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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南昌大學（原江西大學）中文系任教，有緣結識一批同事，后因種種原因到母校所在的廣東另謀職業(yè)。 改行的艱辛不提也罷，一晃多少年過去了，不知不覺自己到了退休年紀。閑下來與當年南昌大學的老同事互通音訊，得知胡老師、劉老師和羅老師已不在人間，“兔死狐悲”的形容或許不雅，但“物傷其類”的感慨卻無比真切。 一、胡老師 胡老師是上世紀50年代初，南京大學中文系高材生，學養(yǎng)深厚、思維敏銳，辯才無礙，極富幽默感。我剛剛走上教學崗位時，承胡老師賜教指點迷津，膽壯不少。 胡老師在系里同事當中擁有兩項之最，一是藏書最豐富，二是音響設備最好光碟最多，無論藏書還是光碟都是相當高品質的。這兩個之最，體現(xiàn)他的愛好和品味。去世后，他的夫人傳出話來，想出售老胡的藏書、音響和光碟，一來物盡其用，二來換些錢貼補家用。 胡老師學問好眼光高，職稱卻不高，主要是述而不作，沒有多少文字問世，許多同事都為他惋惜。 胡老師上個世紀初由南京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國家高教部工作，1957年中了“陽謀”，打成極右分子，開除公職遣送原藉，接受群眾監(jiān)督改造，長達20多年的時間，在老家南昌靠拉大板車、裁玻璃為生，直到1980年代初得到改正，本該由在北京的原單位高教部落實政策，卻陰差陽錯被協(xié)調安排到南昌大學任教，年過50才找了一個老伴建立家庭，沒有子嗣。胡老師有一次和我談起：你懂嗎？“斷香火”，按中國人的傳統(tǒng)，等于死無葬身之地哪！ 胡老師是患肺癌去世的。以他的身世推論，臨終心頭比常人必有更多不甘，但如果愿意尋找慰藉，倒也不難：作為曾經的“極右分子”，他畢竟幸運地熬到了“改正”，當了十幾年體面的大學老師，沒有在社會底層一輩子走到黑。 二、劉老師 劉老師個子不高，長得一副菩薩像，成天笑迷迷的，與世無爭。我改行后，在新環(huán)境中，有一段時間日子比較難受，于是不免后悔當初的選擇，晚上做夢，夢到的竟是劉老師笑迷迷的樣子，感到還是當大學老師養(yǎng)尊處優(yōu)，如果你有激情有能力不妨與時俱進笑傲江湖；反之，也可以安步當車隨波逐流，誰也不能太為難你，教師教師，教書是根本，而教書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劉老師在教學之余還兼任過幾屆學生班主任，深受學生愛戴。2006年，他帶過的82級畢業(yè)20周年聚會，把他作為上賓請去。聚會結束后，余興未了，在著名風景區(qū)弋陽縣當宣傳部長的學生請他去“風光”幾天。這本是一件賞心樂事：學生能有出息不易，更不易的是有了出息還這么在乎老師。那幾天，劉老師肯定極其愉快。學生款待老師的費用，不問可知，自然是公款買單，享受公款買單與班主任常年對學生所作的政治道德說教之間會不會有什么矛盾，那是沒有功夫考慮的，反而會有一種相對于其他同事的心理優(yōu)越感吧。誰知樂極生悲，在游玩的過程中，出了車禍，做部長的學生做了截下肢手術，撿回一條命，而部長款待的班主任老師被甩出車門再也沒有醒過來。不知事后，歡慶畢業(yè)20周年的82級學生們是如何向劉老師家屬包括師母交代的。 三、羅老師 羅老師是教古典文學的，學術能力在系里屬于中上，在同事當中較早有專著問世，主題好像是論述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楹聯(lián)智慧。同時他還是一個有很高政治覺悟的學者，被校方委以中文系兼職“臥底”（正式的叫法不知是什么，也許是“信息員”？）重任，負有觀察搜集匯報同事之間思想動態(tài)的特殊使命。在非常時期，臥底匯報情況的頻率曾經由一個月一次強化為每天下午一次。 這一特殊使命一方面使羅老師成了一個令人害怕的同事，另一方面又使他遇到了雙重尷尬：一重尷尬是，臥底身份需要嚴格保密才能發(fā)揮最大效用，但是羅老師的臥底身份在系里幾乎是公開的，很少有人不知道。這使他很難搜集到有價值的情報，比方說本人，經同事提醒羅老師的特殊身份之后，就“敬鬼神而遠之”，萬不得已碰上了，也不肯胡說八道授之以柄了。另一重尷尬是使羅老師受到孤立。羅老師以教授之尊承擔特殊使命，從根子上說，還是為了防止社會主義政治制度被人詆毀和顛覆，表現(xiàn)了愛黨愛國的高尚情操，應當?shù)玫浇M織的關愛和廣大師生員工的敬重?？上?，那年月整個校園里似乎正氣不彰，以至羅老師口碑不佳。也許是年齡過線，羅老師不畏人言多年執(zhí)行特殊使命勞苦功高，卻沒有換來應有的政治待遇。 前幾年羅老師逝于癌癥，有的老同事用因果報應來解釋此事，我卻堅持認為癌癥是一種病理現(xiàn)象，與患者生前的社會行為一點關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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