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韌的牙齒(散文) 孫柏昌 在二姐眼里,我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盡管我已滿頭霜雪,盡管我已歷盡滄桑…… 我也喜歡躺在二姐身邊,聽她的故事,關于故鄉(xiāng)的,關于我們的家族的、親人的,關于她自己的…… 不過,在蓬萊外甥家,在本溪她的家,每當二姐在幽靜的月光里講述時,我都會酣然入夢。一如童年,依偎在祖母的懷里……我總覺得自己在人生的道路走得很久很久了,也很累很累了。二姐溫暖的鼻息,總會讓我安靜地睡去…… 清晨洗漱時,我問二姐:牙膏呢? 二姐說,沒有呢。她已經(jīng)多年不用牙膏了,二姐的牙齒早已脫落盡了。 四十幾年前,當我在本溪小市第一次看見二姐殘缺的牙齒的時候,我的眼睛濕了。三十大幾的二姐,牙齒就已殘缺不全了。除了家族遺傳的基因外,二姐確實咀嚼了太多的人生苦難,太多…… 那時,我確實不知道,二姐將如何用自己的柔韌,去面對那漫長的人生…… 我知道二姐喜歡吃水果,拇指蕉、火龍果、桃、杏,沉甸甸的。二姐說,你老舅恨不得把水果店搬到家里來。我很認真地看著二姐吃火龍果,口腔蠕動著,臉漾著微笑。我知道,她在品嘗著晚年的滋味…… 從山東老家到本溪、天津,再回到本溪小市、本溪,每一次走動,二姐都以自己柔韌的牙齒咀嚼了許多…… 別看你的那個他整天咋咋呼呼的,什么事早晚都是你做主。二姐告訴我,這是鄰居對她說的話。 姐夫脾氣大。二姐性格柔和。以柔克剛,是姐夫與二姐夫妻生活的真實寫照。姐夫對二姐發(fā)脾氣的事,我看見過許多次。二姐總是沉默著,不說話。 姐夫晚年臥床許多年,二姐不僅把病中的姐夫侍候得很好,喂飯、擦拭身子。還帶大了三個孫男孫女。 二姐的腰勾僂得很厲害。 “孩子,我抱不動了。只能彎著腰拎著他們。” 二姐的腰彎得太久了。 當她頑強地挺直腰身,看著比自己高許多的外孫、孫女,臉上充盈著幸福的笑意。 女兒為二姐買了一套二層的房子,希望她搬進去住。二姐不愿意搬,依舊守著自己六層的居室,那兒留著自己太多的記憶,痛苦的,溫暖的…… 她每天上午都要走出很遠去自由市場買菜。回來便坐在樓下與鄰居聊天,臨近中午時,便回家做飯,吃了飯便午睡。之后,便開始看電視,一直看到晚上11點。二姐的記憶力好極了,能夠把電視劇的故事說得頭頭是道。 六年前,當我從通化出發(fā)奔向長白山的時候,因為一個夢境(夢境了姐夫),我臨時改變了行程,直奔本溪(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去過天池)。 記得的,那一次,我陪著二姐下樓去市場。在樓梯上,二姐問我: “鄰居問我時,我能對她們說嗎?我老弟是作家。” 我點點頭。我知道,二姐盡管覺得我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也是她的驕傲。 二姐年近八十了。我知道,她還會走很遠很遠。 她勾僂著走下樓梯的腳步很踏實,不用攙扶,也不用扶欄桿。 她的生命太柔韌。她的心,太寬太大,慈悲著,包容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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