?shù)有增減，句式有變異，而且與音樂、唱法、詞曲配合等有關(guān)，可惜詞樂已佚，我們不能得其實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