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會在城市的某個駐足。有許多思緒,會在一個路口沉淀下來,還有許多記憶。 現(xiàn)在四平路大連路口的四平電影院,那時候是一片毛豆田;因為我去采摘過成熟的毛豆。那是初秋,剛開學的時候,放學路過,想起剛學了語文課本里魯迅的《社戲》,特別記得其中記敘了魯迅小時候采摘“六一公公”的羅漢豆,當場煮了吃,文章最后還寫道:“真的,一直到現(xiàn)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那時候,就想讓自己也可以記下一筆“那夜似的好豆”,就鉆在毛豆地里,胡亂采摘了幾把,被人民公社社員發(fā)現(xiàn),在本地鄉(xiāng)音大呼小叫之下,我們抱頭鼠竄。 農田對面,就可以看見最早的工人新村“勝利村”,然后是三號橋,部隊的營房,汽車一場的停車場,華東建筑機械廠三車間,郵政機械廠(我中學學工勞動的工廠),還有同濟大學的大門和校舍;都是很空曠遼闊的。到了五角場,周圍的人說話的口音,聽上去也有點不一樣了。 中山東一路33號門口,外白渡橋下來的路口,曾經有一個警察崗亭;那時候,警察崗亭是高高聳立在馬路中央的,像個塔。人民警察指揮交通,先要爬上去,手腳并用,到了上面,扳紅綠燈。 那時候,我學會騎自行車。那是一個時代,一個青春煥發(fā)的男人要騎自行車。我們整天穿梭于城市的各個路口,尋覓著屬于自己的青春理想。一個男人的城市生活漫長而又遙遠。 那個雨季,有幾個小男人騎著自行車在追逐。一輛車上還要帶一個。蕩腳踏車的在后面叉開腿,坐在書包架上,看到小姑娘就發(fā)出怪叫。就在這個路口,崗亭里的人民警察看到我的自行車從外白渡橋上沖下來,隨后,他用電喇叭喊:“腳踏車蕩人……26英寸輕便車,停下來,腳踏車鎖好,鑰匙送上來?!?/FONT> 那是在喊我。我鎖了車,我也會手腳并用,爬上去。我把車鑰匙交給他,就看到警察扳紅綠燈的手勢,會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開電車。 一個間隙,警察回轉身來,隨后我們進行一些零碎的語言交流,對白很不著邊際:你們是幾個人一伙的?人民警察已經把我們定義為一個團伙;出來做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要做啥;你是什么學校的?我已經中學畢業(yè),沒有學校;你在哪里工作?我還沒有分配工作,讀書、農場、外地工礦……我也不知道會去哪里;1973年的初秋,就是這樣的迷茫。我最后被警察拋在崗亭下淋雨。我看到自己的自行車靠在路中央,我抬眼,我的同伙不知道去了哪里。茫茫然。 我想到外白渡橋對面,上海大廈下的吳淞路口,那里的“穿堂風”,夏天,乘風涼的人到了這里,就可以歇腳了,過了外白渡橋是外灘,不是談戀愛的,這里正好。 還有一個穿堂風路口,是南京路、黃河路口,國際飯店下面,這里的“穿堂風”曾經引得周邊鳳陽路、長沙路、北京路舊式房子的居民云集,在上街沿排排坐的場面很大。這是我探察城市某個路口的時候,第一次發(fā)現(xiàn)生活可以去往許多的方向;我發(fā)現(xiàn)我的青春初期某種意識,以及由此萌發(fā)的覺醒;像對性符號的古怪之極的尋覓,窺視到一頁離棄古怪的畫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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