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或曰吳方言。在吳語中,又視蘇州話為代表。
對吳語,有這樣幾則令人感興趣的資料數(shù)據(jù):
——現(xiàn)代漢語七大方言,使用吳語的人口僅次于北方方言;
——在這七大方言之中,吳語被認(rèn)為是歷史最為悠久的;
——目前公認(rèn)的中國最難懂方言中,蘇州話、閩南話和客家話位居前三。
這后兩則資料,足以顯示蘇州話的個性。它被公認(rèn)最為難懂,卻又被公認(rèn)最為好聽,于是就有“吳儂軟語”之說。這恐怕與吳語深厚的古語淵源有關(guān):它保留了最多最全的古入聲等古漢語特點(diǎn)。因此,恐怕連蘇州人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他們每天都在嚼著一顆活化石。
蘇州話的古語淵源,決定了它一直是一種比較穩(wěn)定的方言。直到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蘇州話保持的依舊還是明代時的基本面貌。然而近二三十年來,普通話教育和“他城化”現(xiàn)象卻共同催生了蘇州話前所未有的“異化”。尤其是吳儂軟語中那最為精華、帶有柔性的舌尖音,正被那些硬邦邦的舌面音所取代。如:“相”“鄉(xiāng)”不分、“接”“結(jié)”不分和“清”“輕”不分之類。這種舌尖音被舌面音的取代,除了造成吳儂軟語引以為豪的“軟”性正在慢慢消亡外,也給我們的表達(dá)和交流帶來許多誤區(qū)。蘇州的一些店招甚至媒體也出現(xiàn)了“金相鄰”、“做客”之類的“異化”。
這種舌尖音讀作舌面音的“異化”,要是放在我們兒時,是一定會被斥之為“叼嘴”的。當(dāng)年難得聽到那么幾句,便甚覺刺耳。也就不過三四十年吧!而今,蘇城卻是一片“叼嘴”聲了!
說到“叼嘴”,想起了一位在文壇頗有名望的蘇州“60后”作家、詩人。因年齡相近,對他詩文所述所議常有同感,我是十分崇敬他的。前些年,讀到《散文》雜志上刊載了他所作的《百回憶》選篇《回憶樹》。文中說到有位朋友家的千金小姐,有點(diǎn)“次頭寡腦”。乍一見這“次頭寡腦”,便有些莫名。后來,才咀嚼出這就是蘇州人常說“腦子有點(diǎn)搭錯”之意的“癡頭怪腦”。其實(shí),只須用純正吳語來讀這“癡頭怪腦”,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音”的!吳語中“怪”與“寡”可能還有些相近難辨,但“次”與“癡”怎么會搞錯?或許作家本是善意地要展示吳語精華的舌尖音,可蘇州話中并非啥都能往舌尖音上靠的,矯枉而過正,同樣也犯了“叼嘴”之病。
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不敢相信我所崇敬的這位作家、詩人會把吳語中的“叼嘴”之詞寫進(jìn)了自己文章之中!其實(shí),即使蘇城已然一片“叼嘴”之聲,那也只是集體誤讀,此類口頭傳播若以文字表達(dá),也還是不會“走字”的。而現(xiàn)在,我們的名作家、名詩人卻把經(jīng)他自己詮釋了的“叼嘴”之詞記錄在了“名篇”之中,就不能不妄斷這病垢之嚴(yán)重了。若干年后,倘若后代語言學(xué)者們再來考證或研究吳語的發(fā)展,或許就會舉出這樣的“次頭寡腦”,因?yàn)檫@出自歷史上某某年代某某名人之筆呀!名人的東西是斷不會錯的,也足以引為考證之據(jù)?;蛟S,還會有論文或課題問世;也或許,還會出個社科獎什么的成果。真乃經(jīng)典的忽悠呵,嗚呼!
如果說,蘇城一片“叼嘴”聲,只是一種無意的集體誤讀;那么,名人筆下的“次頭寡腦”,則至少是一種善意的經(jīng)典忽悠了!真的,直到現(xiàn)在,我還總覺得我所崇敬的這位作家、詩人是不太會把這個在吳地連常人都明了的“癡頭怪腦”弄錯的!
二00七年八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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