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qū)ね吒窦{（Wolfgang Wagner）三月去世，德國舉國哀悼，曾一度令交通要道陷入癱瘓。他是理查德·瓦格納孫輩中最后離去的一位，也是統(tǒng)治拜羅伊特音樂節(jié)時間最長的一位。說起拜羅伊特音樂節(jié)，愛樂者無人不曉，這里有瓦格納為了裝飾巴伐利亞小鎮(zhèn)而設(shè)計的劇院，一年一次專門用來演出自己的歌劇。1966年沃爾夫?qū)诟刑旆值母绺缤m（Wieland）去世后，接管了拜羅伊特音樂節(jié)。沃爾夫?qū)救瞬⒎撬囆g(shù)家，他以祖父的名義繼續(xù)打理家族產(chǎn)業(yè)，而事實上，這份產(chǎn)業(yè)的存在及靈魂更多來自瓦格納遺孀的陰暗而控制一切的內(nèi)心，她就是令人畏懼的科西瑪·瓦格納（Cosima Wagner）。
瓦格納1883年去世時，拜羅伊特舉步維艱。它在七年中只上演了兩次全套《指環(huán)》，經(jīng)費所剩無幾。當時科西瑪45歲，拖著四個兒女，是她一手將音樂節(jié)變成了年度活動，繼而成為國家圣地，德國的工業(yè)巨子、上流社會、邊緣右派們到此聚會。
1930年科西瑪以92歲高齡謝世，之后她的作用被刻意淡化以至于湮滅無聞。奧利弗·希爾麥斯（Oliver Hilmes）這本引人入勝的傳記《科西瑪·瓦格納：拜羅伊特夫人》（Cosima Wagner: The Lady of Bayreuth）是在全面考察了瓦格納家族的公開檔案之后完成的，揭露了科西瑪性格中控制狂的一面，其動機仇恨超過愛意，為了獲得白手創(chuàng)業(yè)的榮耀，她幾乎愿意犧牲一切。
她的一生從未循規(guī)蹈矩，也從未安定過。1837年平安夜，她出生于意大利科摩湖畔的一處情人幽會的愛巢，父親是匈牙利鋼琴家弗朗茨·李斯特，母親是李斯特的已婚情婦、法國伯爵夫人瑪麗·達古爾特（Marie d’Agoult）。李斯特為科西瑪和她的妹妹布朗汀注冊的生父姓名是假的，他在巡演歐洲時帶著瑪麗，把兩個孩子丟在家里交給保姆照看。這對野鴛鴦分道揚鑣后，兩個孩子被轉(zhuǎn)交給李斯特的下一任情婦卡羅琳·馮·賽恩-維特根斯坦公主（Carolyne von Sayn-Wittgenstein）管教，不許她們與生母見面。從1844年到1853年這九年中，李斯特更本沒有見過她們?？莆鳜斴氜D(zhuǎn)來到柏林，年紀輕輕就與父親的學生、神經(jīng)質(zhì)的鋼琴家、指揮漢斯·馮·彪羅（Hans von Bülow）結(jié)了婚。
她的婚姻生活少有幸福。彪羅受到頭疼癥的折磨，常常無緣無故毆打妻子。帶著兩個小女兒的科西瑪曾想過自殺。一天，她與父親的朋友瓦格納騎馬游玩時，瞥見了一線希望。瓦格納是個頗有魅力的革命派，但還有個半拋棄狀態(tài)的老婆，算不得是金龜婿。然而他即將時來運轉(zhuǎn)，因為年輕錢多人傻的巴伐利亞君主路德維希二世要求觀看他未上演的歌劇。
瓦格納搬去了慕尼黑，隨行的有他的歌劇指揮彪羅，和秘密情人科西瑪。這種奇異的關(guān)系很快為當?shù)氐奶熘鹘虝蝗?，瓦格納被驅(qū)逐到瑞士，這時他已和科西瑪育有一子一女，丑聞被戳破后，他們成了文明世界中最臭名昭著的戀人，就連私生活混亂至極的李斯特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瓦格納和科西瑪在一起將近二十年，其間他的音樂重心從貝多芬的人道主義普世理念轉(zhuǎn)向了神秘的德國原始主義。瓦格納在妻子科西瑪?shù)呐惆橄?，終于將史詩巨作《指環(huán)》搬上舞臺，完成了虛幻縹緲的《帕西法爾》，在拜羅伊特建造了理想的劇院，并四處寫文章攻擊猶太人?？莆鳜?shù)哪刚Z是法語，也同樣轉(zhuǎn)向了支持德語和反猶主義，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夫妻。
據(jù)希爾麥斯說，科西瑪遠不是黃色小報渲染的蕩婦，她并不喜歡性生活，還不得不對瓦格納后來的出軌（先是跟法國女作家朱迪·戈蒂埃，后來跟拜羅伊特一個合唱隊女孩）保持沉默。
因瓦格納之死而悲傷過度、企圖絕食自盡被勸阻之后，科西瑪將全副身心投入到拜羅伊特的建設(shè)中，保留瓦格納在人世的遺產(chǎn)。老實說，她獲得了巨大成功。1906年她把事業(yè)交給懦弱的兒子齊格弗里德時，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十五次音樂節(jié)，以六百萬馬克（相當于現(xiàn)在的兩千五百萬美元）的資產(chǎn)成為德國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她這樣告訴孩子：“追隨瓦格納的理念可以，但絕不應(yīng)該追隨李斯特，因為你們的外祖父盡管是偉大的藝術(shù)家，但沒有貢獻任何超越貝多芬或其他人之外的理念。”于她而言，瓦格納是文化進程的唯一預(yù)言者。
然而這里的“瓦格納理念”是科西瑪為了適應(yīng)自己需要所作的改良產(chǎn)品。在遇到了古怪的英國歷史學家休斯頓·斯圖爾特·張伯倫（Houston Stewart Chamberlain，他追求過科西瑪?shù)娜齻€女兒，最后跟小女兒伊娃結(jié)婚）后，科西瑪擁護他所謂的雅利安人是最高級人種的“科學”種族主義。張伯倫刻毒入骨，他甚至說服科西瑪剝奪大女兒（她和彪羅的孩子）的繼承權(quán)，只承認伊娃和齊格弗里德是拜羅伊特的真正繼承人。接下來的官司使科西瑪?shù)乃缴畋┞稛o遺，當另一方威脅要公開齊格弗里德的同性戀身份時，張伯倫的陰謀才未得逞。
盡管經(jīng)歷了挫折，科西瑪-張伯倫思想依然在1923年九月將希特勒吸引到了拜羅伊特。1930年四月去世前，科西瑪還親自主持了一次納粹黨閱兵儀式，為納粹運動提供了文化合法性。1933年奪權(quán)后，希特勒每年都參加拜羅伊特音樂節(jié)，直到大戰(zhàn)爆發(fā)，為了確保瓦格納家人的生活，還為沃爾夫?qū)值軅z安排了一個小型集中營供他們管理。
希爾麥斯對科西瑪?shù)囊簧硎就?，然而正是科西瑪使得拜羅伊特熔偉大的音樂、腐朽的觀念和惡毒的家庭關(guān)系為一爐。沃爾夫?qū)鶆儕Z了侄子和自己親生兒子的繼承權(quán)，將拜羅伊特送進兩個敵對的女兒伊娃和卡塔琳娜手中，他可謂是從襁褓中便得科西瑪真?zhèn)鳌Ｋ碾x世，讓今夏的拜羅伊特有了一次清洗過去污穢的機會。
萊布雷希特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