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間,一些地方霧霾天氣不斷,城市人又一次遭遇了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文明的洗禮。此時,農(nóng)村的村莊卻依然那么透明和淡定。 入冬以來,天氣一直晴好,很少見落雪的日子,天似乎越來越高,云似乎越來越淡,慵懶的浮云依偎在天空淡藍(lán)色的懷抱里,沒有雪花,沒有飛鳥,完全是一個靜謐安詳?shù)氖澜纭?/p> 在這樣的天空下,最溫馨、最深情,讓人最依戀的,就是那溫暖的陽光了。有了冬日暖陽的撫慰,喧鬧和忙碌了春夏秋三季的村莊睡著了,徜徉在了一個甜蜜而遙遠(yuǎn)的夢里,抑或在季節(jié)的深處靜靜的沉思著。聽不到鳥語,看不到花香,只有遠(yuǎn)處田野里的麥苗萌發(fā)著幾分綠意,日暖風(fēng)輕的日子,村莊顯得悠閑、懶散而又坦然。 這些日子,鐮刀,犁鏵,耕牛,與莊稼和農(nóng)事相關(guān)的一切都沉淀在季節(jié)的深處,慢慢地咀嚼曾經(jīng)的勞累和輝煌,醞釀來年的喜悅和憂傷。 屋檐下,掛在墻上的那把銼了刀鋒的鐮刀默不作聲,回味著那些流火的日子麥子們進(jìn)入它的體內(nèi)的味道,憧憬著來年自己在麥田里又一次暢快淋漓的出擊。盡管有時人們會拿鐮刀去掃蕩山坡的干草,用來燒炕,但鐮刀還是會想:這不是我的本行,我就喜歡麥子的味道。 與鐮刀相比,躺在墻角被雜草掩埋的犁鏵就更不起眼了,自從麥子播種結(jié)束以后它就一直宅在雜草堆里,光亮的表面落滿了灰塵,在晝夜的交替中體味著人間的寒冷。犁鏵是屬于泥土的,只有把頭伸進(jìn)泥土吮吸泥土的氣息,它才會感受溫暖,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每當(dāng)寂寞和孤獨(dú)襲來,犁鏵總會想起拉扯自己的耕牛來。 冬天的耕牛吃不到青草,每天反芻著一堆堆干草,身上的毛就顯得干燥和雜亂,甚至在皮毛間會生出虱子來,被虱子作弄得癢了,耕牛就會擺出“望月”的姿勢用牛角抵觸身體的某個部位,這時候它會瞥見犁鏵,會想起和在犁鏵一起的日子來,那些日子雖然有些累,但卻很有趣:不僅有青草吃毛色順滑,而且能欣賞牧童的笛聲聽到爽朗的笑聲。不過,冬天有冬天的好處,尤其是在這晴好的日子,耕牛便用大把的時間感受陽光的溫暖和生存的樂趣。每天正午一到,主人便把耕牛從圈里牽出來,拴在向陽的地方,用掃帚和毛刷把牛身上的雜物打掃干凈,給耕牛身上撓撓癢癢。這時耕牛就會忘記了田地里主人的吆喝和鞭打,感受到做牛的無比幸福和快樂,以至于搖起頭擺起尾來。 冬天的陽光不僅讓牛陶醉更讓人向往。農(nóng)活少了,農(nóng)人閑了,悠閑的日子讓男人憋足了渾身的勁,在漫長的冬夜里書寫著角色不同而情節(jié)相似的情事。折騰夠了,早晚天氣冷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們都蹲在熱炕頭,或者在縮在被窩里。日上三竿,吃過早飯的人們從自家房門里走了出來,走向背風(fēng)且向陽的地方,男人們聚在一堆,打牌,談天說地,女人們坐在一起一面納鞋底,一面東家長西家短的拉扯著。老人們和年輕人談不到一塊,就開辟了自己的地盤——村東頭的家神廟。村東頭的家神廟不知將修建于何時,從我記事起一直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廟門破舊不堪,廟墻泥土脫落的斑斑駁駁,廟門的左右兩側(cè)有兩棵一抱大的榆樹,面難背北,是個曬暖陽的好去處。冬日的午后,老人們便披了破棉襖或老羊皮襖,拿上煙鍋煙袋,陸續(xù)來到廟門前,廟門口,墻根下,榆樹下,只要有地兒,就隨便蹲下來,有些老人在一起唱秧歌,有些老人圍坐在地上“先牛(一種古老的玩牌游戲)”,有些老人湊在一起擺龍門陣,有的說釣魚島上在打仗,有的說某某領(lǐng)導(dǎo)人是真龍現(xiàn)身,有的說當(dāng)官的太黑了——,聽著聽著,暖烘烘的太陽一曬,有的老人就靠在榆樹或廟門上睡著了,有的老人不愿意聽,就一鍋一鍋的抽起旱煙,弄得整個廟門前煙霧繚繞。有時候老人們也會為某個國家大事爭得面紅耳赤,甚至罵娘,但不一會兒就偃旗息鼓了,畢竟是老人了,火氣不是很大啊。這樣的吵鬧聲一會兒就過去,暖陽下又恢復(fù)了祥和,村莊依然那么安靜。 這樣的情境每年的冬日在村莊都會見到,但情境中的人物卻在變換,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些老人走到了歲月的盡頭,去了那個冰冷的世界,一些人開始老了,開始眷戀冬日的暖陽,廟門前永遠(yuǎn)沒有缺位和空位。每年冬日,我回家路過廟門時,被陽光暖和了身子暖和了心的老人們都會和我打招呼,沖著我微笑,他們中間有我的父親,有鄰居家的三爺,也有人稱“活先人”的德祖父(他的輩份高),他們是廟門前最和藹和熱鬧的老人了。從他們的笑容里我找到了溫暖,看到了鄉(xiāng)親們的淳樸和善良,讀到了冬日暖陽下村莊的安詳和平靜,此時,我那顆被塵世喧囂冷落和擠壓的躁動的心就會感動,得到慰籍而歸于平靜。 今年的冬日,天格外藍(lán),陽光恣肆的流淌著溫暖,村莊還是那樣的平靜安詳,廟門前依舊有老人在曬暖陽,只是人堆里找不到我的父親、鄰家的三爺和“活先人”德祖父,他們已經(jīng)走了,去了另一個世界,沉睡在了他們勞作了一輩子的浸潤著汗水的泥土里。在那個世界里,沒有陽光的溫暖,他們冷不冷?他們還是那樣和藹和熱鬧嗎?今年冬日每次回家經(jīng)過家神廟,廟門前的老人們照舊都會和我打招呼,沖著我微笑,我就會浮想聯(lián)翩,就會想起我的父親,想起鄰家的三爺,想起“活先人”德祖父,腦中會蹦出一連串的問題,不知不覺中就會熱淚盈眶,萌生出許多感慨來。 冬末的時候,在城市里打工的男男女女陸續(xù)回來了,村莊里有了卷發(fā)有了燙發(fā)有了毛裙有了馬靴。在城市的喧囂和物欲中打拼得久了,他們疲憊了心倦了,渴望農(nóng)村的那片藍(lán)天,渴望冬日的暖陽,渴望融入村莊的安詳和平靜,摸摸鐮刀,擦擦犁鏵,騎騎耕牛,村莊的一切都是那么親切,那么魂牽夢縈。對他們來說,回到村莊,一顆顆漂泊的心就投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停靠在了一個溫馨的港灣。 村莊的人多了,色彩豐富了,村莊的天更藍(lán)了,陽光更暖和了,廟門前、向陽坡地上曬暖暖的越來越多了,老人們瞎掰的話題也多了。 于是,冬日的村莊里就流淌著更多的溫暖,傳遞著更多的喜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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