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特區(qū)報的云飛兄讀了我的《第二次開方》的帖子，因為感觸類似而覺得親切，就給我發(fā)來郵件希望和我交流。后來通了電話，聊起彼此的感受，我說我之啟蒙，得力于《郝萬山講傷寒論》和馮世綸的幾本書，而云飛兄則盛贊李克紹，說他買了《李克紹醫(yī)學文集》，從中受益良多，并且表示愿意借給我看。

我不喜歡借別人的書，更愿意買來從容的看。于是從蔚藍網(wǎng)上買來一讀，竟然一發(fā)不可收拾，差點陷了進去。

同是學院派，郝萬山所講，自有其平實允當處， 大抵跟著其老師劉渡舟的路子，依止統(tǒng)編教材，而多有發(fā)明。

而李克紹教授純是自學苦思得來，雖博參諸家而不肯輕信。其所論辯，不只旁征博引，而且反復推敲，左右辯駁，邏輯清楚，思辨性強。絕不敷衍！絕不盲從！

展卷讀來，大呼過癮，斯是勁敵！

2007．10．29

（二）

可是我并不想就此陷進去，我對這一切的精妙產(chǎn)生了懷疑。

李克紹的學問全是自學的，完全沒有師承。他能夠成為傷寒大家，這當然令我佩服。他的《傷寒解惑論》當然了不起，他解傳經(jīng)有其獨到的地方，確實好學精思。他的弟子們如今執(zhí)掌山東中醫(yī)學院，山東中醫(yī)學院《傷寒論》這門課一直沒有采用統(tǒng)編教材而是堅持用李克紹自編講義，這不能不說明他確實有其自足以傲世處。一如他的弟子說“克紹老師的學問充滿思辨性”。

“能挑出一個字的毛病來，我和他辨”這是克紹老師自己的話。呵呵，一個自信的較真的倔老頭！但是我感覺如果我選擇考中醫(yī)學院的碩士、博士然后留校任教，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這樣子做下來，專門來研究《傷寒論》，要是這么認真，我也可以成為克紹老師這個級別的傷寒學家和傷寒學教育家。

但是“窮諸玄辯，如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入巨壑”。我常常感覺，有時候書本上說上百十頁紙，一件事情還說不清楚，甚至說走樣了，但是手把手教一遍，馬上就明白了。文字書本可以載道，但是實在是一個很笨的載體，師徒傳承自有自學深思替代不了的地方。老在書本文字里面兜來轉去，不一定都轉得出來。

讀克紹老師的書，確實充滿思辨性，邏輯性。但是感覺始終隔一層什么，我也說不清。首先克紹老師是一個學院派，哪怕是一個自學成才的有臨床經(jīng)驗的學院派，但不是一個卓越的臨床家，不說是一個王語嫣或者段譽，但肯定不是蕭峰。

在《李克紹醫(yī)學文集》p329 《傷寒解惑論》之附編“傷寒方古為今用” 之七，芍藥甘草湯治驗：

兩臂痙攣癥 （李克紹醫(yī)案）孫某，女，中年，兩臂亂動，晝夜不止，自己卻不停地說：“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由其家人強按其手臂，才診了一下脈?，F(xiàn)已記不起是甚么脈象，也記不起處方是什么，只記得當時是以養(yǎng)血息風為治。服藥后無效。后一老藥工李樹亭，給予一方：芍藥30克，甘草30克。服后竟獲痊愈。

然后跟著克紹老師的編者按。這個編者按我也可以作出一份交差。我讀了這一則醫(yī)案感覺這個老藥工李樹亭雖然不是傷寒學家，但是卻能辨出芍藥甘草湯證。而克紹老師卻辨不出！我感覺胡希恕先生就肯定能辨出。

我自己的體會是我為學日深，理論起來頭頭是道，功夫和自信卻沒有見長。很多時候老師是一種依歸，是一個航標。中醫(yī)的思辨，每個人都可以不同，事實上兩個不同的郎中得出的診斷常常也是各異，那么病勢逼人，這個時候該選擇誰的方案？你如果是自學的，沒有家世傳承，誰敢把病人交給你？所以古語有云“醫(yī)不三世，不服其藥”。

劉力紅《思考中醫(yī)》第一章第二節(jié)學問傳承第三小節(jié)師徒相授，有這么一段：

（1）訪雨路老師
　　中醫(yī)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在學問的傳承上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有些經(jīng)驗是值得我們借鑒的，這個經(jīng)驗就是師徒相授。我想這樣一種模式比較有利于中醫(yī)這樣一門特殊學問的傳承。
　　這里我先講個故事，1998 年上半年我到北京開會，到京以后，就向朋友打聽，有沒有中醫(yī)方面的“高手”？當然，我打聽“高手”并不是要跟他“過招”，而是想找個地方討教。因為自己感覺自己中醫(yī)的火候還太欠缺，而我的恩師又在1991年去世了，所以，每到一個地方都很迫切地想找一位高人指點。這個心情有些像金庸武俠小說中描述的那樣。朋友給我介紹了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的雨路老師，雨老是搞溫病的，他是某位著名老中醫(yī)的開門大弟子。某老是我國老中醫(yī)里非常了不起的一位，他的父親、祖父、曾祖三代皆為朝廷御醫(yī)，所以，家學淵源很深。雨路老師是個悟性很高的人，而且勤于表達，隨師三年，深得某老家學三昧。但，由于其他各方面的因素，以后的師生關系處得并不融洽，甚至到了見面都不打招呼的地步。我在拜訪雨路老師的時候，他給我談到許多學問上的見解，我也請教了不少問題。在臨送我出門的時候，雨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劉老師，中醫(yī)這個東西要想真正學好來，只有兩個字，就是要有‘師傳’”。
　　這次造訪，給我最深的一個感受就是臨別時雨老師送我的這兩個字。什么是“師傳”呢？師傳是個傳統(tǒng)的字眼，就是要有師父的傳授。大家想一想，在我們現(xiàn)在這樣一個教育規(guī)模里，在我們這樣一個教育模式里，有沒有“師傳”呢？可以說沒有師傳！這個模式里只存在工具式的老師，卻不存在師父。雨老師與某老的關系有這樣不愉快的經(jīng)歷，可是他還是要送這句話給我，這就說明了師父對他的影響之深。我想雨老師的這句話對中醫(yī)的學習、中醫(yī)的傳承，應該是很關鍵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這是我有同感的。

《李克紹醫(yī)學文集》書中有一篇《李克紹先生傳》，有這么一段:

湖南中醫(yī)藥研究院葉發(fā)正研究員撰寫的《傷寒學術史》，在“現(xiàn)代傷寒名家對傷寒學的貢獻”中將先生列于第二位（列冉雪峰后）。并指出：李氏研究《傷寒論》最主要的有兩條原則，一是要與《內》、《難》、《本經(jīng)》、《金匱要略》相結合，但不要牽強附會；一是要結合臨床來體會，而不是文字表面走過場。根據(jù)這兩條原則，加之他有多年的臨床經(jīng)驗，雄厚的古文修養(yǎng)，獨特的思辨能力，所以他的論著享譽海內外，稱得起現(xiàn)代的著名傷寒學家。

我讀過《冉雪峰醫(yī)案》，雖薄薄一冊僅七十一案，但是卻讓我感覺到此是真正高手。而且當年我母親肩周炎、腿上靜脈曲張老是腿疼，在廣州遍治不愈，中山醫(yī)一院骨科的教授、南方醫(yī)院骨科的博士都說要開刀，而一個中山醫(yī)骨科退休的姓謝的副教授一看就毫不質疑地開了華佗再造丸。我母親吃了幾個療程，就好了。我后來在網(wǎng)上查找，發(fā)現(xiàn)這個華佗再造丸是國家藥典委員會委員冉小峰中醫(yī)獻出的祖?zhèn)髅胤剑叫》迨侨窖┓宓膬鹤?。三十年代中醫(yī)界有南冉北張之說，北張指的是大名鼎鼎的張錫純，南冉就是冉雪峰。冉雪峰是六世醫(yī)傳，祖上做過湘軍名將鮑超軍中軍醫(yī)。

葉氏把冉雪峰排在李克紹之前，列第一位。這倒愈發(fā)讓我對冉雪峰產(chǎn)生了憧憬。

2007．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