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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元吉道德經(jīng)講義（上） (1)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慾以觀其妙，有欲以觀其竅。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為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朱子雲(yún)：「道猶路也，人之所共同也」。其實(shí)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理，故謂之道。天地未判以前，此道懸於太空；天地既辟以後，此道寄諸天壤。是道也，何道也？先天地而長存，後天地而不敝。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nèi)，無可見、亦無可聞。故太上曰：以言乎道，費(fèi)而隱，實(shí)無可道；所可道者，皆道之發(fā)見耳，非真常之道也。以言乎名，虛而無物，實(shí)無可名；所可言者，皆道之糟粕耳，非真常之名也。人不知道，曷觀之《詩》乎！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道不可有言矣！又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道不可無稱矣。須知至無之內(nèi)，有至有者存；至虛之中，有至實(shí)者在。道真不可以方所言也。太上慈悲渡世，廣為說法，曰：鴻蒙未兆之先，原是渾渾淪淪，絕無半點(diǎn)形象——雖曰無名，而天地人物鹹育個(gè)中。此所以為天地之始也。及其靜之既久，氣機(jī)一動，則有可名，而氤氤氳氳，一段太和元?dú)?，流行宇宙，養(yǎng)育群生。此所以為萬物之母也。始者，天地未開之前，一團(tuán)元?dú)庠诒б?；母者，天地既辟之後，化生萬物是也。 學(xué)人下手之初，別無他術(shù)，惟有一心端坐，萬念悉捐，垂簾觀照。心之下，腎之上，彷彿有個(gè)虛無窟子。神神相照，息息常歸，任其一往一來，但以神氣兩者凝注中宮為主。不頃刻間，神氣打成一片矣。於是聽其混混沌沌，不起一明覺心。久之恍恍惚惚，入於無何有之鄉(xiāng)焉。斯時(shí)也，不知神之入氣，氣之歸神，渾然一無人無我、何地何天景象，而又非昏聵也——若使昏聵，適成枯木死灰。修士至此，當(dāng)滅動心，不滅照心。惟是智而若愚，慧而不用。於無知無覺之際，忽然一覺而動，即太極開基。須知此一覺中，自自然然，不由感附，才是我本來真覺。 道家為之玄關(guān)妙竅，只在一呼一吸之間。其吸而入也，則為陰、為靜、為無；其呼而出也，則為陽、為動、為有。即此一息之微，亦有妙竅。人欲修成正覺，惟此一覺而動之時(shí)，有個(gè)實(shí)實(shí)在在、的的確確、無念慮、無渣滓一個(gè)本來人在。故曰天地有此一覺而生萬萬物，人有此一覺而結(jié)金丹。但此一覺如電光石火，當(dāng)前則是，轉(zhuǎn)眼即非，所爭只毫釐間耳。學(xué)者務(wù)於平時(shí)審得清，臨機(jī)方把得住。古來大覺如來，亦無非此一覺積累而成也。 修士興工，不從無慾有欲、觀妙觀竅下手，又從何處以為本乎？雖然，無與有、妙與竅，無非陰靜陽動，一氣判為二氣，二氣仍歸一氣而已矣。以其靜久而動，無中生有，名為一陽生、活子時(shí)；以其動極復(fù)靜，有又還無，名曰覆命歸根。要皆一太極所判之陰陽也。兩者雖異名，而實(shí)同出一源——太上為之一玄。玄者，深遠(yuǎn)之謂也。學(xué)者欲得玄道，必靜之又靜，定而又定，其中渾然無事，是為無慾觀妙。此一玄也。及氣機(jī)一動，雖有知，卻又不生一知之見；雖有動，卻又不存一動之想。有一心，無二念，是為有欲觀竅。此又一玄也。至於玄之又玄，實(shí)為歸根之所，非眾妙之門而何？所惜者，凡人有此妙竅，不知直養(yǎng)，是以旋開旋閉，不至耗盡而不已。至人於玄關(guān)竅開時(shí)，一眼覷定，一手拿定，操存涵養(yǎng)，不使須臾或離，所以直造無上根源，而成大覺金仙。 下手工夫，在玄關(guān)一竅。太上首章即將無名有名、觀妙觀竅指出，足見修道之要，除此一個(gè)玄關(guān)竅，餘無可進(jìn)步也。故開頭四句，說大道根源，實(shí)屬無形無狀，不可思議窮究。惟天地未開之初，混混沌沌，無可端倪，即如人直養(yǎng)於靜時(shí)也。天地忽辟之際，靜極而動，一覺而醒，即人偵氣於動，為煉丹之始基。第此轉(zhuǎn)眼之間，非有智珠慧劍，不能得也。要之，念頭起處為玄牝，實(shí)為開天闢地之端。自古神仙，無不由此一覺而動之機(jī)造成。又曰無慾觀妙，有欲觀竅，兩者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故同出而異名。凡有形象者，可得而思量度蔔，若此妙竅，無而有，有而無，實(shí)不可以方所名狀?？v舌如懸河，亦不能道其一字，所以謂之玄玄。學(xué)者亦不有視為杳冥，毫不窮究一個(gè)實(shí)際下落。果於此尋出的的確確處，在人視為恍惚，在我實(shí)有把憑。久之著手生春，頭頭是道矣。 (2)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古雲(yún)：「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原是藥王?！褂衷唬骸父F取生身受命初，莫怪天機(jī)都洩盡。」由是觀之，足見受命之初，渾然天理，無有瑕疵，彼說美說惡，說善說醜，皆為道之害也。夫大道究何狀哉？在儒家曰「隱微」，其中有不睹不聞之要；釋家曰：「那個(gè)」，其中有無善無惡之真；道家曰「玄關(guān)」，其中有無思無慮之密。大道根源，端本於此。一經(jīng)想像，便落窩臼；一經(jīng)擬議，便墮筌蹄。雖古來神仙，讚歎道妙，曰美曰善，要皆恍惚其象，非實(shí)有端倪。蓋以為善也，就有惡對；以為美也，就有醜對。又況美在是，惡亦在是；善在是，醜亦在是。此殆後天陰陽有對待，有勝負(fù)參差，而非先天一元之氣也。故太上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侵瞬磺筇摕o一氣，而第言美之為美，善之為善，是亦捨本而逐末也。 太上特示下手之工，為大眾告曰：凡人打坐之始，務(wù)將萬緣放下，了無一事介於胸中，惟是垂簾塞兌，觀照虛無丹田，即凝神又調(diào)息，即調(diào)息又凝神，如此久之，神氣並成一團(tuán)，頃刻間入於杳冥之地，此無為也；及無之至極，忽然一覺而動，此有為焉。我於此一念從規(guī)中起，混混續(xù)續(xù)、兀兀騰騰，神依氣立，氣依神行，無知有知，無覺有覺，即玄牝之門立矣。由是恪守規(guī)中，凝神像外。一呼一吸，一往一來，務(wù)令氣歸玄竅。息息任天然，即天地人物之根，聖賢仙佛之本，此最為吾道家秘密天機(jī)，不容輕洩者也。 修士行持，與其求之無極不可捉摸，何如求之陰陽更有實(shí)據(jù)：曰有無相生，不過動而靜，靜而動，出玄入牝，燮理陰陽也。難易相成，不過剛而柔，柔而剛，鼎爐琴劍，一烹一溫也。長短相形，即出入呼吸，任督往來，前行短、後行長之謂也。高下相傾，即火在上而使之降，水在下而使之升，上下顛倒坎離之妙用也。音聲相和，即神融氣暢，百脈流通，不啻鳴鶴呼群，同聲相應(yīng)，不召自來也。前後相隨，即子馳於後，午降於前，乾坤交媾，和合一團(tuán)，依依不捨也。此數(shù)者皆由後天之陰陽，而返先天之無極也。聖人知道之本源沖漠無朕，浩蕩無痕——其處事也，以無為為尚，而共仰恭己垂裳之風(fēng)；其行教也，則以不言為宗，而自喻過化存神之妙。聖人作而萬物睹，又何難之有哉？自此耕田鑿井，被生成而竟忘其行；開源節(jié)流，勤導(dǎo)化而並化其跡。即使功滿乾坤，名聞天下，而聖人若恥，為虛名未嘗有實(shí)績也。夫豈若《書》雲(yún)：汝惟不矜不伐，天下莫與爭能、爭功者，尚有弭人爭競之想哉？此殆歸於神化之域，淡定之天，一惟自適其樂，而不忘自得之真。古言視富貴如浮雲(yún)，棄功名如敝履者，其斯之謂歟？雖然，道成德自立，實(shí)至名自歸。聖人縱不居功，而天下後世，鹹稱道不衰。是不言功而功同日月，不言名而名重古今。夫惟弗居，是以不去也。 學(xué)者須從虛極靜篤中，養(yǎng)出無美無善之真出來，才算修煉有本。其道惟何？玄關(guān)竅也！捨此則無生矣。修道者捨此玄關(guān)一竅，別無所謂道矣！如以美善為道，亦屬後天塵垢。太上以此言警之，望人因流而溯源也。不然，美善之稱，亦三代以下之君子，又烏可厚非哉。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故顷柗堑溃幰喾堑?，道其在陰陽之間乎！又況道者理也，陰陽者氣也。理無氣不立，氣無理不行。單言道實(shí)無端倪可狀，惟即陰陽發(fā)見者觀之，庶確有實(shí)據(jù)。此章言無善無美之真，直抉大道根源，望人端本立極，以為修身治世之基。有無易難數(shù)句，是教人由有對待之陰陽，返乎真一之氣。其中又教人從有無相入處，尋出玄關(guān)一竅，為煉丹之本根。至於守中養(yǎng)丹，陽生活子，運(yùn)轉(zhuǎn)河車，亦無不層層抉破。惟聖人直指其源，故恭己無為，不言而信，雖有生有為，而在己毫無德色。迨至功成告退，視富貴為不足重輕，非聖人孰能與於斯學(xué)？學(xué)者玩索而有得，非但下手有基，即通天亦有路矣。他注雲(yún)：天下皆知美善之所以為美善，則自不為惡與不善矣。此講亦是。但太上之經(jīng)，多在源頭上說，不落二乘。 (3)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shí)其腹，弱其志，強(qiáng)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聖人之治天下也，與其有為，不如無為，尤不知有為而無為。其化民成俗也，與其能感，不如能化，尤不如相安於無事之為得。是以堯舜恭己垂裳，而四方悉昭風(fēng)動，此如何之化理哉？不過上無心而民自靜，上無好而民自正，上無慾而民自定耳。否則，紛紛擾擾，自以為與民興利除弊，而不知其擾民也實(shí)甚。故曰，民本無爭也，而上爭奪之；民本無貪也，而上貪婪之；民本無思無慾也，而上以奇技、淫巧、鮮衣、美食先導(dǎo)之。欲其不爭不貪無嗜無好也得乎？茍能修其身，正其心，恬然淡然，毫無事事，不以賢能相尚，則民自安靖而不爭矣；不以難得之貨為貴，則民重廉恥，而不為盜矣。且聲色貨利之場不一，屬於目則無見無慾，己與民各適其自在之天，而虛靈活潑之神，自常應(yīng)常靜而不亂矣。此事豈異人任哉？惟聖人摒除耳目，斬?cái)嘈八剑б灰钥掌湫?。心空則煉丹有本。由是而采天地靈陽之氣，以化陰精，日積月累，自然陰精消滅，而陽氣滋長，則實(shí)腹以全其形，所謂以道凝身，以術(shù)延命，即是超生拔死之法。而且專氣致柔，如嬰兒之力弱，不能持物然。雖至柔也，而動則剛。觀其浩浩淵淵，兀兀騰騰，真可包天地有餘。一切知覺之心，嗜欲之性，不知消歸何有？聖人以此修身。即以此治世，在己無知無慾——不但愚者混混沌沌，上合於穆之天；即聰明才智之儒，平日矜能恃智，惟恐以不逞為憂。至此已淡恬無事，自志其知識之私，一歸渾樸。此能為而不為，非不能也，實(shí)不敢也。雖然，人生天地間不能逃虛空而獨(dú)超物外，必有人倫日用之道，又烏得不為哉？然順其自然，行所無事，雖有為，仍無為也——亦猶天不言而自化，四時(shí)代宣其教矣；帝無為而自治，百官代理其政矣。為者其跡，不為者其神。是以南面端拱，天下悉慶平成，猗歟盛哉！ 道本平常，不矜新穎，不尚奇異。如國家尊賢，原是美事，若以此相誇相尚，則賢者固賢，而不肖者亦將飾為賢。甚至賢以否為否，而不肖者又以賢為否，於是爭端起矣。彼此互相標(biāo)榜，迭為黨援，而天下自此多事矣。國家理財(cái)，亦是常經(jīng)，而若貴異物，寶遠(yuǎn)貨，則民必梯山航海，冒險(xiǎn)履危，不辭跋涉之苦、性命之憂，搜羅而致之朝廷。至求之不得，千方百計(jì)，雖奸盜劫奪所不顧也。至於衣服飲食，亦日用之常，而若食必珍羞，衣求錦繡，見可欲而欲之，奢風(fēng)何日正也？是以聖人內(nèi)重外輕，必虛心以養(yǎng)神，實(shí)腹以養(yǎng)氣，令神氣打成一片，流行一身之中——條暢融和，蘇綿快樂，而志弱矣；且神靜如嶽，氣順如泉，而骨強(qiáng)矣。常常抱一，刻刻守中，非獨(dú)一己無慾無思，即聰明才智之士，亦觀感而自化，不敢妄有所為?；蛟挥袨椋瑒t紛更致誚；無為則清淨(jìng)貽譏，為不為之間，亦幾難矣。詎之順理而為，非有冒昧以為，有為仍與無為等。所以孔子贊舜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歟？ (4)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誰家子，像帝之先。 帝者，上帝也。先者，無始之始也。 道者何？太和一氣，充滿乾坤，其量包乎天地，其神貫乎古今，其德暨乎九州萬國。胎卵濕化，飛潛動植之類，無在而無不在也。道之大何如也？顧其為體也，空空洞洞，渾無一物，若不見，為有餘；及其發(fā)而為用，沖和在抱，施之此而此宜，措之彼而彼當(dāng)?！对姟吩唬骸缸笾笾瑹o不宜之；右之右之，無不有之?！拐嫒舭俅ǔ?，而海不見盈也。不誠為萬物之宗旨哉？孔子曰：「鬼神之為德，休物無遺?！褂衷唬骸刚Z小莫破，語大莫載。」其浩浩淵淵，實(shí)有不可窮究者。道之難狀如此，後之人又從何而修乎？太上慈憫凡人，乃指其要曰：凡人之不能入道者，皆由才智之士，自恃自恣，任意縱橫，於以錮蔽虛靈而不見耳。茲欲修道，須知聰明智慧，皆為障道之魔，從此黜聰墮明，屏其耳目之私，悉歸混沌，而一切矜才恃智，傲物淩人之銳氣，概挫折而無存，則人心死而道心生，知見滅而慧見昭矣。先儒謂：聰明才智之人不足畏，惟沉潛入道、澄心觀理者為可畏，斯言不誠然乎？修行人務(wù)以沉神汰慮、寡慾清心為主。那知覺思慮之神、惡妄雜偽之念，紛紛擾擾，此念未休，彼念又起，前思未息，後思又來。我必自勸自勉，自寬自解——如亂絲之糾纏，我必尋其頭緒而理之；若蔓草之荒蕪，我必拔其根株而夷之。如此則紛紜悉解，而天君常泰矣。雖然，此獨(dú)居習(xí)靜之功，猶未及於鬧處也。茍能靜而不能動，猶是無本之學(xué)。必靜時(shí)省察，一到熱鬧場中，尤要競競致慎！凡事讓人以先，我處其後，尊人以上，我甘自下。若此則與世無忤，與人無爭焉。又況好同惡異，世俗大體皆然。我惟有隨波逐流，從其類而和之，雖有光明正大之懷，我決不露其圭角。惟有默識其機(jī)，暗持其體，同己者好之，異己者聽之。所以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古聖人當(dāng)大道未明之時(shí)，莫不以此混俗也。又觀六祖得衣缽之後，道果雖圓，尚未盡其微妙，由是留形住世，積功了道，隱於四會山中，獵夫與居，恬不為怪，所以得免於難。若非和光同塵，烏能長保其身？由此動靜交修，常變有權(quán)，則本來一點(diǎn)湛寂虛明之體，自然常常在抱，而又非果在也：若有所在，若有所存，卻無所存，一片靈光，閃灼於金庭之下。此道究何道哉？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nèi)，吾不知從何而來、從何而去，究為誰氏之子也？經(jīng)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斯為大道之玄妙歟？！帝之先有何象？亦不過混沌未開，鴻濛未判，清空一氣而已矣。迨一元方兆，萬象回春，道發(fā)散於天地人物之間，而無從窺測，修士欲明道體，請於天地將開未開，未開忽開而揣度之，則得道之原，而下手不患無基矣。 太上將道之體，畫個(gè)樣子與人看，又教體道者欲修大道，先認(rèn)道源。欲尋道源，先從自家心性中閒邪存誠，自下學(xué)循循修之，久則底於神化之域，方知吾心性中有至道之精，常常不離懷抱也。須從靜中尋出端倪，用存養(yǎng)省察之功，以保守天真，不以盛氣淩人，不以繁冗亂性，即張子所謂解脫人欲之私也。撥開雲(yún)霧，洞見青天；軒斷葛籐，獨(dú)露真面。一旦動與人交，不知有光埋光，在塵混塵，或顯才智，或炫功能，抑或現(xiàn)煙霞泉石之身，露清致高標(biāo)之態(tài)，歷觀往古，惹禍招災(zāi)，為大道之害者不少。如漢朝常錮之禁，晉時(shí)清流之禍，雖緣小人之奸，亦由己不知明哲保身之道也。人能混俗和光，與世同塵，一若靈芝與眾草為伍，鳳凰偕群鳥並飛，不聞其香而益香，不見其高而益高。如是藏拙，如是直養(yǎng)，則湛寂真常之道，則恍惚於眉目間，不存而若存，有象而無象?！吨杏埂冯?yún)：「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非居帝之先而何？ 天地間生生化化，變動不拘者，全憑此一元真氣，主持其間。上柱天，下柱地，中通人物，無有或外者焉。此氣之渾渾淪淪，主宰萬物，有條不紊者曰理。此氣之浩浩蕩蕩，彌綸萬有，宛轉(zhuǎn)流通者曰氣。理氣合一曰仁。故先儒曰：「仁者人欲盡淨(jìng)，天理流行，無一毫人為之偽?！褂衷唬骸干^仁?！挂收呷绻局腥剩溟g生理生氣，無不完具。天地生萬物，聖人養(yǎng)萬民，無非此理此氣為之貫通，夫豈區(qū)區(qū)於事為見耶？故太上設(shè)言以明道曰：向使天地?zé)o此一腔生氣，惟有春夏秋冬寒暑溫涼之教，以往來運(yùn)度，則萬物無所稟賦，氣何由受，形何由成？其視萬物也，不啻芻狗之輕，毫不足珍重者然，有日見其消磨而已。又使聖人無此真元心體，惟仗公卿僚寀，文誥法制之頒，以訓(xùn)戒凡民，則草野無由觀感，人何以化、家何以足？真是視斯民如芻狗之賤，全不關(guān)痛癢者然，有日見其摧殘而已。顧何以天地?zé)o心，而風(fēng)雲(yún)雨露，無物不包含個(gè)中？聖人忘言，而輔相裁成，無人不嬉遊宇內(nèi)？足見天地聖人，皆本此一元真氣，貫注乎民物之間——雖有剝削，亦有生成；雖有刑威，亦有德化。是天地聖人之不仁，正天地聖人仁之至處。人不知聖，盍觀天地：上浮為天，下凝為地，其中空洞了明，渾無事物，不過一開一闔，猶橐之無底，龠之相通，渾浩流轉(zhuǎn)，毫不障礙焉。當(dāng)其虛而無物也，固隨氣機(jī)之升沉，而不撓不屈，及其動而為聲也，亦聽人物之變化，而愈出愈奇。以觀天地，無異橐龠。聖人又豈外是乎？學(xué)者守中抱一，空空無跡，浩浩無垠，藏之愈深，發(fā)之愈溥。以視言堂滿堂，言室滿室者，相隔不啻天淵。彼以言設(shè)教，以教有盡，何若寶吾之精，裕吾之氣，神遊象外，氣注規(guī)中，而無一膚一發(fā)不周流遍及之為得也。甚矣！守中之學(xué)，誠修身之要道也。 此是一元真氣，修身在此，治世亦在此。除此以外，所謂制度法則，猶取魚兔之筌蹄也。魚兔必假筌蹄而得，謂取魚兔不用筌蹄不可，謂筌蹄即魚兔亦不可。金丹大道，如采陽補(bǔ)陰，前行短、後行長；玉液小還、金液大還，皆是取魚兔之筌蹄，若竟視為道源，差毫釐而謬千里矣。惟此元?dú)鉄o聲無臭，無象無形，天地人物公共之生氣，學(xué)者修煉，必尋得此一件丹頭，方不空燒空煉。否則，煉精、煉氣、煉神、煉虛，皆屬無本之學(xué)。一任童而習(xí)之，到老猶無成焉。太上教人從守中用功：而消息在橐侖，學(xué)人須自探討！章內(nèi)「不仁」二字是設(shè)詞。 修煉一事，只緣人自有身後，氣質(zhì)拘於前，物慾蔽於後——猶精金良玉，原無瑕疵，因陷於污泥之中，而金之精者不精，玉之良者不良，所以欲復(fù)原形，非用淘汰之力，琢磨之功，不能還乎初質(zhì)也。太上示人下手之功曰：「穀神不死?！购我詾榉Y神？山穴曰穀，言其虛也；變動不拘曰神，言其靈也。不死，即惺惺不昧之謂也。人能養(yǎng)得虛靈不昧之體以為丹頭，則修煉自易；然而無形無影，不可捉摸，必於有聲有色者，而始得其端倪。古雲(yún)：「要得穀神長不死，須從玄牝立根基?！购我灾^之玄？玄即天也。何以謂之牝？牝即地也。天地合而玄牝出，玄牝出而闔辟成，其間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旋循於虛無窟子，即玄牝之門也?？鬃釉弧盖て湟字T」，不誠然乎？第此門也，是陰陽往來之路，天地造化之鄉(xiāng)，人物發(fā)生之地，得之則生，失之則死。凡人順用之則為死戶，聖人顛倒之則為生門。人欲煉丹以成長生久視之道，捨此玄牝之門，別無他徑也。非天地之根而何？修士垂簾觀照，混沌無知時(shí)，死凡心也。忽焉一覺而動，生道心也。所謂靜則為元神，動則為真意。是其中胎息一動，不要死死執(zhí)著丹田，必於不內(nèi)不外間，觀其升降往來，悠揚(yáng)活潑，即得真正胎息矣。古人雲(yún)「出玄入牝」，是出非我本來面目，入亦非我本來面目，惟此一出一入間，中含妙諦，即虛靈也。所謂真陰真陽，形而為真一之氣是也。天地之根，豈外此乎？要知穀神者，太極之理；玄牝者，陰陽之氣。其在先天，理氣原是合一；其在後天，理氣不可並言。修道之人欲尋此妙竅，著不得一躁切心，起不得一忽略念。惟借空洞之玄牝，養(yǎng)虛靈之穀神，不即不離，勿忘勿助，斯得之矣。故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名，發(fā)育萬物。聖人以有而形無，實(shí)而形虛，顯呈此至隱至微之一物曰穀神。谷神者，空穀之神，問之若答，應(yīng)焉如響，即不死也。其在人身，總一虛靈不昧之真。自人喪厥天良，穀神之汩沒者久矣！後之修士，欲得穀神長存、虛靈不昧，以為金丹之本、仙道之根，從空際盤旋，無有把柄；惟從無慾有欲、觀妙觀竅下手，有無一立，妙竅齊開，而玄牝立焉。故曰：「此竅非凡竅，乾坤共合成。名為神氣穴，內(nèi)有坎離精?！箍傄珰馍袢叽虺梢黄?，方名得有無竅、生死門；否則為凡竅，而無一元真氣存乎其中——虛則落頑空，實(shí)則拘形跡，皆非虛靈不昧之體。惟此玄牝之門，不虛不實(shí)，即虛即實(shí)，真有不可名言者，靜則無形，動則有象，靜不是天地之根，動亦非人物之本，惟動靜交關(guān)處，乃坎離顛倒之所，日月交關(guān)之鄉(xiāng)，真所謂天根地窟也。學(xué)人到得真玄真牝，一升一降——此間之氣，凝而為性，發(fā)而為情——所由虛極靜篤中，生出法象來。知得此竅，神仙大道盡於此矣。其曰「綿綿若存」者，明調(diào)養(yǎng)必久，而胎息乃能發(fā)動也；曰「用之不勤」者，言抽添有時(shí)，而符火不妄加減也。人能順天地自然之道，則金丹得矣。 天地之氣，渾浩流轉(zhuǎn)，歷億萬年而不敝者，皆由一元真宰默運(yùn)其間，天地所以悠久無疆也。即發(fā)育萬物，長養(yǎng)群黎，而生生不已，天地亦未嘗不足，氣機(jī)所以亙古不磨也。太上曰「天長地久」，不誠然哉！然天地之能長且久者，其故何歟？以其不自生也。設(shè)有自生之心，則天地有情，天亦老矣。惟不自有其生，而以眾生為生，是眾生之生生不息，即天地之生生不息也，故曰長生。世人多昧此生生之理，不求生而求死，不求長生而求速死。陷溺於富貴功名，沉淪於聲色貨利，時(shí)時(shí)握算，刻刻經(jīng)營，不數(shù)年而精枯氣弱，魄散魂飛，費(fèi)盡千辛，難享一世。營生反以尋死，可勝浩歎！是以聖人法天效地，不惟勢利之場不肯馳逐，即延年益壽之術(shù)，亦不貪求。惟以大道為先，淨(jìng)掃心田，精修命蒂，舉凡一切養(yǎng)身章身之具，在在不暇營謀，一似後其身、外其身者然。卒之德立而同類莫超其上，名成而後世猶仰其型。非所謂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者乎？視世之自私其身反戕其生者，誠高出萬萬倍；而聖人究非矯情立異也，自來恬淡是好，清淨(jìng)為懷，不隨俗而浮，不依形而立，廊然大公，一似天地之無私者焉。夫人多自私而慼慼於懷，聖無一私而皎皎物外。一片虛靈之象，空洞之神，常照耀而不可稍遏。向使區(qū)區(qū)以血肉軀、臭皮囊，時(shí)刻關(guān)心，晝夜繫念，又烏能獨(dú)先而不後，長存而不亡耶？惟其無私，故與天地合撰，日月合明，而能成其私也。後之修道者，欲此身不朽，此神不壞，雖用刻苦工夫，擺脫垢塵，久久鍛煉，自然乾乾淨(jìng)淨(jìng)，別有一重天地，另有一番世界，而不與世俗同生死也，何樂如之？ 天地不言，全憑一元真氣斡旋其間，所以週而復(fù)始，生機(jī)毫無止息，天地之長久，故歷萬古而常新也。聖人參天兩地，養(yǎng)太和之氣，一歸渾沌之真。處則為聖功，出即為王道。何世之言修己者，但尋深山枯坐，毫不幹一點(diǎn)人事：雲(yún)治世者，純用一腔心血，渾身在人物裡握算！若此者各執(zhí)一偏，各為其私，非無事而寂寂，有事而惺惺者焉。聖人窮則清淨(jìng)無塵，而真形與山河並固；達(dá)則人物兼善，而幻身偕爵位俱輕。迨其後名標(biāo)宇宙，身獨(dú)居先；功蓋環(huán)區(qū)，形存異世，非以其無私耶？學(xué)人能去其私，一空色相，永脫塵根，積功則留住人間，飛昇則長存天壤。不私其身而卒得長生，轉(zhuǎn)世之為身家計(jì)者，不啻雲(yún)泥之判也。人可不絕外誘之私耶？ 大道原無他妙，惟是神氣合一，還於無極太極，父母生前一點(diǎn)虛靈之氣而已矣。人若不事乎道，則神與氣兩兩分開，鉛走汞飛，水火所由隔絕也。孟子曰：民非水火不生活。是言也，淺之則為日用之需；深之則為修煉之要。有時(shí)以火溫水而真陽現(xiàn)，有時(shí)以水濟(jì)火而甘露生。水火之妙，真有不可勝言者。然水火同宮，言水而火可知矣。水性善下，道貴謙卑。是以上善聖人，心平氣和，一腔柔順之意，任萬物之生遂，無一不被其澤者焉。究之，功蓋天下而不知功，行滿萬物而不知行。惟順天地之自然，極萬物之得所，而與世無忤，真若水之利濟(jì)萬物毫無爭心。不但此也，萬物皆好清而惡濁，好上而惡下；水則處物以清，自處以濁，待物以上，自待以下。水哉水哉，何與道大適哉！聖人之性，一同水之性，善柔不善剛，卑下自奉：眾人所不能安者，聖人安之若素；眾人所為最厭者，聖人處之如常。所以於己無惡，於人無爭。非有道之聖人，不能如斯。故曰：「處眾人之所惡，幾於道矣。」夫以道之有於己者，素位而行，無往不利。即屬窮通得失，患難死生，人所不能堪者，有道之人，總以平等視之。君子論理不論氣，言性不言命，惟反身修德焉耳。雖然，德在一起，修不一途，又豈漫無統(tǒng)宗，浩浩蕩蕩，而無所底極哉！必有至善之地，止其所而不遷，方能潛滋暗長，天真日充，而人欲日滅?！兑住吩唬骸隔奁浔巢猾@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此即聖人之居善地也。居之安，則資之深。內(nèi)觀其心，虛而無物，淵淵乎其淵也。外觀所與，擇人而交，肫肫乎其仁也。至於發(fā)之為言，千金不及一諾，「言善信」也。施之於政，大惠何如大德，「政善治」也。推之一物、一事、一動、一靜之間，無不頭頭是道。任人以事，惟期不負(fù)所能。慮善以動，只求動惟其時(shí)。聖人之修身治世如此。此由「止於至善」，得其所安，而後發(fā)皆中節(jié)也。惟其在在處處，無一毫罅漏，無一絲欠缺，又何爭之有耶？夫惟不爭，而人感恩戴德，刻骨銘心者，方具瞻依不志，又有何怨、又有何尤？雖有惡人，亦相化為善矣。及其至也，無為自然，群相安於不識不知之天，幾忘上善之若水，柔順而利貞，無往不吉焉。 指點(diǎn)上善之心，平平常常，無好無惡，浩浩蕩蕩，無陂無偏，極其和柔。是以居上不驕，為下不倍；於己無尤，於人無怨。顧其所以能至此者，究非世俗之學(xué)所能造其巔，亦非無本之學(xué)所能建其極也。故太上處眾人所惡之後，旋示一善地。究竟此地何地？寸衷寸地是也。得其地則性命有依，失其地則神氣無主。無主則亂，安能事事鹹宜，合內(nèi)外而一致，處人己而無爭哉？然，謂其地為有，則多墮於固執(zhí)；若謂其地競無，又落於頑空。此殆有無不立，動靜不拘者也。欲修至道，請細(xì)參其故，予以多積陰功，廣敦善行，庶幾上格神天，或得師指，或因神悟，予以會通其地，而始不墮旁門左道，得遂生平志願也。此地瞭然，道過半矣。以下曰「心」、曰「言」數(shù)語，明在在處處，俱將檢點(diǎn)至善，使不先得善地而居。以後所雲(yún)，無一可幾於善者，此真頭腦學(xué)問，本原工夫，如或昧焉，則持己接物，萬事皆瓦裂矣。吾故略洩於此，願世之有志者，勿自恃才智，妄猜妄度，而不修德回天；惟虛心訪道可也。 (9)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貽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古雲(yún)：「過河須用筏，到岸不須舟。」又曰：「未得功時(shí)當(dāng)學(xué)法，既得功時(shí)當(dāng)忘法?！顾箶?shù)語誠修道之至要也。若修道行功，業(yè)已造精微廣大之域，猶然競競致守，自詡學(xué)識高、涵養(yǎng)粹，未免驕心起而躁心生，不有退縮之患，即有悖謬之行。若此者，道何存焉？德何有焉？故太上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剐扌腥水?dāng)精未足之日，不得不千淘萬汰，洗出我一點(diǎn)至粹之精，以為長生之本。若取得真陽，朝烹暮煉，先天之精，充滿一身內(nèi)外，則身如壁立千尋，意若寒潭秋月。外腎縮如童子，則無漏盡通之境證矣。斯時(shí)也，精滿於身，不宜再進(jìn)火符，即當(dāng)止火不用，且宜無知無識，渾渾淪淪，頓忘乎精盈之境為得。若持盈不已，難免傾丹倒鼎之虞，不如早已之為愈也。當(dāng)氣未充時(shí)，須千燒萬煉，運(yùn)起文武神火，鍛煉先天一元真氣出來，以為延壽之基；到得凡氣煉盡，化為一片純陽，至大至剛，貫穿乎一身筋骨之內(nèi)，夭矯如龍，猛力如虎，此何如之精銳也。我當(dāng)專氣致柔，一如嬰兒之沕穆無知，庶幾長保其氣，可至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若揣銳不休，難免燎原遍野之慮，安望其長保乎？若是者，猶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一同富貴人家，怙侈滅義，驕奢淩人，如欒氏滅族，範(fàn)氏家亡，要皆不自戒滿除盈，以至橫行不軌，自貽其咎。如此征之人事，而天道可知矣。試觀當(dāng)春而溫，至夏則暑陽司令，而溫和不在矣；至秋而涼，及冬則寒冷乘權(quán)，而西風(fēng)無存矣。物育功成，時(shí)行名遂，天地於焉退藏，以蓄陽和之德，倘冬寒而兼春溫，夏熱而夾秋涼，即是天道反常，時(shí)節(jié)愆期，功成不退，適為乖戾之氣，其有害於人者多矣。故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狗蛱烨胰缡?，而況於人乎？古來智士良臣，功業(yè)爛如，聲名燦著，而不知退隱山林，如越之文種，漢之韓信，釀成殺身亡家之禍者不少。是以學(xué)道人當(dāng)精盈氣足之時(shí)，不可不忘法忘形，以自敗其道也。若未臻斯境者，又烏可捨法捨形哉？ 此教學(xué)人修煉大道，做一節(jié)丟一節(jié)，不可自足自滿，怠心起而驕心生，禍不旋踵而至矣。即無滲漏之患，然亦半途而廢，無由登彼岸以進(jìn)神化之域焉?！段蛘妗冯?yún)：「未煉還丹須速煉，煉了還須知止足。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棺阋姷罒o止境，功無窮期，彼滿假何為哉？古來修士，多罹殺身亡家之禍，皆由不知幍光養(yǎng)晦，混俗同塵之道也。丹經(jīng)雲(yún)；「修行混俗且和光，圓即圓兮方即方。隱顯逆從人不識，教人怎得見行藏?！故且杂械栏呷耍?dāng)深藏不露，隨時(shí)俯仰，庶幾不異不同，無好無惡，可以長保其身。否則修德而謗興，道高而毀來，雖由人之無良，亦自張揚(yáng)太過?！兑住吩唬骸嘎卣d盜，冶容誨淫」，誠自取也。又何怪自滿者之招損乎？吾願後之學(xué)者，未進(jìn)步則依法行持，既深造當(dāng)止火不用，庶可免焚身之患?xì)e。 此章開口即說煉精化氣之道。既得精氣有於身，既要一心一德，而不使偶離；離則精氣神三寶各自分散，不能會歸有極，以為煉丹之本。故太上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夫營者，血也。血生於心、魄藏於心，其必了照丹田，一心不動，日魂方注於月魄之中，月乃返而為純乾。此由心陽入於腎陰，神火照夫血水，雖水冷金寒，卻被神火烹煎，而油然上升，自蓬勃之不可遏。至人知此玄牝?yàn)樘斓刂?，於是一呼一吸之間，微陽偶動，取一眼覷定，一手拿住，運(yùn)一點(diǎn)己汞以迎之，左旋右抽，提回中田，凝聚不散，即載魄而返，抱一而居，不片刻間，而真陽大生，真氣大動矣。由是運(yùn)行河車，由虛危穴起火，引至尾閭，敲九重鐵鼓，運(yùn)三足金蟾，上升於頂——俱要一心專注，不二不息——及至升上泥丸，牟尼寶珠已得，若不於此溫養(yǎng)片刻，則泥丸陰精不化，怎得鉛汞融和，化成甘露神水，以潤一身百脈？既溫養(yǎng)泥丸矣，復(fù)引之下重樓、入絳宮，即午退陰符也。但進(jìn)火之時(shí)，法取其剛，非用乾健之力，真金不能升；退符之候，法取其柔，非以柔順之德，陽鉛依然散漫，不能伏汞成丹。故曰：「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其意教人陰生午後，一心朗照，任其氣機(jī)下降，如如自如，了了自了，卻不加一意、用一力，此即坤卦柔順利貞，君子修行之道也。至降宮溫養(yǎng)，送歸土釜，牢牢封固，惟以恬淡處之，沖和安之，一霎時(shí)間，氣息如無，神機(jī)似絕，此致柔也。溫養(yǎng)片晌，神氣歸根，自如爐中火種，久久凝注，不令紛馳，自然真氣流行，運(yùn)轉(zhuǎn)週身，一心安和，四肢蘇軟，不啻嬰兒之體，如絮如縷，有柔弱不堪任物之狀，此足征丹凝之象。從此鉛汞相投，水火既濟(jì)，又當(dāng)洗心滌慮，獨(dú)修一味真鉛。茍心一走作，丹即奔馳，不惟丹無由就，即前取水鄉(xiāng)之鉛，亦不為我有?！肚鍦Q(jìng)經(jīng)》雲(yún)：「心無其心，物無其物?？諢o所空，無無亦無，湛然常寂」，又何瑕疵之有？故曰「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倘外丹雖得，內(nèi)照不嚴(yán)，則人欲未淨(jìng)，天理未純，安得一粒黍球，虛而成象？到得丹有於身，猶須保精裕氣，以成聖胎。雖然，其保精也要順自然，其裕氣須隨自在。此不保之保勝於保，不裕之裕勝於裕。否則矜持寶貴，鮮不危害焉。夫以丹為先天元?dú)猓瑹o有形狀，何須作為！若著跡象以求，未免火動後天，而先天大道亡矣。故曰：「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民比精也，國喻氣也。治世之要惟恩以愛民。立法治國，霸者之驩虞小補(bǔ)，大遠(yuǎn)乎王者的無為而治。重熙累治，氣象所爭，在有為無為間耳。治身之道，以精定為民安，以氣足為國富。煉己則精定，直養(yǎng)則氣足，極之浩然剛大，充塞兩間，亦若視為固有之物，平常之端，不矜功能，不逞才智，渾渾沌沌，若並忘為盈滿者然，無為也而大為出焉矣。學(xué)人到此，精盈氣足，養(yǎng)之久久，自然裂頂而出，可以高駕雲(yún)彩，遨遊海島，視昔之恪守規(guī)中、專氣致柔者，大有間矣！故曰：「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此言前日調(diào)神養(yǎng)胎，不能不守雌也；而今陽神充壯，脫離凡體，衝開天門，上薄霄漢，誠足樂也。氣何壯乎？到此心如明鏡，性若止水，明朗朗天，活潑潑地，舉凡知覺之識神，化為空洞之元神矣。前知後曉，燭照糜遺，此明明白白，所以四達(dá)而不悖也。然常寂而常照，絕無寂照心；常明而常覺，絕無明覺想。殆物來畢照，不啻明鏡高懸，無一物能匿者焉。而要皆以無為為本，有為為用。當(dāng)其陽未生，則積精累氣以生之；及其陽已生，則寶精裕氣以蓄之。迨其後留形變世，積功累仁，雖生而不誇輔育之功，為而不恃矜持之力，長而不假制伏之勞。一劫此心，萬劫此心，真可謂天上主宰，分司造化之權(quán)，是以謂之「玄德」。 此將築基得藥、煉己還丹、脫胎得珠九節(jié)功夫一一說出，要不外虛極靜篤、含三抱一、恍惚杳冥為主，自守中以至還丹，皆離不得渾有知於無知，化有為於無為。夫以先天一元真氣，隱於虛無之中，不在見見聞聞之地。人能泯其知覺，去其作為，則一元真氣常在。故太上曰：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此可知道生天地，原是渾渾沌沌，無可擬議，惟渾其神智，沒其見聞，道即在其中矣。倘起大明覺心，則後天識神應(yīng)念而起，已非先天元神，故必恍惚中求，杳冥中得，修士其亦知所從事矣。 夫道生於鴻蒙之始，混於虛無之中，視不見，聽不聞，修之者又從何下手？聖人知道之體無形，而道之用有象，於是以有形無，以實(shí)形虛，盜其氣於混沌之鄉(xiāng)，斂其神於杳冥之地，以成真一之大道，永為不死之神仙焉。所謂實(shí)而有者何？真陰真陽，同類有情之物是也。所謂虛而無者何？先天大道根源、龍虎二八初弦之氣是也。有氣而無質(zhì)，大道彰矣。故曰陰陽合而先天之氣見，陰陽分而後天之器成?！兑住吩唬骸感紊现^之道，形下謂之氣」，是非器無以見道，亦非道無以載器也。太上借喻於車曰：車有輻有轂，輻共三十以象日月之運(yùn)行，轂居正中，為眾軸所貫；轂空其內(nèi)，輻湊其外，所以運(yùn)轉(zhuǎn)而無難。若非其中有空隙處，人何以載？物何以貯乎？故曰：當(dāng)其無，即車之用。又如陶器然，以水和土，揉土為器，一經(jīng)冶煉，外實(shí)中空——究之凡人利用，不在埏埴之實(shí)，而在空洞之虛。如陶侃運(yùn)甓，非其間虛而無物，安能運(yùn)轉(zhuǎn)自如？故曰：「當(dāng)其無，即器之用」。再擬諸築室，必鑿戶牖其中，而後光明大放。及入此室處，戶牖亦覺無庸，務(wù)於空間之間，乃堪容膝，雖居有形以為室，必從實(shí)際以為居。故曰：「當(dāng)其無，即室之用」。從此三者觀之，無非有象以為車、為器、為室；無象以為載、為藏、為居。而涉於有象者，即屬推行之利矣。凡居於無象者，即裕推行之用矣。故曰有以為利，無以為用，有有無無，亦互為其根焉耳。要之道本虛無，非陰陽無以見。氣屬陰陽，非道無以生。陰陽者，後天地而生，有形狀方所，不可為長生之丹。惟求道於陰陽，由陰陽而返太極，則先後混合，大道得矣。後之修丹者，徒服有形之氣，不知煉無形之丹，欲其成仙也，不亦南轅而北轍耶！ 道本無名，強(qiáng)名曰道。道本無修，強(qiáng)名曰修。夫以道之為物，至虛至無，方能至神至聖。試觀天地一氣清空，了無一物，及伏之久而氣機(jī)一動，陰陽生焉。於是形形色色，斐然有文，燦然成章，充滿於四塞之中。誰為造之？誰與生之？何莫非道生一氣，一氣化為陰陽，而萬物生矣。故曰：「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產(chǎn)陰陽。陰陽自是成三姓，三姓重生萬化昌。」修行人欲求至道之真，以成仙聖之體，必先以陰陽為利器，後以虛無為本根，而大道得矣。章內(nèi)三「無」字，指其空處曰無，大約言修煉人自無而有，自有還無，以至清空一氣，而大道方成，其意殆取於此耳。 (12)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世之營營逐逐，馳心於聲色貨利之場，極目遐觀，爽心悅口者，非以此中佳境誠足樂耶？孰知人世之樂，其樂有限；惟吾心之樂，其樂無窮。又況樂之所在，即憂之所在。有益於身者，即有損於心。如五彩之章施，其色光華，其文燦爛，誰不見之而色喜、望之而神驚？詎知目之所注，神即眩焉。人生精力，能有幾何？似此留心物色，縱性怡情，以為美觀，未有不氣阻神銷，胸懷繚亂，而目反為之盲也。故曰「五色令人目盲」，誠至論也。至若絲桐之韻、筲管之聲，古聖亦所不廢；胡昏庸之子，暱女樂，比歌童，竭一己之精神，取片時(shí)之歡樂！究之曲調(diào)未終，鏗鏘猶在，而耳靈之內(nèi)蘊(yùn)者，盡馳於外，而耳反為之聾矣。故曰「五音令人耳聾」。他如口之於味，甘脂調(diào)和，濃淡適節(jié)，聖人亦所必需；無如饕餮者流，貪口腹，好滋味，嘉淆滿座，異物充廚，雖一蓍數(shù)金，一餐萬費(fèi)不辭。其亦知利於口者，不利於心乎？況人心中有無限至味，不肥腯而自甘，不膏梁而自飽，彼徒資饜飫?wù)撸嘀磺筮m口焉耳。故曰「五味令人口爽」。若夫田獵一事，古帝王原為生民除殘去害，樂業(yè)安耕起見；後世之人，從禽從獸，於獵於田，專以走狗為事，甚至燎原遍野，縱犬搜山，直使無辜之蛇蠍昆蟲，受害不少。更有逞殘暴，傷物命，專殺害以為生涯，毫不隱痛；卒之天道好還，冥刑不貸，一轉(zhuǎn)瞬間，而禍患隨之矣。又況馳騁田獵時(shí)，即暴戾性天之時(shí)，其身狂，其心亦狂，太上所以有「馳騁田獵令人心發(fā)狂」之戒也。再者，異采珍奇，帝王不寓於目，所以風(fēng)醇俗美，群相安於無事之天。後人以奇異為尚，於是百計(jì)經(jīng)營，千方打算，半生精氣，盡銷磨於貨物之中。詎知己之所羨人亦羨之，以其羨者而獨(dú)有諸己，此劫奪之風(fēng)所由日熾也。古雲(yún)：「匹夫無罪，懷譬其罪?！故侵赜竦湉浬睿徽_也。即使急力防閒，多方保護(hù)，而神天不佑，終亦必亡而已矣。人生性命而重，一旦魄散魂飛，貨財(cái)安在？何不重內(nèi)而輕外耶？太上所以有難得之貨令人行妨，諄諄為世告也。是以有道高人，虛其心以養(yǎng)性，實(shí)其腹以立命；知先天一氣，生則隨來，死則隨去，為吾身不壞之至寶，一心專注於此，而外來一切，皆若浮雲(yún)——所以虛靈不昧，若受人間禋祀，或?yàn)樘焐险嬖?，至今猶怊然耳目也。試問舜琴牙味，趙譬齊廬，今猶有存焉者乎？早已湮沒無聞矣！是知物有盡而道無盡，人有窮而道無窮。人欲長生，須將人物之有限者置之，性命之無形者修之，庶知所輕重也。嗚呼，非見大識卓之君子，烏能去彼而取此耶？ 教人修身大旨，原與塵世相反，須知世人之所好者，道家之所惡；世人之所貪者，道家之所棄。蓋聲色貨利，百般美好，雖有利於人身，究無利於人心；又況人心一貪，人身即不和焉。惟性命一事，似無形無象，不足為人身貴者。若能去其外誘，充其本然，一心修煉，毫不外求，卒之功成德備，長生之道在是矣。天下一切寶貴，孰有過於此乎？但恐立志不堅(jiān)，進(jìn)道不勇，理欲雜乘，天人迭起，遂難造於其極。願後之學(xué)者，始則閒邪存誠，繼則煉鉛伏汞，及至返本還原，抱樸歸真，又何難上與仙人為伍耶？是以聖人修內(nèi)不修外，為腹不為目，去彼存此，予以一志凝神，盡性立命，豈不高出塵世之榮華萬萬倍乎？ (13)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托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 孟子曰：「守孰為大，守身為大?！埂对姟吩唬骸讣让髑艺?，以保其身?！构湃遂渡硪嗪沃卦眨糠蛞源松硪?，不但自家性命依之而存，即一家之內(nèi)，無不賴之以生。推而言之，為天地立心，為萬物立命，為往聖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無非此身為之主宰。雖然，主宰宇宙者此身，而主宰此身者惟道。道不能憑空而獨(dú)立，必賴人以承之。故曰：「身存則道存，身亡則道亡?！勾笮扌腥?，當(dāng)大道未成之時(shí)，身遠(yuǎn)塵絕，跡循山林，韜光養(yǎng)晦，樂道安貧，耳不聞人聲，口不談時(shí)世，足不覆紅塵，豈徒避禍以全身哉？亦欲安身以立命也。至人世榮寵之事，恥辱之端，皆視為平常故事，毫不足介意者然。雖無端而弓旌下逮，幣聘來臨，君相隆非常之遇，蓬蓽增蓋代之輝，人所歡喜欲狂者，已則淡然彌甚也。倘不幸聞望過隆，戮辱旋及，奸邪肆讒謗之口，身家蒙不白之冤，亦惟不諉罪於人，歸咎於己而已。古聖人居寵不滅性，受辱不亡身，良有以也。要皆明於保身之道，不以功名富貴養(yǎng)其身，而以仁義道德修其性，所以成萬年不壞之軀，為古今所倚賴也。倘一有其身，自私自重，與人爭名爭利，為己謀食謀衣，逐逐營營，擾擾紛紛，爭競不息，攘奪無休，不旋踵而禍患隨之矣。君子所以貴藏器以待時(shí)，安身以崇德也。太上見人不能居寵以思畏，弭患於無形，所以有「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之慨。何謂「寵辱若驚」？蓋以寵為後起之榮，非本來之貴，故曰「寵為下」。但常人之情，營營於得失，故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為「寵辱若驚」。其曰「貴大患若身」者何？殆謂人因有身，所以有患。若無吾身，患從何來？凡人當(dāng)?shù)牢闯蓵r(shí)，不得不留身以為修煉之具，一到脫殼飛昇，有神無氣，何禍之可加哉？既留形住世，萬緣頓滅，一真內(nèi)含，雖運(yùn)遊四境，亦來去自如，又何大患之有？世之修士，欲成千萬年之神，為千萬人之望，造非常之業(yè)，建不朽之功，須一言一行，不稍放肆，即貴其身而身存，乃可以為天下所寄命者；一動一靜，毫不敢輕，即愛其身而身在，乃可為天下所托賴者。如莘野久耕，而三聘抒忱，慨然以堯舜居民自任；南陽高臥，而幾經(jīng)束帛，儼然以鼎足三分為能。所謂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非斯人其誰與歸？彼自私其身，而高蹈遠(yuǎn)引，不思以道濟(jì)天下，使天下共游於大道之中者，相去亦遠(yuǎn)矣。 此言人身自有良貴，不待外求，有非勢位之榮可比者。人能從此修持，努力不懈——古雲(yún)「辛苦二三載，快樂千萬年」，洵不誣也，有何寵辱之驚，貴患之慨耶？學(xué)者大道未得時(shí)，必賴此身以為修煉，若區(qū)區(qū)以衣服飲食、富貴榮華為養(yǎng)身之要，則凡身既重，而先天真身未有不因之而損者。先天真身既損，而後天凡身亦斷難久存焉。此凡夫之所以愛其身而竟喪其身也。惟至人知一切事情，皆屬幻化之端，有生滅相，不可認(rèn)以為真，惟我先天元?dú)?，才是我生身之本，可以一世，可以百世，可以千萬年。若無此個(gè)真修，則凡身從何而有？此為人身內(nèi)之身，存之則生，失之則死；散之則物，凝之則仙，不可一息偶離者也。太上教人兢兢致慎，不敢一事怠忽，不敢一念遊移，更不敢與人爭強(qiáng)角勝，惟恬淡自適，清淨(jìng)無塵，以自適其天而已。雖未出身加民，而蕓蕓赤子，早已慶安全於方寸。斯人不出如蒼生何？民之仰望者，深且切矣。所謂不以一己之樂為樂，而以天下之樂為樂，不以一己之憂為憂，而以天下之憂為憂，其寄託為何如哉？ 大凡天下事，都要有個(gè)統(tǒng)緒，始能提綱挈領(lǐng)，有條不紊。況修道乎？且夫大道之源，即真一之氣也；真一之氣，即大道之根也。何謂真一之氣？《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何謂大道根源？《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理氣合一即道也。修士若認(rèn)得這個(gè)紀(jì)綱，尋出這個(gè)端倪，以理節(jié)情，以義定性，以虛無一氣為根本，長生之道得矣。如以清清朗朗明明白白為修，吾知道無真際，修亦徒勞也。太上所以狀先天大道曰：「視之不見，曰夷；聽之不聞，曰希；搏之不得，曰微?！狗蛐耐ǜ[於目也，目藏神。腎通竅於耳也，耳藏精。脾通竅於四肢也——四肢屬脾，脾屬土，土生萬物，真氣凝焉。即精神寓焉。若目有所見，耳有所聞，手有所動作，皆後天有形有色有聲有臭之精氣神，只可以成形，不可以成道。惟視無所見，則先天木性也；聽無所聞，則先天金情也；搏無所得，則先天意土也。故曰後天之水火土，生形者也；先天之金木土，成仙者也。其曰夷、曰希、曰微者，皆幽深玄遠(yuǎn)，不可捉摸之謂，真有不可窮詰者焉。能合五氣為一氣，混三元為一元，則真元一氣在是，天然主宰亦在是。所以《悟真》雲(yún)：「女子著青衣（火生水），郎君披素練（水生金）。見之不可用（後天水火土），用之不可見（先天木金土）。恍惚裡相逢（混而為一），杳冥中有變。霎時(shí)火焰飛，真人自出現(xiàn)?！剐奘恐?，即知大道之源，修道之要矣。若不知始於虛無，執(zhí)著一身屍穢之氣，雜妄之神，生明覺心，作了照想，吾恐藏蓄不深，發(fā)皇安暢？此煉精煉氣煉神之功，所以不離乎混沌焉。既混沌，久之則胎嬰長，陽神生——而其間育胎養(yǎng)神之法，又不可不知，即前章愛民治國行無為道是。陽神出入，運(yùn)行自然，時(shí)而神朝於上，則不知其所自上，所以不皦也。時(shí)而神斂於下，則不忽其所藏下，所以不昧也。由此綿綿密密，繼繼繩繩，無可名狀，亦無所作為，仍還當(dāng)年父母未生之初，渾然無一物事?！兑住吩唬骸赶葱耐瞬仂睹堋梗瞧渲家?！故雲(yún)復(fù)歸於無物。雖然無物也，而天下萬事萬物，皆自此無中生來，太上所以有無狀之狀，無象之象之謂也。然究有何狀何象哉？不過恍恍惚惚中偶得之耳。果然恍惚，真元即生。迎其機(jī)而導(dǎo)之，殆不見其從何而起，是前不見其首也；隨其氣而引之，亦不見其從何而終，是後不見其尾也。道之浩浩如此。此不亦大周沙界，細(xì)入毫芒者乎？是道也，何道也？乃元始一氣，人身官骸真宰也。得之則生，失之則死；完則為人，歉則為物，所發(fā)只毫釐間耳。學(xué)人得此元始之氣，調(diào)攝乎五官百骸，則毛髮精瑩，肌膚細(xì)膩，是謂執(zhí)古之道，以禦今之有者此也。人能認(rèn)得此開天闢地太古未有之元始一氣，以為一身綱紀(jì)、萬事主腦，斯體立而用自行，本正而末自端矣。倘學(xué)人不以元始一氣為本，欲修正覺，反墮旁門，可悲也夫！ 此狀道之體，學(xué)道人會得此體，方有下手工夫。若真一之氣，是先天性命之源，非後天精氣神可比。欲見命氣，必將性真融成一片，始得真一之氣。第此氣渾渾淪淪，浩浩蕩蕩，雖無可像可形，而天下之有像有形者，皆從此無形無象中出，誠為大道紀(jì)綱，天地人物之根本也。道曰守中，佛曰觀空，儒曰慎獨(dú)，要皆同一功用。故自人視之，若無睹無聞，而自家了照，卻又至虛至實(shí)，至無至有。所以子思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咕由鳘?dú)之功，誠無息也。要之隱微幽獨(dú)之地，雖有可顯可據(jù)，而大道根源，只是希夷微妙，無可狀而狀，無可像而像，極其渾穆。學(xué)道人總要於陽之未生，恍惚以待之，於陽之既產(chǎn)，恍惚以迎之，於陽之歸爐入鼎，恍惚以保之、養(yǎng)之，絕不起大明覺心，庶幾無時(shí)無處而不得大道歸源焉。前言陽神出現(xiàn)，明天察地，通玄達(dá)微，及了悟之候，光明景界，純?nèi)巫匀唬兄魺o知，有覺若無覺——況下手之初，可不恍恍惚惚，死人心以生道心乎？ 太上前章言道體，此言體道之人。人與道，是二而一也。道無可見，因人可見。人何能仙？以道而仙。道者何？真一之氣也。真一之氣，即《中庸》之德也。欲修大道，豈有他哉？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孔子足縮縮如有循。道之為道，不過一敬焉耳。人能以敬居心，一念不茍，一事不輕，大道不即在此乎？雖然，道無奇怪，尤賴有體道者存乎其間，斯道乃不虛懸於天壤。故太上雲(yún)：古之善為士者，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何至至微而至妙乎？「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其至玄而至通乎？顧其心之浩浩，氣之洋洋，不啻江河之深，令人無從測識。故太上曰「夫惟不識，故強(qiáng)為之容」。以明其內(nèi)之真不可得而測，其外之容有可強(qiáng)而形焉。其心心慎獨(dú)，在在存誠，如豫之渡河，必俟冰凝而後渡；若猶之夜行，必待風(fēng)靜而後行，最小心也。其整齊嚴(yán)肅，亦如顯客之遙臨，不敢稍慢；其脫然無所累，夷然無可系，又似冰釋為水，杳無形跡可尋；其忠厚存心，仁慈待物，渾如太樸完全，雕琢不事，而渾然無間；其休休有容，謙謙自抑，何異深山窮穀，虛而無物，大而能容耶？其形如此，其性可知。要皆渾天載於無聲，順帝之則而不識。宛若舜居深山，了無異於深山野人者。其渾噩之風(fēng)，豈昏濁者所得而擬乎？但渾與濁相肖，聖與凡一理，凡人之濁真濁也；聖人之濁，渾若濁也，實(shí)則至濁而至清。然聖不自聖，所以為聖；凡不自凡，竟自為凡。孰能於心之染汙者而澄之使靜，俟其靜久而清光現(xiàn)焉：孰能於性之本安者而涵泳之、擴(kuò)充之，迨其養(yǎng)之久久，而生之徐徐，采以為藥，煉以為丹？保生之道，不誠在是乎？此靜以凝神，動以生氣，即守中，即陽生活子時(shí)也。由此一升一降，收歸爐內(nèi)，漸采漸煉，漸煉漸凝，無非一心不二，萬緣皆空，保守此陽而已。有而愈者，虛而愈虛。有至虛之心，無持盈之念，是以能返真一之氣，得真常之道焉。又曰「能敝不新成」者何？蓋以凡事之新成者，其敝必速，茲則敝之無可敝也。敝者其跡，不敝者其神。一真內(nèi)含，萬靈外著，其微妙玄通，固有如是焉耳。 此言體道者之謹(jǐn)慎小心，雖曰道本虛無，而有道高人，自能無形而形，無象而像，若內(nèi)外一致者然。章內(nèi)「若」字七句，皆借物以形容道妙，正見微妙玄通，淵深不可測度處?！甘肽堋挂韵聰?shù)句，是言未能成德，而求以入道者。濁不易澄，靜存則心體自潔；安貴於久，動察則神智不窮。滿遭損，故不欲盈也；速易敝，故不新成也。吾願學(xué)人虛而有容，樸而無琢，渾渾灝灝，隨在昭誠愨之風(fēng)，斯人心未有不化為道心、凡氣未有不易為真氣者。切勿以深莫能測，遂逡巡而不前也！ 人欲修大道，成金仙，歷億萬年而不壞，下手之初，不可不得其根本。根本為何？即玄關(guān)竅也。夫修真煉道，非止一端，豈區(qū)區(qū)玄關(guān)妙竅可盡其蘊(yùn)哉？蓋天有天根，物有物蒂，人有人源，斷未有無始基而能成絕大之功、不朽之業(yè)者。試觀天地未開以前，固闐寂無聞也；既辟而後，又浩蕩無極矣。謂未開為天根乎？茫蕩而無著，固不可以為天根。謂已闢為天根乎？發(fā)育而無窮，亦不得指為天根。是根究何在哉？蓋在將開未開處也。又觀人物未生之時(shí)，固渺茫而無象也。既育以後，又繁衍而靡涯矣。謂未生為本乎？溟漠而無狀，固不得以為人物之本。謂既育為本乎？變化而靡窮，亦不得視為人物之本。是本果何在哉？亦在將生未生之時(shí)也。欲修大道，可不知此一竅而亂作胡為乎？太上示人養(yǎng)道求玄之法，曰「至虛極，守靜篤，吾以觀其復(fù)」。此明修士要得玄關(guān)，惟有收斂浮華，一歸篤實(shí)，凝神於虛，養(yǎng)氣於靜，至虛之極，守靜之篤，自然萬象鹹空，一真在抱。故《易》曰：「復(fù)見其天地之心乎。」又邵子雲(yún)：「冬至子之半，天根理極微。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shí)。」此時(shí)即天理來復(fù)，古人喻為活子時(shí)也。又曰：「一陽初發(fā)，杳冥沖醒?！勾苏f物返正，天地來復(fù)之機(jī)，先天元始祖氣，於此大可觀矣。但其機(jī)甚微，其氣甚迅，當(dāng)前即是，轉(zhuǎn)念則非。不啻石火電光，傾俄間事耳。請觀之草木，當(dāng)其蕓蕓有象，枝枝葉葉，一任燦爛成章，艷色奪目，俱不足為再造之根，復(fù)生之本，惟由發(fā)而收，轉(zhuǎn)生為殺，收頭結(jié)果，各歸其根，乃與修士丹頭或無異也。歸根矣，又由動而返靜矣，既返於靜，依然復(fù)誕降嘉種之初，在物為返本，在人為覆命，非異事也。一春一秋，物故者新；一生一殺，花開者謝。是知修士覆命之道，亦天地二氣之對待，為一氣之流行，至平至常之道也。能知常道，即明大道。由此進(jìn)功，庶不差矣。世之旁門左道，既不知大道根源，又不肯洗心滌慮，原始要終——或煉知覺之性，或修形氣之命，或采七金八石以為藥，或取童男幼女以為丹，本之既無，道從何得？又況狃於一偏，走入邪徑，其究至於損身殞命者多矣。是皆由不知道為常道，以至索隱行怪，履險(xiǎn)蹈危，而招兇咎也。惟知道屬真常，人人皆有，物物俱足，知之不以為喜，得之不以為奇，如水火之於人，一任取攜自如，休休乎虛而能容，物我一視，有廓然大公之心焉。至公無私如此，則與王者。民吾同胞，物吾同與，體天地而立極，合萬物以同源，不相隔也，斯非與天為一乎？夫天即道，道即天；天外無道，道外無天。惟天為大，惟王則之；惟道獨(dú)尊，惟天法之。故人則有生而有死，道則長存而敝。雖至飛昇脫殼，亦有殞滅之時(shí)。然形雖亡而神不亡，身雖沒而氣不沒?！对姟吩弧肝耐踉谏?，於昭於天」，其斯之謂歟？是皆從虛極靜篤，而觀來復(fù)之象，乃能如此莫測也。學(xué)者可不探其本而妄作招兇哉？ 太上示人本原上工夫，頭腦上學(xué)問。此處得力，則無處不得力。學(xué)者會得此旨，則恪守規(guī)中，綿綿不息，從無而有，自有而無——雖一息之瞬，大道之根本具焉；即終食之間，大道之元始存焉。從此一線微機(jī)，采之煉之，漸漸至於蓬勃不可遏抑，皆此一陽所積而成也?？v浩氣塞乎天地，陽神貫乎鬥牛，何莫非一點(diǎn)真氣所累而致乎？學(xué)人不得這個(gè)真氣，但以後天形神為煉，不過如九牛之一毛，滄海之一粟耳，何敢與天地並論乎？惟行此道而與天地同體，乃極億萬年不壞，修道者須認(rèn)真主腦，採取不失其時(shí)可也。 太上治身之道，即治世之道，總不外一真而已。真以持己則己修，真以應(yīng)物則物遂，雖有內(nèi)外之分，人己之別，而此心之真，則無或異焉。人能至誠無息，則人之感之者亦無息；人或至誠有間，則物之應(yīng)之者亦有間。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修其身而天下自平，喪其真而天下必亂也。自三皇五帝以逮於今，從未有或異者。太上欲人以誠信之道自修，即以誠信之道治人。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在己不知有治之道，在人觀感薰陶，亦不覺其自化，而不知其所之。此上古之淳風(fēng)，吾久不得而見矣。故太上曰：「太上不知有之。」以君民熙熙皞皞，共嬉遊於光天化日之下。倘非誠信存存，烏有如斯之神化乎？至皇古之休風(fēng)已邈，太上之郅治無聞，則世風(fēng)愈降，大道愈乖，有不堪語言見聞?wù)?。若去古未遠(yuǎn)，斯道尚存，天性未漓，真誠尚在，但非太古之篤實(shí)，亦為今世之光華。同一治也，一則無心而自化，一則有意以施仁。保民如保赤子，愛民如愛家人。斯時(shí)之尊上而敬長者，亦若如響所應(yīng)。即感孚不一，德化難齊，亦惟親之愛之，獎之譽(yù)之，絕不加以詞色，俾之懷德畏威。是雖不及太上，然亦遵道遵路之可嘉，所謂「大道廢，有仁義」者也。是皇降為帝，帝降為王，皆本知德以行王道者也。以後古風(fēng)已遠(yuǎn)，大道愈偷，王降為霸，假以行真，心各一心，見各一見，與帝王之一德感孚者遠(yuǎn)矣。故禮教猶是，政刑猶是，法制禁令亦猶是，而此心之真?zhèn)?，則杳不相若焉。惟借才華以經(jīng)世，憑法度以導(dǎo)民，處置得宜，措施合法，使民望而畏之，不敢犯法違條，即是精明之主，太平之世。等而下之，不堪言矣。恃智巧以驅(qū)民，逞奸謀而馭眾，以神頭鬼面之心，為神出鬼沒之治。當(dāng)其悻悻自雄，囂囂自得，未有不以為智過三王，才高五霸，而斯世之百姓，卒惕惕乎中夜各警，其侮民也實(shí)甚。斯民雖不敢言，而此心睽違，終無一息之浹治，所以不旋踵而禍亂隨之矣?？鬃釉唬骸干虾眯艅t民用情。」倘信不足於己，安能見信於民？此上與下所以相欺而相詐也。夫制度文誥條教號令之頒，雖聖人亦所不廢，然情偽分焉，感應(yīng)殊焉。惟帝王以身作則，以信孚民，法立而政行，言出而民信，卒至光被四表，功成事遂，如堯之於變時(shí)雍，舜之躬己無為，而百姓皆謂「我自然」。噫！此真信之所及，以視信不足於內(nèi)者，相判何啻天淵哉。 道德一經(jīng)，原是四通八達(dá)，修身在此，治世在此，推之天下萬事萬物，亦無有出此範(fàn)圍者。即如此章太上二字，言上等之人，抱上等之質(zhì)，故曰太上。上德清淨(jìng)無為，六根皆定。其次敬愛化民，有感即通。其次威嚴(yán)馭世。其次以智巧導(dǎo)民，所謂術(shù)也。而其極妙者莫如信。信屬土，修煉始終，純以意土為妙用。故太上雲(yún)「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是丹本也。信非他，一誠而已。人能至誠無息，則丹之為丹，即在是矣。但信與偽相去無幾，克念作聖，罔念作狂。人禽界，生死關(guān)，所爭只一間耳。吾願後學(xué)尋得真信，以為真常之道可也。信在何處？即是玄關(guān)一竅，人其知之否？ 嘗觀上古之世，俗尚敦龐，人皆渾樸，各正其性，定其命，安其俗，樂其業(yè)，一如物之任天而動，率性而行，無事假借，不待安排，順其性之當(dāng)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莊子謂臃腫鞅掌之徒，蠢樸勞瘁，動與天隨，饒有真意。此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是何如之化理哉？要不過渾渾淪淪，無思無慮，與大道為一而已矣。無如皇風(fēng)日降，大道愈衰，為上者於是有仁義之說，兢兢業(yè)業(yè)，無敢或荒。夫由義居仁，亦聖賢美事，無可厚非；而特?cái)M諸古昔盛時(shí)，大道昌明，人心渾噩，不言仁義而仁義自在個(gè)中者，固大有間矣。故太上為之歎曰：「大道廢，有仁義?！褂墒巧吓c下慕仁義者竊其名，假仁義者行其詐，雖仁義猶是，而作為壞矣。此豈仁義之不良耶？殆由穿鑿日甚，拘於仁狃於義者為之害耳。然猶曰仁義也，雖不及大道之真，尚未至於大偽也。自此以後，世俗愈乖，人心彌壞，即仁義之傳，其所存者，亦幾希，但見朝野內(nèi)外，上下君臣，一以智而炫其才，一以慧而施其使，此來彼往之內(nèi)，大都爾詐我虞矣。不能一道同風(fēng)，安望齊家治國？所以父子生嫌，兄弟起釁，甚至夫婦朋友，親戚鄉(xiāng)鄰，人各一心，心各一見，幾如胡越之不相親也，何況其他！萬一有子能孝，朝廷特為獎之；有父能慈，鄉(xiāng)裏共為稱之。噫！父慈子孝，原是天地之常經(jīng)，家庭之正軌，又何足表揚(yáng)哉？乃至三黨六親不知，而忤逆之風(fēng)日熾，鬩牆之釁時(shí)聞，所以有能孝能慈者，固不勝鄭重，而表其居裡，以風(fēng)天下焉。不誠遠(yuǎn)遜大道隆盛之期，子有孝而不知其為孝，父克慈而並忘其為慈者哉！雖然，即此能孝能慈，亦是因不和而返為和之道，但今之世好為粉飾，徒事鋪張，言慈孝而襲取慈孝之名者，殊難枚舉。又況五霸之後，骨肉相摧，君臣交質(zhì)，無怪乎上有昏庸之主，下有跋扈之臣，而國家自此不靖矣。賴有忠肝義膽者出而安邦定國，雖成敗利鈍，未可預(yù)知，而盡瘁鞠躬，一片孤忠可表。數(shù)不可回以力挽，勢不可救以心全。如諸葛武侯之六出祁山，姜伯約之九伐中原是也。況人臣事主，願為良臣，不願為忠臣：幸而國祚承平，同襄補(bǔ)袞之職；不幸而強(qiáng)梁迭起，各展?jié)乐?。世有昏亂，天所以顯忠臣也；世有忠臣，天所以維昏亂也。然忠臣出矣，即使昏亂能除，一洗干戈之氣，化為禮義之邦，亦不及皇古之無事遠(yuǎn)矣。嗚呼！忠靖之臣，願終身埋沒而不彰——不然，一人獲忠臣之名，天下蒙昏亂之禍，不大可痛哉！ 此太上感慨世道，傷今思古，欲人返樸還真，上與下同於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慾，其道常足；熙熙皞皞，大家相安於無事，而不知其所之者。即有仁義智慧、孝子忠臣，一概視為固然，不知其為有，且羞稱其為有，此何如之渾樸乎！雖然，此為治世之論，推之修身之法，亦不外是。首句喻言渾淪之俗，太樸未彫，猶章貞之體，不假作為，自成道妙。若一喪本來之天，則不得不借先天陰陽以返補(bǔ)之。夫陰陽一仁義也，即「大道廢，有仁義」之說。至於審取一身內(nèi)外兩個(gè)真消息，憑空以智慧採取溫養(yǎng)，此中即不純正，多雜後天，不能不有偽妄。此又「智慧出，有大偽」之意也。他如採陰補(bǔ)陽，所以和六根之不和，使歸於大定，即孝慈之喻也。猛烹急煉，所以靖一身之昏亂，使躋於清明，即「忠臣」之旨也。知此則道不遠(yuǎn)矣。此太上明覆命歸根之學(xué)，究有何道哉？不過率其渾然粹然之天而已，修之者亦修此而已。 天下人物之眾，賢愚貴賤不等，總不外理氣貫通而已。其所以扡格不通，情睽意阻者，皆由上之人無以為感，下之人無以為化耳。古來至聖之君，順自然之道，行無為之政，不好事以喜功，不厭事而廢政，雖有聰明睿智，一齊收入無為國裡，清淨(jìng)鄉(xiāng)中，使下觀而化，自然親其親，長其長，安其俗，樂其業(yè)，無一民不復(fù)其性，無一物不遂其生者。此上古之世，人皆敦厚，物亦繁衍，其利不誠百倍哉！若至仁之主，素抱慈善之性、惻怛之心，一以濟(jì)人利物為事。浩浩蕩蕩，渾渾淪淪，不言是非，不言曲直，而任天以動，率性以行，自然無黨無偏，歸於大中至正之域。斯民之觀感而化者，為子自孝其親，為父自慈其子。雖有不孝不慈之人，相習(xí)成風(fēng)，旋且與之俱化，此何如隆盛也耶！後世聰明絕頂，敏捷超群之君，而出宰物治世，不知道本無為，順而導(dǎo)之則易，逆而施之則難。故或喜紛更而擾民，設(shè)法興條，究至國家多難，民不聊生。或好功烈而荒政，窮兵黷武，卒至府庫空虛，民不堪命，無怪乎民窮國病，攘竊劫奪之風(fēng)起，而盜賊公行天下。若是者，皆由至巧之君，不知用巧於無為之天，自在之地，欲富國而貪利，以至國勢不振，民風(fēng)不靖如此也。茍能至巧無巧，如其心以出之，順其勢以導(dǎo)之，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jì)其功，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自然如水之趨下，火之炎上，有不可遏抑者焉。斯時(shí)之民，猶有不顧廉恥，作盜賊好非為者乎？無有也。此大智若愚，大仁若忍，大巧若拙，後人視之，若有不堪為君，不堪為政者然。然而聖德之涵濡，仁恩之感被，智巧之裁成，雖文采不足於外，而實(shí)質(zhì)則多於內(nèi)也。理欲原不相謀，足於外自嫌於中，減其文自饒其實(shí)。聖之所以棄智，仁之所以棄義，巧之所以棄利，無非自敦其實(shí)，自去其文而已。雖然，下民至愚，恆視上之所為以為去就。如此去華崇實(shí)，自使小民一其心於本原之地，而不雕不琢。蓋所見者為質(zhì)實(shí)無文之政，斯所抱者，皆太樸不鑿之真。如此渾完自然，衣服飲食，各安其常；酬酢往來，各率其分。雖氣稟有限，難保無私慾之茍萌，然亦少矣、寡矣?？傊?，聖也、仁也、巧也，皆質(zhì)也；智也、義也、利也，皆文也。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皆令文不足，質(zhì)有餘，而各有專屬也。民之食德飲和於其中者，又烏有不利益無窮，孝慈日盛，盜竊化為善良耶？此隆盛之治，吾久不得而見之矣。 此喻修養(yǎng)之道，先要存心養(yǎng)性，心性一返於自然，斯後天之精氣，亦返於先天之精氣。倘未見性明心，徒以後天氣質(zhì)之性、知覺之心為用，則精屬凡精，氣屬凡氣，安得有真一之精、真一之氣合而成丹乎？修行人須從本源上尋出一個(gè)大本領(lǐng)、真頭腦出來作主，於是煉精煉氣煉神，在在皆是矣。悟得此旨，不但知太上之經(jīng)，治世修身，處處一串，即四書五經(jīng)，無在非丹經(jīng)矣。它注言在上之人，絕棄聖智，而民只知有利，故趨利者百倍；絕棄仁義，而民不知愛親，故大反乎孝慈——此不當(dāng)絕棄者而絕棄之，其弊如此。至於巧利聖智仁義相悖，能絕之棄之，盜賊何有？此當(dāng)絕棄者絕棄之，其效如此。此講甚「高」。三者以下，謂治民不必以令，但命令必本於躬行所繫屬者為要。見素則識定，抱璞則神全，少私寡慾，所謂有天下而不與也，非裕無為之化者，曷克臻此？ 聖人造詣極高，稱為絕學(xué)。純是一腔生意，融融洩洩，無慮無思?！对姟吩唬骸干系叟R汝，毋二爾心?！挂怨仕匚欢?，一任窮通得喪，無入而不自得，故曰「無憂」。此等境界，以常人不學(xué)無術(shù)者較之，殆不啻天淵之別，然亦所隔不遠(yuǎn)焉。如應(yīng)聲然，同一應(yīng)也，唯者之直與阿者之諛，應(yīng)猶是也。而所以應(yīng)者，相去究竟有幾何哉？自古聖凡之分，不過善惡；而善惡之別，只在敬肆，所爭僅一念之間耳，又相去何若哉？蓋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毫釐之差，千里之謬，人所戰(zhàn)兢惕厲，時(shí)以為畏者，我亦安可不畏人之所畏哉？是以下手之初，務(wù)須收斂神光，一歸混沌，於動於靜，處變處常，俱如洪荒之世，天地未辟，浩浩蕩蕩，不啻夜之未央。如此，則中有所主，外物不擾。予以施之事為，措諸政令，自然眾人化之熙熙然。食聖人之德者，如享太牢之榮；遊聖人之宇者，如登春臺之樂。此豈孤修寂靜可比其性量哉？所以功滿天下而不知功，行滿天下而不知行。眾人所喜，我獨(dú)淡泊恬靜，渺無朕兆。如嬰兒初胎，孩子未成之時(shí)，一團(tuán)元?dú)?，渾然在抱，上下升降，運(yùn)行不息，適與天地流通，杳不知其歸宿矣。人有為而我無為，是眾人有餘地以自容，我竟遺世而獨(dú)立，迥非眾人所能及也。自人視之，鮮不謂為愚；返而觀之，惟覺洗心退藏於密，安其天定其命，此豈愚人之心哉？不過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焉耳。不然，何以使人樂業(yè)安居，如此之感而神化之速也。若此者，皆由太極一團(tuán)渾淪在抱，沌沌兮如雞子之未雛，無從見為陰陽，亦且毫無知識。俗人則昭昭然無事不詳，我獨(dú)昏昏然一無所識；俗人則察察然無事不曉，我獨(dú)悶悶然一無所明。豈真昏而無知，悶而不覺哉？殆晦跡韜光，寓精明於渾厚，日增月益，丹成九轉(zhuǎn)，德極聖人，而成萬古不磨之仙也。其大而化也，若天地之晦蒙，萬象鹹包念內(nèi)。其妙而神也，若行雲(yún)流水之無止所，群生悉育個(gè)中。由其外而觀之，眾人皆有用於世，我獨(dú)愚頑而鄙陋。就其中而言，道則高矣美矣，為超群撥萃，絕世特立之聖人。此所由獨(dú)異於人而為人不可及也。蓋凡人紛馳於外，失其本來之天，聖人涵養(yǎng)於中，保其固有之性。聖異於凡，皆由後天以返先天故耳。夫後天為情，子氣也；先天為性，母氣也。由情以歸性，一如子之戀母，依依不捨。故曰「貴求食於母」。孟子曰：「學(xué)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矣?！孤}狂之分，只在一念，道豈在遠(yuǎn)乎哉？術(shù)豈在多乎哉？人欲修道，不於沖漠無朕之際求之，又從何處用功？故曰「玄牝玄牝真玄牝；不在心兮不在腎。究取生身受命初，莫怪天機(jī)都洩盡?！股碇蹙亢斡泻?？於此思之，道過半矣。 首言聖人絕學(xué)。已得常樂我靜，並無憂慮。日用行習(xí)，一歸混沌之天。不彫不琢，無染無塵，所謂仰之彌高，令人無從測度，真有可望而不可及者。顧功雖如此之極，究其相隔，不過一念敬肆之分。人可畏其高深莫測，而卻步不前耶？顏?zhàn)又^「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洵不誣也。然，卻非等頑空之學(xué)，了無事功表見於世。聖人自明德以至新民，使群生食德飲和，嬉遊於光天化日。斯道也，何道也？至誠盡己性、人性、物性之道。噫！盡性至此，復(fù)何學(xué)哉？不過食母之氣而已。 孔德之容，即玄關(guān)竅也。古雲(yún)：「一孔玄關(guān)竅，乾坤共合成。中藏神氣穴，名為坎離精?！褂衷唬骸敢豢仔P(guān)大道門，造鉛結(jié)丹此中存。」《契》曰：「此兩孔穴法，金氣亦相胥。」故道曰「玄牝之門」，儒曰：「道義之門」，佛曰「不二法門」?？傊钥椎轮髂苋荩禾斓厝宋?，鹹生自個(gè)中。無非是空是道、非空非道，即空即道?？张c道，兩不相離。無空即無道，無道亦無空。故曰：「唯道是從?！褂蟮勒?，捨此空器何從哉？但空而無狀，即屬頑空，學(xué)者又從何處採藥結(jié)丹？必須虛也而含至實(shí)，無也而賅至有，方不為一偏之學(xué)。修行人但將萬緣放下，靜養(yǎng)片晌，觀照此竅，惚兮似無，恍兮似有。虛極靜篤之中，神機(jī)動焉，無象者有象。此離己之性光，木火浮動之象，即微陽生時(shí)也。再以此神光偶動之機(jī)，含目光而下照，恍兮若有覺，惚兮若無知，其中陽物動焉，此離光之初交於坎宮者。其時(shí)氣機(jī)微弱，無可採取，惟有二候采牟尼法，調(diào)度陰蹻之氣，相會於氣穴之中。調(diào)度採取為一候，歸爐溫養(yǎng)為一候。依法行持，不片晌間，火入水底，水中金生，杳杳冥冥，不知其極，此神氣交而坎離之精生也。然真精生時(shí)，身如壁立，意若寒灰，自然而然，週身蘇軟快樂，四肢百體之精氣，盡歸於玄竅之中。其間大有信在，溶溶似冰泮，浩浩如潮生。非若前此之恍恍若有，惚惚似無，不可指名者也。此個(gè)真精，實(shí)為真一之精，非後天交感之精可比；亦即為天地人物發(fā)生之初，公共一點(diǎn)真精是矣。如冬至之陽，半夜之子，一歲一日之成功，雖不僅此，而氣機(jī)要皆自此發(fā)端。儼若千層臺之始於累土，萬裏行之始於足下一般。此為天地人物生生之本，本源一差，末流何極？以故自古及今，舉凡修道之士，皆不離此真氣之采，然後有生發(fā)之象。遍閱眾物初生，無不同此一點(diǎn)真精，成象成形。我又何以知眾物之生有同然哉？以此空竅之中，真氣積累，久則玄關(guān)開而真精生焉。要之，恍是光之密，惚是機(jī)之微。離中真陰，是為恍惚中之物；坎中真陽，是為杳冥中之精。學(xué)者必知之真，而後行之至也。 此恍兮惚是性光發(fā)越，故雲(yún)「有象」；惚兮恍是以性光下照坎宮，而真陽發(fā)動，故雲(yún)「有物」。窈冥之精，乃二五之精，故雲(yún)甚真。欲得真精，須知真信。真信者，陰陽迭運(yùn)，不失其候之調(diào)，俟其信之初至，的當(dāng)不易，即行擒伏之功得矣。凡人修煉之初，必要恍惚杳冥，而後人欲淨(jìng)盡，天理常存，凡息自停，真息乃見。此何以故？蓋人心太明，知覺易生。若到杳冥，知覺不起，即元性元命，打成一片。此個(gè)恍惚杳冥，大為修士之要。學(xué)人當(dāng)靜定之時(shí)，忽然偶生知覺，此時(shí)神氣凝聚丹田，渾然精然，自亦不知其所之，此性命返還於無極之天也。雖然外有是理，而丹田中必有融和氣機(jī)，方為實(shí)據(jù)。由此一點(diǎn)融和，采之歸爐，封固溫養(yǎng)，自能發(fā)為真陽一氣。但行功到此，大有危險(xiǎn)。惟有一心內(nèi)守，了照當(dāng)中，方能團(tuán)結(jié)為丹藥，可以長生不老。若生一它念，此個(gè)元?dú)猓匆央s後天而不純矣。若動一淫思，此個(gè)氣機(jī)即馳於外，而真精從此洩漏矣。古人雲(yún)：洩精一事，不必夫妻交媾，即此一念之動，真精已不守舍，如走丹一般。學(xué)人必心與氣合，息與神交，常在此腔子裡，久之，自有無窮趣味生來。然而真難事也；設(shè)能識透玄機(jī)，亦無難事。起初不過用提掇之法，不許這點(diǎn)真氣馳而在下，亦不許這個(gè)真氣分散六根門頭；總是一心皈命，五體投誠。久久自然精滿不思色矣。願學(xué)者保守元精，毫不滲漏。始因常行熟道，覺得不易；茍能一忍再忍，不許念頭稍動，三兩月間，外陽自收攝焉。外陽收攝，然後見身中元?dú)獬渥悖L生不老之人仙從此得矣，仙又何遠(yuǎn)乎哉？ 大道之要，必至無而含至有；卻至有而實(shí)至無，始為性命雙修之道。蓋以性本無也，無生於有；命實(shí)有也，有生於無。若著於虛無，便成頑空；著於實(shí)有，又拘名象?？v不流於妄誕不經(jīng)，亦是一邊之學(xué)，究難與大道等。修行人必先萬緣放下，纖塵不染，於一無所有之中，尋出一點(diǎn)生機(jī)出來，以為丹本。古人謂之真陽，又曰真鉛，又曰真一之氣是也。太上雲(yún)曲則全，言人身隱微之間，獨(dú)知獨(dú)覺之地，有一個(gè)渾淪完全、活潑流通之機(jī)，由此存之養(yǎng)之，採取烹煉，即可至於丹成仙就。昔人喻冬至一線微陽，至於生生不已。又喻初三一彎新月，漸至十五月圓，無非由曲而全之意也。夫曲隱也，隱微之處，其機(jī)甚微，其成則大。即《中庸》雲(yún)曲能有，誠是。要之一曲之內(nèi)，莫非理氣之元；全體之間，亦是太極之粹——即曲則全，故曰「曲則全」。聖人尋得此曲，兢兢致慎，迴環(huán)抱伏，如雞溫卵，如龍養(yǎng)珠，一心內(nèi)守，不許外露。久則浩浩如潮，逆而上伸，一股清剛之氣，挺然直上，出乎日月之表，包乎天地之外。坤卦謂坤至柔而動也剛，皆由致曲之餘，潛伏土釜，積而至於滔天，勃不可遏，有如是耳。且夫枉而為陰為柔是此氣，直而為陽為剛亦此氣，雖曰由枉而直，其實(shí)即枉即直。自隱曲中洞徹本源之後，其見則易，為守則難。惟優(yōu)焉遊焉，直養(yǎng)其端倪，更卑以下人，謙以自待，庶無躁暴急迫之性，不生邪見，不動凡火，方能成金丹。由是以神馭氣，以氣合神，隱顯無端，變化莫測，所謂至誠無息，體物無遺，無在而無不在也，何其盈乎？然必須謙乃受益，窪乃為盈也。不然烏能包涵萬有哉？況乎一曲之微，皆吾人本來之物——所謂敝也，敝即故也?！吨杏埂贰笢毓识隆故恰W(xué)人欲得新聞以生新意，非從此故有之物以溫之，何能得新？是亦即敝即新也。雖然敝亦無幾耳，惟從其少而養(yǎng)之，浩然之氣，大可以塞天地貫鬥牛。若謂道浩潮彌綸，無在不是，取其多而用之，吾恐理欲雜乘，善惡莫辨，時(shí)而守中，時(shí)而採藥，時(shí)而進(jìn)火退符，著象執(zhí)名，多多益善，究屬無本之學(xué)，未得止歸，終是一個(gè)迷團(tuán)。莫怪乎畢生懷疑莫悟也。聖人抱一以自修，又將施之天下，為天下楷模。使不知一曲之道實(shí)為一貫之道，而偶有所離——偶離則無式，無式則無成，道何賴焉？夫道本天人一理，物我同源，為公共之物。何今之學(xué)者，每固執(zhí)己見，謂人莫己若，即此矜驕之念，已覺障敝靈明，而不知酌古準(zhǔn)今，取法乎上。《中庸》雲(yún)：「君子之道闇然自章，小人之道的然自亡?！拐\修士所宜凜凜矣。縱使幾於神化，亦屬分所宜然，職所當(dāng)盡，何必炫耀於世，誇大其功！若使自伐，不但為人所厭，即功亦偽而不真。古人功成告退，並不居功之名，宜其功蓋天下，為萬世師也。至於自修自煉，猶衣之得暖，食之得飽，皆自得之而自樂之，且為人所各有而各足之，何必驕傲滿假，自矜其長！雖雲(yún)智慧日生，聰明日擴(kuò)，亦是人性所同然，不過我先得之耳，何長之有？若使自矜其長，則長者短矣！人雖至愚，誰甘居後？爭端有不從此起耶？君子無所爭，故天下莫與爭能。古所謂「曲則全」者，誠非虛言也，謂非全受而全歸之者歟？ 此即中庸，其次致曲、曲能有誠之道。曲即隱曲，道曰「玄竅」，佛曰「那個(gè)」，儒曰「端倪」。是又非虛而無物也。天地開闢，人物始生，盡從此一點(diǎn)發(fā)端，隨時(shí)皆有動靜可見。其靜而發(fā)端也，不由感觸。忽然而覺，覺即曲也。其動而顯像也，偶然感孚。突焉而動，動即曲也。要皆從無知無覺時(shí)，氣機(jī)自動，動而忽覺，此乃真動真覺。但其機(jī)甚微，為時(shí)最速，稍轉(zhuǎn)一念、易一息，即屬後天，不可為人物生生之本，亦不可為煉丹之根。吾人受氣成形，為人為物，都從此一念分胎，修道之邪正真?zhèn)危氩蛔源艘荒畎l(fā)源耶？《周書》曰：「罔念作狂，克念作聖。」聖狂一念之分，如此其速，此即一曲之謂也。古人喻為電光石火，又如乘千里驥絕塵而奔。此時(shí)須有智珠朗照，方能認(rèn)得清楚。既識得此個(gè)端倪，猶要存養(yǎng)之、擴(kuò)充之，如孟子所謂火始然，泉始達(dá)，浩浩炎炎，自然充塞天地。然擴(kuò)充之道，又豈有它哉？非枉屈自持，則不能正氣常伸。非卑窪自下，則不能天德常圓。惟守吾身故物，不參不二，溫其故，抱其一，不求之於新穎之端，不馳之於名象之繁，斯乃不至於愈學(xué)愈迷，而有日新又新之樂矣。古聖人知一曲為成仙證聖之階，遂將神抱氣、氣依神、神氣合一而不離，以為自修之要，以為天下之式。倘自見自是，即昧其明而不彰，況自伐則勞而無功，自矜則短而不長。智起情生，往往為道之害。惟不自見自是，自伐自矜，斯心平氣和，自然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又誰與之爭哉？道之潛移默契如此，非抱一者包能全受全歸，以返其太始之初乎？ 道本無聲無息，故曰「希言」。道本無為無作，故曰「自然」。夫物之能恆，事之能久者，無非順天而動、率性以行，一聽氣機(jī)之自運(yùn)而已。若矯揉造作，不能順其氣機(jī)，以合乾坤之運(yùn)轉(zhuǎn)，日月之升恆，適有如飄湯之風(fēng)，狂暴之雨，撥大木，湧平川，來之速，去亦速，其勢豈能終日終朝哉？雖然，孰是為之？問之天地而天地不知也。夫天地為萬物之主宰，不順其常，尚不能以耐久，況人在天地，如太倉一粟，又豈不行常道而能悠久者乎？故太上論道之源，以無為為宗，自然為用。倘不從事於此，別誇捷徑，另詡神奇，誤矣！試觀學(xué)道之士，雖東西南北之遙，聲教各異，然既有志於道，不入邪途，無不吻合無間。行道而有得於心謂之德。既知修道，自然抱德。凡自明其德，絕無紛馳者，無不默契為一。故曰「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又何怪誕之有耶？下手之初，其修也有道有德，有軌有則，脫然灑然，無累無系。到深造自得之候，居安資深，左右逢源，從前所得者，至此爽然若失；工夫純粹，打成一片，恰似閉門造車，出而合轍，無不一也。故曰：「失者同於失」。此三者功力不同，進(jìn)境各別。至於用力之久，苦惱之場，亦化為恬淡之境，洋洋乎別饒佳趣，詡詡?cè)蛔詴程鞕C(jī)?？嘁驯M矣，樂何極乎！故曰：「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箍梢姛o為之體，人所同修；自然之工，人所共用。雖千里萬裏之聖，千年萬年之神，時(shí)移地易，亦自然若合符節(jié)，有同歸於一轍者焉。倘謂自然者不必盡然，則有臆見橫於其中，有異術(shù)行乎其內(nèi)；或著於實(shí)而固執(zhí)死守，或執(zhí)於空而孤修寂煉。如此等類，不一而足，皆由不信無為之旨，自然之道，而各執(zhí)己見以為是。無惑乎少年學(xué)道，晚景無成！志有餘而學(xué)不足，終身未得真諦，誤入旁門?？杀卜颍】煽卜?！ 此言無為自然之道，即天地日月，幽冥人鬼，莫不同此，無為自然，以生為遂，為用為行而已矣。凡人自有生後，聰明機(jī)巧，晝夜用盡，本來天理，存者幾何？惟有道高人，一順天理之常。雖下手之初，不無勉強(qiáng)作為，及其成功，一歸無為自然之境，有若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者焉。故以聖人觀大道，則無為自然之理，昭昭在人耳目，有不約而同者，若以後人觀大道，則無為自然之詣，似乎惟仙惟聖，方敢言此；凡人未敢語此也?！吨杏埂冯?yún)：「生學(xué)困勉，成功則一。」不將為欺人之語哉？非也。緣其始有不信之心，由不道之門，其後愈離愈遠(yuǎn)，所以無為自然之道，不能盡同，而分門別戶，從此起矣。學(xué)者明此，方不為旁門左道所惑也。 前雲(yún)希言自然，非若世之蚩蚩蠢蠢，頑空以為無為，放曠以為自然者比。其殆本大中至正之道，準(zhǔn)天理人情，循聖功王道，操存省察，返本還原，以上合乎天命，故無為而無不為，自然而無不然也?！兑住吩弧父F理盡性，以至於命」，殆其人歟？過則病，不及亦病。《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是也。即如人之立也，原有常不易。跂者，兩足支也。《詩》曰「跂予望之」，以之望人，則可高瞻遠(yuǎn)矚，若欲久立，其可得乎？跨者兩足張也，以之跨馬，則可居於鞍背，若欲步行，又焉能乎：明者不自是，自是則不明。彰者不自見，自見則不彰。自伐者往往無功，有功者物莫能掩，何用伐為？自矜者往往無長，有長者人自敬服，奚用矜為？若不信無為自然之道，不知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致為皆聽諸天，何等自在！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行止渾於無心，何等安然！倘不知虛而無朕，即是大而能容，或加一意，參一見，若食者之過飽，行者之過勞，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學(xué)者須順天德之無違，循物理之自得，不惟人不可參雜作為於其間，即物亦當(dāng)聽其安閒。調(diào)其飲食，茍稍不得其宜，越乎常度，或多食之，或苦行之——如犬之過飽則傷，牛之過勞則困——是亦不安於內(nèi)而有惡於己焉。故曰：「物或惡之?！贡顺C揉造作，以期能立能行，昭明表彰，功堪動人，長可邁眾者，斷斷乎其難之也。有道之君子，深為鄙之，不屑處己。 此希言自然，不外一個(gè)清淨(jìng)。何謂清，一念不起時(shí)也。何謂淨(jìng)？纖塵不染候也。總要此心如明鏡無塵，如止水無波，只一片空洞了靈之神，即清淨(jìng)矣。倘若世之庸夫俗子，昏昏惘惘，終日無一事為，即非清淨(jìng)。惟清中有光，淨(jìng)中有景，不啻澄潭明月，一片光華，乃得清淨(jìng)之實(shí)。若有一毫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之意，便是障礙。所以學(xué)道人務(wù)使心懷浩蕩，無一事一物擾我心頭、據(jù)我靈府，久久涵養(yǎng)，一點(diǎn)靈光普照，恍如日月之在天，無微不入焉。只怕一念之明，復(fù)一念之肆，則明者不常明矣。昔孟子之所長，在於養(yǎng)氣，氣不動則神自靈，神靈則心自泰，故不曰養(yǎng)心而曰養(yǎng)氣，誠以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也。茍不求養(yǎng)氣而徒曰養(yǎng)心，無惑乎終身不得其心之寧者多矣。心果清淨(jìng)，真陽自生。一切升降運(yùn)行，順其自然為要。如跂者必使之立，跨者必使之行，餘食過飽，贅行過勞，皆未得其當(dāng)，物猶惡之，而況人乎？是以有道之君子，不忍出此也。 道者何？即鴻濛未判前，天地未兆，人物無形，混混沌沌，渾然一氣。無涯無際，無量無邊，似有一物，由混沌而成，盤旋實(shí)際，先天地而生者，所謂無極是也。寂虛而育生機(jī)，寥廓而含動意，所謂太極是也。萬物皆有兩，惟太極無二。自一動而開天地、分陰陽，四象五行，包含個(gè)內(nèi)。人物繁衍，日月充盈，豈不生育多而太極衰乎？不知此個(gè)混成之物，視不見，聽不聞，無物不有，無時(shí)不在，孑然獨(dú)立，渾然中處，卻又生生不已，化化無窮——自混沌以迄於今，初不改其常度，且獨(dú)立之中，一氣流行，周通法界，開闔自如，迴圈不已。以凡物而論，似乎其有困殆矣！孰知周流三界，充滿群生，天賴以清，地賴以甯，谷賴以盈，人賴以生，無非順其自然之運(yùn)。其間生者自生，成者自成，而太極渾然完全，卻不因之而稍殆。雖千變?nèi)f化，迭出不窮，莫不由此而有兆有名，故可為天下母也。夫天至高也，以高而可名；地至厚也，以厚而可名。惟此無極之極，不神之神，無聲無臭，無象無形，而于穆不已。吾亦不知其所名，惟字之曰道。以道為天地群生共同之路，公共之端。道可包天地，天地不能包道。道可育群生，群生不能育道。以其浩浩淵淵，靡有窮極，強(qiáng)名之曰大。大哉道乎！何其前者往，後者續(xù)，長逝而靡底乎？大之外又曰逝，何其超沙界，充絕域，悠遠(yuǎn)而難測乎？逝之外又曰遠(yuǎn)，凡事變極則通，窮極則反，何其宛轉(zhuǎn)流通，回環(huán)而不已乎？故又名之曰反。如此之名，不一其稱，只可稍狀其大。然大孰有過於道者乎？道之外惟天為大。天之外惟地為大。地之上惟王為大。故東南西北之中，有四大焉，王處其一。王為庶物首出之元，以管理河山，統(tǒng)轄人物，可與天地並稱為大。但王為地載，故王法地以出治也。地為天覆，故地法天以行令也。且天為道育，故天法道以行政也。而要皆本于自然，無俟勉強(qiáng)，不待安排。是道豈別有法哉？吾亦強(qiáng)名之曰“道法自然”而已矣。學(xué)者性命交修，惟法天地之理氣以為體，法天地之功效以為用。斯修性而性盡，煉命而命立矣，豈空言自然者所可比哉？ 天地渾淪磅礴，浩蕩彌綸，至顯至微，最虛最實(shí)。而凡形形色色，莫不自個(gè)中生來，此何物耶？生於天地之先，宰乎天地之內(nèi)，立清虛而不稍改易，周沙界而無有殆危，真可為天下母也。未開闢以前有此母氣而後天地生，既開闢以後有此母氣而後人物肇。吾不知其名，強(qiáng)字之曰道曰大。大則無所不包，逝則無所不到，無曰遠(yuǎn)莫能致。須知窮極必反，道之大，不誠四大中所特出者哉？學(xué)人欲修至道，漫言自然，務(wù)須凝神調(diào)息——凝神則神不紛馳，人之心正，即天地之心正；調(diào)息則息不乖舛，人之氣順，即天地之氣亦順。參贊乾坤，經(jīng)綸天地，功豈多乎哉！只在一心一身之間，咫尺呼吸而已矣?！吨杏埂冯?yún)“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其此其之謂歟？人果時(shí)時(shí)存心，刻刻養(yǎng)氣，除饑時(shí)食飯困時(shí)打眠之外，隨時(shí)隨外，常常覺照，不許一念遊移、一息間斷，方免疾病之虞。否則稍縱即逝，外邪得而擾之。正氣不存，邪氣易入，有必然者。古雲(yún)：人能一念不起，片欲不生，天地莫能窺其隱，鬼神不能測其機(jī)，洵非誣也。人謂築基，乃可長生。哪知學(xué)道人就未築其，只要神氣常常紐成一團(tuán)，毫不分散，則鬼神無從追魂攝魄，我命由我不由天也。吾不惜洩漏之咎，後之學(xué)者，茍不照此修持，則無以對我焉。 修煉之道，不外神氣二者；調(diào)之養(yǎng)之，返乎元始之天而已。其在先天，氣渾於無象，厚重常安；神寓於無形，虛靈難狀。一到後天，氣之重者而輕揚(yáng)，神之靜者而躁動。氣不如先天之活潑，常氤氳而化醇；神不似先天之光明，脫根塵而獨(dú)耀。此命之所以不立，性之所以難修也。學(xué)者欲得長生，須知?dú)獗貧w根。夫根何以歸哉？必以氣之輕浮者，複還于敦厚之域，屹然矗立，凝然一團(tuán)，則氣還於命，而浩浩其天矣；以神之躁妄者，複歸於澄澈之鄉(xiāng)，了了常明，如如自在，則神還於性，而渾渾無極矣。如此神返元性，氣返元命，不啻天地未兆之前，渾渾無際，浩浩靡窮。斯其凝愈固，其行愈速也；其虛無朕，其用無方也。由是氣愈重而愈輕，所謂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是神能靜而亦能動，《易》所謂妙萬物而為神。子思子曰“至誠如神”是。是以聖人之于道也，終日行不離乎輜車之重，恐氣輕而累重，反滯其行之機(jī)。如此穩(wěn)重自持，不愈速其行乎？縱有聲色之美，貨利之貴，是為眾人所榮觀，不為君子所介意。當(dāng)前寓目，君子一如燕居獨(dú)處，超然於物色之外，莫知其為有焉。奈何以萬乘之主、至尊至貴，可仙可佛之身而不自愛，反以世路榮觀，人寰樂趣為緣，不亦輕其身而自視太小耶？夫輕則人臣——臣即氣也——失臣形失氣矣；躁則失君——君即神也——失君則失神矣。神氣兩失而謂身能存，有幾乎？此殆不知人身難得，中土難生，而反自輕其身也，不誠大可慨歟？在彼戀塵世之榮華，慕當(dāng)途之仕宦，只說利己者多，肥家者盛，那知富貴之場，即是干戈之地！古來象以齒焚身，璧因懷獲罪，其為害可歷數(shù)也。人奈何只見其小而不從其大耶？噫嘻痛矣！ 此言水輕而浮，為後天之氣，屬外藥；金沉而重，為先天之命，號真鉛——又號金丹，又號白虎初弦之氣，其名不一，是為內(nèi)藥。先天金生水，為順行之常道，生人以之，故曰重為輕根。夫人生於後天，純是狂蕩輕浮之氣作事，以故水氣輕而浮，情欲多生，命寶喪失，所以易老而衰。君子有逆修之法，無非水複生金，輕返於重，以複乎天元一氣。是以終日行之，而不離乎輜重。不過亭亭矗矗，屹然特立，厚重不遷，養(yǎng)成浩氣，充塞乾坤而已矣。此為逆修之仙道，煉丹以之?？傊捎行我匝}無形，丹道之一事也?；鹪锒鴦?，為後天之神，屬外藥；木靜而凝，為先天之元性，曰真汞，曰真精，又曰青龍、真一之氣，其名亦多，要皆內(nèi)藥。先天木生火，為順行之常道，生人以之，故曰“靜為躁君”。夫人成形而後，純是智慮雜妄之神用事，以故火性飛揚(yáng)，變詐百出，性真梏沒，所以易弱而傾。君子有倒施之功，無非火複生木，躁返於靜，以還乎不二元神。于此雖有榮觀，燕處超然，無非萬象鹹空，一真在抱，養(yǎng)成大覺真金仙，召回霄漢而已矣。此為逆煉之丹道，成仙以之。要之自有覺以還無覺，又修道之一端也。此由外藥以修內(nèi)藥，自後天而返先天也。吾更為之暢言曰：生人之道順而生，修仙之道逆而克，蓋不克則不生，亦不克則不能成。河圖洛書之所以生克並用也。今之儒釋修養(yǎng)，與吾道有異者，大抵彼用順行，一循自然之度；吾道獨(dú)逆煉，則有勉強(qiáng)作為之工。倘有不克，無以為生成也。但順而修則易，逆而修則難。不得真師，不明正法，妄采妄煉，鮮不為害。既得真師，明正法矣，不結(jié)仙緣，不修善功，則神天不佑，魔魅來纏，必有將成而敗，傾丹倒鼎，連身命俱喪者，此誠不可不慎也。何以逆之克之？始用順道之常，效夫妻交媾之法，以火入水鄉(xiāng)，即是以神入氣中，此為凡父凡母交而產(chǎn)藥。迨至火蒸水沸，水底金生，斯時(shí)玄竅開而真信至，是真陽生而子藥產(chǎn)，此為外藥。金氣既生，真鉛自足，予以火促水騰，木載金升，切切催之，款款運(yùn)之，上升乾鼎，以真鉛配真汞，以真火真意引之，下入丹田，即入坤腹，以爐鼎和藥物煉丹，此返坎為男，複離為女。顛倒女男，選為賓主，收歸爐內(nèi)，烹煉一晌，再候真陽火動，以為金火大藥。此為內(nèi)藥生，又曰大藥產(chǎn)。此為靈父聖母交媾而育者也。且前小藥之生，動在腎管外，其氣小，故曰小藥、外藥；此則動於氣根之內(nèi)，生時(shí)有天應(yīng)星，地應(yīng)潮，六根震動之狀，故曰內(nèi)藥、大藥，又曰金丹。再以此金丹，運(yùn)起河車，鼓動巽風(fēng)，施用坤火，合離宮真精而煉之。真氣合真精，即以先天陽氣，制伏後天陰精，陰精亦合真氣而化為聖胎。夫真氣，自真精而生者也，為子氣，氣複歸精，故喻子投母胎。所謂子戀母而來，母戀子而住，子母相抱，神氣相依。即內(nèi)然真火，外用陰符陽火，內(nèi)外交煉，即結(jié)為聖胎，所謂“鉛將盡汞亦幹，化成一塊紫金霜”。金丹大道與生人異者，只此處處逆施造化，顛倒乾坤耳。凡有功德，有緣有道之士，遇吾此注，盡可施功，不受異端禍亂。然而天機(jī)盡泄於此，如有助德之人，得天啟沃，明白此旨，亦毋得輕泄，致於罪咎焉。至若經(jīng)雲(yún)“萬乘之主”，即人身中之元神也。夫人之心，莫不欲一身安泰，百歲康強(qiáng)，奈何知誘物化，欲起情生，而以身輕用於天下也！此氣虛浮而喪氣，此神躁動而失神，身之存者，蓋亦鮮矣，何況金丹大道乎？此注已將築基、煉己、結(jié)丹、還丹、玉液、小大周天之法則，詳細(xì)剖明，生等當(dāng)書縉紳，佩服不忘，庶知之真而行之至也。由是功成道就，永為天上神仙，不受人間苦惱，豈不甚幸，各宜勉旃！ 聖人之心，只求諸己，不求諸人。其施之於事物也，無為不通，隨在皆當(dāng)，內(nèi)無歉於己，外無惡於人?！兑住匪^“時(shí)止則止，時(shí)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shí)，其道光明”，殆斯人歟？其於行也，時(shí)而可行，行之而已。前不見其所來，後不見其所往，抑何轍跡之俱無哉！其行之善有如此。其于言也，時(shí)當(dāng)可言，言之而已。內(nèi)不見辱於己，外不貽羞於人，如何瑕摘之悉化哉！其言之善有如此。至於物之當(dāng)計(jì)，事之宜籌，揆之以理，度之以情，順理而施，如情而止，宜多則多，當(dāng)少則少，何須籌策之勞！即此因應(yīng)無心，物我俱化，非善計(jì)而何？更有宜閉宜結(jié)之事，其在他人不閉則亂，不結(jié)則散，而聖人外緣悉絕，內(nèi)念不生，完完全全，非所謂善閉者乎？雖無繩約之束，關(guān)鍵之防，而無隙可乘，儼若彌縫甚固，其不可開不可解也。不誠天理渾全，無懈可擊耶？之?dāng)?shù)者，殆順乎自然之天，不參以人為之偽，故其效如此。要皆內(nèi)修而外慕，自正而無它求。所以立己立人，人無遺類；成己成物，物無棄材。其濟(jì)人利物之善為何如者！是皆自明明德，又推之以理民及物，不謂之重襲其明哉？然而善人初不自知也，善人渾忘物我，故不善者感之而尊為師。善人亦不自滿也，見不善人，善人即以之為資，見善則從，不善則改——善人所由益進(jìn)於善而至於美大化神之域焉。若凡人自恃其才，自逞其能，見善者置之不問，不知奉以為模；不善者棄之如遺，反鄙之而不屑，不知見賢思齊，不賢內(nèi)省，善惡雖殊，而為己之師資則一也。似此不貴其師，不愛其資，殆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者，不誠昏昧人哉？夫善者師之，惡者戒之。隨在皆有益於己，無人不有益於身。是誠修己之要術(shù)，治身之妙道也，人其勉之！ 此見聖人之語，無所不通。事物之理，即性命之道，體用原是兼賅，本末由來不離。如雲(yún)善行無瑕跡，推之氣機(jī)流行，河車自運(yùn)，亦是如此。若有跡象，即屬搬運(yùn)存想，非自在河車，上合天道之流行。曰“善言無暇摘”，即無法可說，是名說法，又曰祖師西來意?？鬃釉唬骸疤旌窝栽?，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庇需烧从醒钥梢?，非聖人心領(lǐng)神會之宗旨。釋氏曰“道本無言，卻被人說壞了”，是其意矣。曰“善計(jì)無籌策”，周天之?dāng)?shù)，不過喻名三百之?dāng)?shù)，實(shí)非有爻策可計(jì)；有則非自然火候。曰“善閉無關(guān)鍵”，本是鴻濛未破，元神默默，元?dú)廒ぺぃ颠€於元始之初，以結(jié)胎而成聖。若有閉則有開，非內(nèi)煉之道也。曰“善結(jié)無繩約”，言神戀氣而凝，命依性而住。神氣吻合，複還太極，以結(jié)成黍米之珠，陽神之體。若有則勉強(qiáng)撮合，非自然之凝聚，而不可以複命歸真，顧其功效如此。而修養(yǎng)之要，不過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取法乎善與不善之類，返觀內(nèi)省以為功也。倘矜才恃智，傲法淩人，不貴其師，不愛其資，縱有才智，亦愚昧之夫，終不足以入道矣。于此見修道之要妙，聖凡原同一轍焉。 修煉之道，氣從陽生。運(yùn)轉(zhuǎn)河車，行憑子午。到得鉛氣抽盡，汞精已足，是鉛汞會合為一氣，此既得雄歸以合丹，尤要伏雌以養(yǎng)丹。故曰：“知其雄，守其雌?！狈蛐?，陽也；雌，陰也。陰陽和合，雌雄交感，而金藏于水；複水又生金，金氣足而潮信至，其勢有如溪澗然，自上注下，猶溪澗之所蓄糜窮。修行人知陽不生於陽而生於陰，故不守雄而守雌。久之微陽漸生，陰滓悉化，而歸根複命之常德，不可一息偶離。從此陰陽交媾，結(jié)成仙胎，於是逐日溫養(yǎng)以成嬰兒，有必然者?！段蛘妗冯?yún)“雄裏懷雌結(jié)聖胎”是也。既鉛汞會合，打成一片，複將此交媾之精，養(yǎng)于坤宮煆煉，真鉛生矣。此謂知其白守其黑。夫白，精也；黑，水也。此精未產(chǎn)之日，坤體本虛，因上與乾交，坤實(shí)為坎。是水中金生，賴?yán)つ敢责B(yǎng)成，故稱母氣?！段蛘妗冯?yún)“黑中取白為丹母”是也。得到真鉛既至，即運(yùn)一點(diǎn)己汞以迎之。左提右挈，靜候白虎首經(jīng)。果聽地下雷鳴，實(shí)有丹心貫日、浩氣淩霄之狀，我仍守我虛無窟子，不稍驚惶，此即煉精化氣時(shí)也。以後運(yùn)轆轤，升三車，由夾脊雙關(guān)上至泥丸，行子午卯酉四正之工，合春夏秋冬四時(shí)之序，此即為天下式。凡人物之生長收藏，亦無絲毫差忒不與天合變焉。由是上升下降，送歸土釜，化有象以還無象，複歸無極之天。此大周天之候，玉液之丹，即在此矣。斯時(shí)也，金丹既歸玄竅，複合青龍真一之氣，煉成不二元神，此即煉氣化神時(shí)也。再修向上一層，煉神還虛之道——惟混混沌沌，涵養(yǎng)虛無；渾渾淪淪，完全理氣；化識成智，渾聖如愚。一日一夜，言不輕發(fā)，心無它思，有如椎魯之夫，毫無知見?？v有侮辱頻來，儼若不識不知，一如舜之居深山，無異于深山野人焉。此即知成人之榮，守成仙之辱也。不如此不足以養(yǎng)虛合道。故曰：“開口神氣散，意亂火功寒。能知?dú)w複法，金寶重如山?！比敉l(fā)一言，妄生一念，即同走丹。道愈高，勢愈險(xiǎn)。煉丹到此，尤為危險(xiǎn)之地，是以古人道果圓成之後，裝聾賣啞，作顛放狂，殆為養(yǎng)虛合道計(jì)也。否亦何樂為此耶？所以心中無一物，實(shí)為天下穀。既為天下谷，尤須意冷於冰，心清似水，而真常之玄德，于此方能充足。然而真空不空，妙有不有。始而從無入有，繼而從有歸無，終則有無不立。此所以由太極而複歸渾樸，返本還原之道得矣。雖然，其聚則一，其散則萬。以至生生不已，化化不窮，何莫非器之所在；亦何莫非樸之所散！此樸散為器之說也。而聖人用之，不尚器而散樸，殆謂虛寂為一身之主宰，萬變之總持，猶人世官長無二。又曰“大制不割”者何？蓋以渾然之道，範(fàn)圍不過，曲成不遺，足為宰製之需；若或割焉，亦是矯揉造作，初非本來性天。聖人不割，亦還其混沌之天而已。學(xué)者知之否？ 此合孔德之容章並看，則知化精、化氣、化神之旨，盡於此矣。雖然，其中細(xì)密處吾不妨再言之：“昔日逢師親口訣，只要凝神入氣穴?！比舴寝捁夥嫡盏ぬ?，則金水必然渾濁。既知凝神坤宮，或作輟不常，則水火必然散漫，先天真一之氣又從何生？雖然，修煉之法，凝神要矣，而調(diào)息亦不可少焉。茍知神凝氣穴，而不知調(diào)呼吸之息，下入陰蹻穴中，則神雖住而息不暢，無以扇風(fēng)動火，使凡息停而真息見，凡心死而真心生。又況神火全憑神息，若無神息吹噓，不惟水火不清，亦且金胎不化。既凝神調(diào)息，知所歸宿矣，尤要神融氣暢之際，如天未開，冥冥晦晦，然後一切遊思濁氣，方能收拾乾淨(jìng)，猶日月剝蝕一番，自有一番新氣象，如此絪絪縕縕，于無知覺時(shí)，忽然有知有覺，即是太極開基，玄關(guān)現(xiàn)象，又是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shí)。此際能把得住，拿得定，正所謂捉霧拿雲(yún)手段。丹經(jīng)雲(yún)“時(shí)至神知”，又雲(yún)“真活子時(shí)”，正謂此也。此時(shí)即當(dāng)採取，若稍晷刻，又起後天知覺之私，不堪為金丹之藥矣。此個(gè)機(jī)關(guān)，總要于萬緣放下，一念不起時(shí)，急以真意尋之，方得真清藥物。總要靜之又靜，沉之又沉，於無知無覺時(shí)，尋有知有覺處，庶乎得之。既曰一念不起，又何事用意去尋？豈不是有意去尋，又落後天識神乎？殊不知此個(gè)真意，如種火然，不見有火而火自在，不過機(jī)動而神隨，自然之感觸有如此者。若謂真屬有意，則落於固執(zhí)。若謂真果無意，又隨於頑空。此有意無意之間，學(xué)人當(dāng)自會之?！兑住吩弧凹湃徊粍?，感而遂通”是也。如此方是真知真覺，要皆真意為之。雖然，真意由於真心，必其心空洞了靈，不以有物而增，無物而減。有此真心，方有真意。有此真意，乃有真息?？傄哂谢壅?，不錯(cuò)機(jī)宜，則煉一次自有一次之長益。到此地步，常常採取，自有真陽發(fā)生，還要煉己待時(shí)，不可略有一點(diǎn)求動之心，則後天識神不來夾雜，即先天至陽之精，真一之氣。久久薰蒸積累，自有大藥發(fā)生，可以返老還童。只怕不肯積功累行，以立外功。敦倫飭紀(jì)，以修內(nèi)德，無以為承受之基耳。俗雲(yún)：不怕一，只怕積。不怕驟，只怕湊。誠哉是言也。學(xué)人欲知用意之道，切勿徒聽自然焉可。 道本無聲無臭，清淨(jìng)自然。修道者亦當(dāng)不識不知，純?nèi)巫匀唬藲v代祖師心印，自開闢以至於今，無可或外者。無如世之異端旁門，反譏吾道為孤修寂煉，卒至頑空無用，我豈不自思哉？將欲取天下而行有為之政，吾見其不為而不得已，愈為而愈不得已也。蓋天下雖大，原有神器為之先。所謂先天大道，希言自然者是。天下為神器之匡廓，神器乃天下之主宰，天下可為而神器不可為也。茍有為焉，始則紛更多事，究至蕩檢逾閑，而天德盡廢，為之正所以敗之也。審是與其有為而僨事，何如無為而成功乎！與其有執(zhí)而失常，何如無執(zhí)而得道乎！況道原于天，天道無為，而自化生其中者，又何異耶？試觀初生之時(shí)，乾元資始，或陽往而行先；坤元資生，或陰來而隨後。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有必然者。他如氣之由伸而屈，吸之則油然而呴；氣之由屈而伸，呼之則悠然而吹。如是則生氣暢，生機(jī)永矣。至於稟受不同，剛?cè)嵋喈?，或受氣多而精?qiáng)，或受氣少而精弱，要皆後天之不齊。物生之各別，故有時(shí)而伸，氣機(jī)蓬勃上載；有時(shí)而降，氣機(jī)油然下隳。是皆天道之自然，非人力所可致也。雖下手之初，不無勉強(qiáng)之跡，然亦因其勢順其時(shí)，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勉強(qiáng)中寓自然，固久遠(yuǎn)而不弊耳。是亦聖人于采藥煉丹時(shí)，要知去其已甚，去其太奢，去其過泰，在在歸於中正，時(shí)時(shí)處以和平。雖曰有為，而亦等於無為矣；雖曰有作，而亦同無作矣。故有無相生，始可言大道。 此言大道無為——無為者，先天養(yǎng)性之學(xué)；然亦有為——有為者，後天煉命之工。須知有為無為，性命之修持名異而其中之主宰，總不可偶動，動則非中。無論有為不是，無為亦非。惟有中主而不亂，知時(shí)識勢，見可而進(jìn)，知難則退，則無為得矣，即有為亦得焉。主宰者何？即天下之神器是也。人能知得本原，一歸渾渾淪淪，虛靈不昧。始而有為，有為也是；終則無為，無為也是。不然概曰無為自然，則孔子何必言道，何必言困之勉行，何必言擇善固執(zhí)？知修身之道，端在性命；性命之功，須分安勉，不必強(qiáng)為分別，總在人神明其德。如治國然：治則用文，亂則用武，相時(shí)而動，聽天而行，庶乎左右逢源，無在不得其宜矣。第此可為知者道，難為板滯者言也。 上古之世，各君其國，各憶其民，熙熙皞皞，共安無事之天；人己渾忘，畛域胥化，又焉有戰(zhàn)爭之事哉？迨共工作亂而征伐起，蚩尤犯上而兵革興。於是文則有玉帛，武則有兵戎；治則用禮樂，亂則用干戈，朝廷所以文武並重也。然有道之君子，達(dá)而在上，輔佐熙朝，贊襄郅治，惟以道事人主，不以兵強(qiáng)天下。此是何故？蓋殺人之父兄，人亦殺其父兄。人心思返，天道好還。冤仇報(bào)復(fù)，靡有休止。又況兵過之鄉(xiāng)，人民罹害；師行之處，雞犬亦空。以故殺戳重而死亡多，屍填巴領(lǐng)旁，血滿長城，無貴無賤，同為枯骨。生之?dāng)?shù)不啻殺之?dāng)?shù)，死之人多於生之人。由是井裏蕭條，田野荒廢，而荊棘生焉。且肅殺之氣，大傷太和；乖戾之風(fēng)，上幹天怒。因而陰陽不燮，雨暘不時(shí)，旱幹水溢，頻來兇荒，饑謹(jǐn)洊至，民不聊生，朝不及夕。古雲(yún)大軍之後，必有兇年，勢所必至也。然而饑寒交迫，盜心日生；年歲兇荒，亂民迭作——亦有不得不為兵戎之詰者。古雲(yún)“兵貴神速，不貴遲疑”，故善用兵者，亦果而已矣。行仁義之師，望若時(shí)雨；解倒懸之苦，迎以壺漿。如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無非我武維揚(yáng)，殲厥渠魁已耳。何敢逞殺戮於片時(shí)，取強(qiáng)威於一己！其果而勝也，切勿自矜，矜則有好兵之念；切勿自伐，自伐有默武之心。就令除強(qiáng)暴於反掌，登人民於春臺，亦安邦定國之常、救世扶危之道，為將帥者分所應(yīng)爾，何足驕於人哉！夫驕人者好殺人者?？v使果敢彌亂，出斯民於水火，然有三心，雖無殺人之事，而殺人之機(jī)已伏於中，非道也。須知行兵之事，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即未損一兵，未折一將，不傷一民，不戕一物，亦未足語承平之雅觀。何況非聖王所斯許者，果而勿強(qiáng)焉可也?！对姟冯?yún)：“勸君莫覓封候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币源怂贾?，兵危事，戰(zhàn)兇機(jī)，非天下生生之道也。況乎主賓相敵，曠日持久，師老財(cái)殫，臣離民怨?？梢讯灰?，其何以為國乎？更有堅(jiān)壁相持，連年轉(zhuǎn)餉，一旦偶疏，而敵或扼其險(xiǎn)要，絕其糧餉——士聞風(fēng)而預(yù)走，軍望氣以先逃，昔日雄師，今成灰燼，亦何怪其然耶？夫亦曰物壯則老，其勢有必然者。且夫用兵之事，以有道誅無道者也。如此喜兵好戰(zhàn)，欲安民反致害民，欲弭亂反將生亂，不道極矣。夫誅無道而自行不道，何如屯田防寇，休兵睦鄰，早已之為愈也。否則如舜伐三苗，苗民負(fù)固，舜不修戎而修德，舞幹羽於兩階，七旬而有苗格。此不威之威，不武之武，勝於威武者多矣，為上者知之否？ 此言用火、行符、採取、烹煉之道，是有為有作。比用兵克敵，大是一場兇事，不可大意作去。如曾子之戰(zhàn)竸自惕，子思之戒謹(jǐn)時(shí)嚴(yán)，方可變化氣質(zhì)之軀，複還先天面目。若童貞之休，未經(jīng)鑿破，未曾損壞者，固可相時(shí)而動，遵道而行，無偏無黨，無險(xiǎn)無危，直致神化之域。如破漏之人與年老之體，後天鉛汞將盡，性命何依？不得不用敲竹喚龜、鼓琴招鳳二法，而後有玉芝靈苗，刀圭上藥，可采可煉，化凡軀于烏有，結(jié)聖胎于靈關(guān)。第火候至密，非得真師口傳，萬不能洞徹精微；即得秘密天機(jī)，然內(nèi)德外功，一有不滿，猶為神天所不佑。惟虛心訪道，積德累功；事事無愧，在在懷仁；以謙以柔，以忍以下；神依於氣，氣戀夫神；綿綿不絕，造到固蒂深根。決不時(shí)而忘之，紛紛馳逐；時(shí)而憶之，切切不已。故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qiáng)天下?！奔词贡M善，而火煆之後，凡氣已除，真氣未曾積累，勢必似無似有，微而難測。且有不煉而氣散，愈煉而氣愈散者，皆由心有出入，似蔓草之難除。故曰：“師之所至，荊棘生焉?！睕r乎神火一煆，陰氣難留，而多年之殘疾，自幼之沉屙，悉被驅(qū)逼——其輕者或從汗液濁溺而出，其重者或外生瘡毒而化，種種不一。修士不可驚為病也，只要心安即能化氣。可見煉己之道，必化凡體為玉體，變濁軀為金軀。切不可驚，驚則又動後天凡火，而大傷元?dú)庖病９试唬骸按筌娭?，必有兇年。”善用兵者貴果敢，善用火者貴神速。故曰：“果而已矣。”在修士當(dāng)此體化純乾之時(shí)，切不可恃；恃其才以為不饑不渴，可以行步如飛，冬不爐夏不扇，無端妙用，迥異常人，而自以為強(qiáng)也。自謂為強(qiáng)，又動後天凡火，不遭外人誹謗，必至內(nèi)藥傾危。況生一自強(qiáng)之心，即令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件件功成告畢，不差時(shí)刻，而自矜自伐，驕傲淩人，殊非載道之器?？v果于成功，亦必果於債事。傾倒之患，安可勝言哉！又況自恃其強(qiáng)，而不知謙下存心，雖與修德凝道，猶草木之堅(jiān)強(qiáng)者無生氣，反不敵柔脆者有生機(jī)。勢必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光陰愈邁，精氣愈衰，欲其長享生人之樂得乎？故曰：“物壯則老?！币源搜灾?，自高者適以自下，自豪者適以自危，不道甚矣！不如去其剛強(qiáng)之心，平平常常，安安穩(wěn)穩(wěn)，認(rèn)理行將去，隨天擺佈來，庶幾不強(qiáng)而自強(qiáng)，不道而有道耶？此下手用火之功，大有危險(xiǎn)存焉，學(xué)者其慎之。 聖人之治天下也，道德為上，政教次之。至不得已而興征伐之師，備干戈之用，長子師師，弟子輿屍。為貞為兇，《易》所深戒也。又況逞虎視之雄，奮鷹揚(yáng)之烈，耀兵革於疆場，肆威武於兵鄙，以侵伐為利用，以爭戰(zhàn)為能事者乎？如此用兵，非彌亂也，實(shí)佳兵也。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古人以止戈為武，此則以窮兵為能，非君常用之器也。君子常用之器為何？道也，德也，好生惡殺也。若言兵則殺機(jī)見矣。夫殺伐聲張，河山震動，雖雞犬為之不安，慘何極乎？況蚯蚓尚且貪生，螻蟻亦知畏死，物之至微至蠢者，猶深惡之，何論人乎？是以有道之士，不屑處也。凡物貴陽而賤陰——左為陽，生氣也；右為陰，殺機(jī)也。是以君子之居，平常尚左，獨(dú)至用兵之際，不尚左而尚右，其賤兵可知矣！就令除殘去暴，伐罪吊民，懸正正之旗，布堂堂之陣，要屬不祥之器，聖王所不樂耳。夫國家承平，固無需乎武備。一旦邊陲告急，叛亂頻生，萬不得已而用兵，亦惟是步伍整齊，賞罰嚴(yán)肅。凡師行之處，樂供壺漿；兵過之鄉(xiāng)，仍安耕鑿。所謂克柔克剛，以威以德者，於此可驗(yàn)矣。不逞兵威，不誇將略，惟是恬淡無為，從容自得。雖處戎馬紛爭之地，儼具步伍安祥之風(fēng)。以此取城，何城不克？以此制敵，何敵不摧？其勝有必然者。雖然，其勝也亦兵家之常，烏得謂鐘鼎銘勳，旗裳紀(jì)績？遂以此為後世美觀乎？倘以此為美觀，是必忍萬姓之荼毒，博一己之功名。無生人之德，而有殺人之心，亦奚可哉？夫樂殺人者，其心殘忍，其法森嚴(yán)，不能大度以容人，常苛刻而自是。斯人也不可得志於天下。如得志於天下，蒼生無遺類矣。古者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彼偏將軍，將之次也，反居其左；上將軍，將之上也，轉(zhuǎn)居其右。亦知專殺伐之權(quán)者為上將軍，偏將必稟命於其上，不得逞殺伐之威，是亦喪禮處軍禮矣。夫豈若國書對壘，命士卒鹹歌送葬之詞也哉？豈謹(jǐn)慎小心之至也。又曰“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者何？明戰(zhàn)伐之事，傷彼蒼好生之心，實(shí)出於無可奈何！故吊古戰(zhàn)場者，睹此屍滿城濠，血盈溝壑，天地一若含悲，草木一若生愁，而況人乎？即使戰(zhàn)而勝，群酋率服，萬姓又安，而反己思維，覺宇下蒼蒼赤子，遭鋒鏑而流離者半，死亡者亦半，心滋戚矣！何敢以奏凱還朝，歌功頌德而自炫其才能耶？念及此而毫無德色，反多戚容，仍以喪禮處之而已矣。孟子曰：“我善為陣，我善為戰(zhàn)，大罪也；惟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也?！庇衷唬骸巴煜虏灰员镏！弊阋娚裎洳粴ⅲ收邿o敵，允為治世之良模，而用兵非聖人之常道，王者所不貴也 此喻臨爐用火，實(shí)為老弱之人，扶衰救弊，不得已而為之，何敢矜奇立異，自詡為功耶？彼旁門左道，以進(jìn)火退符、采藥煉丹，一切有作有為之法，視為神仙之道，誤矣，遠(yuǎn)矣！然少壯之全，不須采煉之工，可以得藥結(jié)丹，而衰老之軀，氣質(zhì)物欲，濡染已久，不加猛烹急煉之功，則氣質(zhì)不化，物欲難除。以污濁之身，而欲行無為自然之道，安可得乎？是猶屋子不潔，嘉賓難迎。人須掃除身中污垢，而後色相俱空，塵根悉拔，本來真性，自在個(gè)中。雖然勉強(qiáng)修持，亦要安然自在，方不動後天凡火，有傷性命。故太上以恬淡為上，勝而不美。否則有後天而無先天，僅凡氣而無真氣。一腔火性，其能久耶？故曰美之者，是以殺人為樂也。以殺人為樂，則殺機(jī)滿腹，烏足為天下之主，受天下之福？其不可得志於天下也必矣。是知修煉之士，雖用作為工夫，亦要有仁慈惻怛之懷，謙下柔和之心，斯後天中方有先天。古人火候無爻策，藥物無斤兩，順天而動，率性而行。雖有作為，亦不為害也。 道本沖漠無朕，而實(shí)萬象森列，無人不具，無物不有。人物未生以前，此物實(shí)為之本。人物既生以後，此物又為之根。雖至隱至微，而要不可一刻離也；離則萬事萬物皆瓦裂矣。故曰“道常無名”。為學(xué)人計(jì)，不得不為之名。曰黍珠一粒，陽神三寸，自在玄宮，周通法界，猶之太樸完全。其物雖小，其用則大。天下萬事萬物，俱賴此以為君，孰得臣而後之耶？即如侯王操生殺之權(quán)，為萬民之主，孰敢不奉其命令？人茍得此太樸，拳拳服膺，守而弗失，雖殊方異域，莫不航海梯山而來，況近者乎？可見萬國賓服，皆由於斯樸之能守也。夫人自有生後，氣質(zhì)拘之，物欲蔽之，斯道之存者幾希。若欲抱樸完貞，惟效法天地而已。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猶人坎離交媾，水火調(diào)和。天地相合，而甘露垂珠，自然降于中宮，此陰陽燮理，日月同宮，誰為為之、孰令致之？皆由以道為之主宰也。然道究有何名哉？或曰“真鉛”，或曰“金丹”。古人制此名，皆為後之修士計(jì)耳。修士既知其名，即當(dāng)求實(shí)。彼自陰陽交媾，一點(diǎn)落于黃庭，就當(dāng)止其所而不遷，安其居而不動，斯大道乃常存也。既知所止，中有主而不易，又奚至生滅而遭危殆之辱耶？可見道散於外，浩渺無垠，渾淪莫測。及斂之於內(nèi)，混混沌沌，退藏有密。學(xué)者茍莫知統(tǒng)宗，無從歸宿，則散而無紀(jì)，即立己猶不能，焉能及人？故曰：“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蔽┯兄鳉w，所以成其大也。子思謂君子之道費(fèi)而隱，其即此一本散萬殊，萬殊歸一本之道也。 此章甘露是鉛汞合而始降，“知止”是神氣萃于中宮。太上俱渾言之，吾再詳?shù)乐簩W(xué)人欲修性命，先明鉛汞。古雲(yún)：汞是我家固有之物，鉛乃他家不死之方。若但言心性，無從捉摸，古仙真借名為汞。此個(gè)汞非他，乃心中靈液——從涕唾津精氣血液，後天所生陰滓物中，加以神火下照久久，化為至靈之液。此個(gè)靈液，元性所寄。蓋以本性原來清淨(jìng)，不染纖塵，與太空等。非從後天色身所有之精，用起文武火，加以神光了照，則靈液不化，靈性無依。故煉丹之士，必先煉精化氣，所謂“此精不是凡人精，乃是玉皇口內(nèi)涎?！庇窕时刃囊玻闹徐`液即涎也。既得精生汞化，由是靈液下降坎宮，真陽亦複上升，交會于黃庭內(nèi)釜，我以神氣凝注於此，久之真鉛從此蓬勃絪縕而有象，此即所謂“得藥”也。然靈液取真水也，真陽即真氣，真氣即鉛也。汞為精、鉛為凡，二者皆後天有形有象之鉛汞，只可順而生男育女，不可為長生大藥。必從此汞之下降，鉛之上升，會合中宮，凝神調(diào)息，片刻間兀兀騰騰，如霧及煙，如潮如海，才算是真鉛，可為煉丹之本，所謂坎離交而得藥也。於是運(yùn)起陽火陰符，逆從尾閭直上泥丸。泥丸久積陰精，與我這點(diǎn)真鉛之氣，配合為一，即所謂“乾坤交而結(jié)丹”是也。陽氣上升泥丸，有何景象？覺得頭目爽利，非等平日之昏暈，有如風(fēng)吹雲(yún)散，而天朗氣清，另有一番氣象，才算是真汞。以前之汞，還是凡汞，不可以養(yǎng)成仙胎。鉛汞會於泥丸，斯時(shí)之凡精凡氣，合同而化，不見有鉛，並不見有汞，是一清涼恬淡之味，化為甘露神水，香甜可口，不似平日粗精濁氣，即古人謂“醍醐灌頂”是。從上齶落下，吞而服之，遂入黃庭溫養(yǎng)，即封固矣。此個(gè)真精一生，渾身蘇軟如綿，欲睡不睡，欲醒不醒；而平日動盪之身心，至此渾然湛然，不動不搖，自安所止而得所止，又有何殆之有哉？此境非大靜大定不能。若夫採取之法，即一意凝注，毫不分散，古人謂之“不采之采勝於采”是。學(xué)人行一步自有一步之效驗(yàn)。若無真實(shí)處，工猶未至。天機(jī)畢露，人其自取證焉可。 修身之道，不外性命。人欲盡性立命，必先存心養(yǎng)性，保命全形。予以修之煉之，積之累之，則本性長圓，天命在我矣。然欲盡心，必先知性，知得人生之本，純乎天理，不雜人欲，謂之睿智。由此遏欲存理，時(shí)時(shí)省察，刻刻防閑，務(wù)令私欲盡淨(jìng)，天理流行，洞見本來面目，惺惺不昧，了了常明，即是圓明妙覺。此非外面想像，乃自家真知，他人莫能喻也。故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若欲立命，必先煉己。煉己有兩端：一曰物欲——物欲不除，天真難現(xiàn)。舍此而欲得藥結(jié)丹，亦猶嘉禾雜荑稗之中，不先芟荑，勢必苗莠並植。非先勝人欲，常操常存，則有定守，未必有定力也。故曰“勝人者有力。”一曰氣質(zhì)——?dú)赓|(zhì)不化，身何由固？所以剝膚存液，剝液存神，剝神還虛，層層剝盡，方能與道合真。茍非精固氣壯，焉能戰(zhàn)勝群陰，掃除六賊，致令一身內(nèi)外，精瑩如玉，變化凡軀，煉成仙體哉？故曰“自勝者強(qiáng)”。如是煉己了矣，命已立矣，功不於此盡乎？道不于此成乎？雖然，起火有時(shí)，止火有候，若當(dāng)火足之時(shí)，不行止火之功，精必隨氣之動而動，故知止養(yǎng)丹，如貧者之積財(cái)而富，常覺有餘。既知止火，尤要進(jìn)火以養(yǎng)丹，退火以溫丹。非有志之士，斷不能綿綿密密，不二之息如此也?！兑住吩唬骸疤煨薪?，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逼浼创藦?qiáng)行者有志之謂歟？自此溫養(yǎng)之後，但安神息，一任天然，無一時(shí)一刻之失所。子思子謂“至誠無息，不息則久”者此也。至若凡身脫化，真靈飛升，亦猶凡人之死。但凡人之死，死則神散；而聖人之死，死猶神完。形雖死而神如生，烏得不與天地同壽耶？ 此言知人道、勝人欲，猶是窮理盡性一邊之說。惟性見心明，洞徹本原，神強(qiáng)氣壯，煆盡陰滓，始能了性立命。性命不分二途，複歸於混沌未開之天，而陰神盡滅，陽神完成矣。其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尚有止火養(yǎng)丹?！段蛘妗冯?yún)：“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贝酥^也。夫煉精化氣，為入胎之始；煉氣化神，為成胎之終。不知止火，則氣不入於胎。精雖煉而為氣，猶可因氣之動而複化為精。且不知止火，則神不凝於虛空，氣雖煉而成神，猶可因神之動而複化為氣。故曰：“知足常足，終身不辱?！碧现?，非欺我也。至若神歸大定，氣亦因之大定。百年之久，渾同一日。一念遊移，即同走丹。如此任重道遠(yuǎn)，非強(qiáng)行有志者，不能常止其所，曆久而不敝也。三昧火化，立上淩霄，雖死猶生，其精神足與天地同壽。金丹始終，盡於此矣。 道本淵涵無極，浩蕩無涯?！对姟吩唬骸白笾笾酥?；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庇^此可見道之隨時(shí)取用，無人不遂，無物不充焉。斯道也，何道也？萬物生生之本也。道在天地，萬物資以為生，而不辭其紛擾。以道無不足，故其生無不暢也。雖然，生之遂之之道既足，而物賴以成，亦若物之自生自遂，而道不見為有，其成功為奚如乎？雖不名為有，而天地之大，四海之遙，無人不被其涵濡，無物不荷其帡幪。且聽物之自生自育，而道若不知其有生有育。普護(hù)一切，包涵萬有，斯誠“衣被萬物而不以為生”焉。道之功成，浩浩乎無可名也。常無欲也，無欲即常清常淨(jìng)，真常之道也。就其小而名之，雖一草一木之微，無有或外；彌綸萬有，無隙可尋；渾然一團(tuán)，纖塵悉化。此小莫能破之義也。故曰“常無欲可名於小”。就其大而名之，鋪天匝地，統(tǒng)育群生；亙古及今，包含萬夤，而究無一物之不歸，無一夫之或外。此大莫能載之旨也。故曰：“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於大?！甭}人之道，何其費(fèi)而隱哉？夫聖人與道合真，靜則守中抱一，渾同于穆之天。動則因物隨緣，儼寓時(shí)行之象。惟天為大，惟聖則之。聖實(shí)與天同其大也。然聖終不以為大也。惟不以為大，故能成其大，此所以為大聖人歟？ 此言道之浩浩，生萬物而有餘，被萬物而至足。無小無大，悉包個(gè)中。聖能成其大，皆由修造有本。今特詳下手之功：如打坐之時(shí)，先凝神，繼調(diào)息。到得神已凝了——不必有浩然正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只要心無煩惱，意無牽掛，覺得心如空器，一點(diǎn)不有。意若冰融，片念不生，此身聳立，恍如山嶽鎮(zhèn)靜，不動不搖——由是以神光下照於氣穴之中，默視吾陰蹻之氣與絳宮之氣兩相會於丹鼎之中。我即以溫溫神火細(xì)細(xì)烹煉，微微巽風(fēng)緩緩吹噓，自然精融氣化。此即煉精化氣也。何以知其煉精化氣哉？前此未采外來之氣，與吾心內(nèi)之神，兩相配合，會成一家。此個(gè)坎離各自分散，全不相依，呼吸亦不相調(diào)。到得收回外氣，以制內(nèi)裏陰精，氣到之時(shí)，陰精自化。上下心腎之氣，即合為一，自然絳宮安閒，腎府自在。外之呼吸，與內(nèi)之真息，合為一氣，渾如夫婦配成，聚而不散。日充月盈，真陽從此現(xiàn)象矣。此即化氣之明征也。既已化氣，再行向上之事。何謂向上之事？斯時(shí)呼吸合、神氣交，凝聚丹田，宛轉(zhuǎn)悠揚(yáng)，幾如活龍游泳，一日有無數(shù)變化。我惟凝神於中，注息於外，聽其天然，自然靜極而動，動極而靜，此即煉氣化神也。到得靜定久久，我氣益調(diào)，前此宛轉(zhuǎn)流行於丹田者，此時(shí)烹煉極熟，覺得似有似無，若動若靜。精看不覺，細(xì)會始知。此際務(wù)將知覺之心，一齊泯去，百想無存，萬虛全消，即丹田交會之神氣，聽他自鼓自調(diào)，自溫自煆，我惟致虛守寂，純?nèi)巫匀?，神入氣中而不知，氣周神外而不覺。如此烹煉一陣，自有一陣香風(fēng)，上沖百脈，遍體薰蒸。此所謂神生氣也。又覺精神日長，智慧日開。一心之內(nèi)，但覺一息從規(guī)中起，清淨(jìng)微妙，精瑩如玉。此所謂氣生神也。如此神氣交養(yǎng)，兩兩相生。斯時(shí)正宜撒手成空，不粘不脫，若有心，若無意。此煉神還虛之實(shí)際也。此三件功夫，一時(shí)可行可到。學(xué)人須遵道而行，不可但到神氣粗交，未至大靜，即行下榻。又不可但到神氣大交，凝成一片，兩不分明，未到虛無清淨(jìng)自在之境，速離坐地。必須照此行持，從煉精起，久久氣長神旺，化為清淨(jìng)自然，再加歸爐工法，然後合乎天地盈虛消息，與一年春夏秋冬氣象，如此始完全一周。工夫照此修持，自然我氣益調(diào)，我神益靜，中有無窮變化、不盡生機(jī)。由是日夜行工，綿綿密密，寂照同歸，自有真氣薰蒸，上朝泥丸，下流丹府，透百脈而貫肌膚，勃然有不可遏之狀，此河車之路，自然而通。我不過順其所通，而略微引起足矣。非若旁門左道，以自家私意空空去運(yùn)，死死去行，不觀他自動自靜，而為之起止也。久之丹成道立，走霧飛空，與天為徒。聖人之成其大，誠非輕易也已。 何謂大象？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大道。以其無所不包，故曰大象。究何象哉？殆無極而已矣。顧無象為象，究將何所執(zhí)乎？亦無執(zhí)為執(zhí)，斯於道不悖矣。人能常操常存，勿忘勿助，則大象執(zhí)焉，大道在焉。昔孔子告顏淵曰：“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笔侵蟮浪鶜w，即天下所歸。無論歸人歸道，俱是心悅誠服，又何害之有耶？吾知一氣相貫通，萬物皆默化。融融泄泄，上下相安於泰運(yùn)之天。此直自然之依歸，非一時(shí)所感激。茍徒飾片時(shí)之耳目，未始不源源而來。但如世之雅樂可懷，香餌可口，亦足令過客停驂，流連不去，然可暫而不可常也。惟道無味，不似肥濃甘脆，令人咀嚼不已，饜飫無窮，而人之爽口悅心者，自不厭焉。此無味中之至味，非世味之濃所可擬。雖然，道無方所，亦無形狀，難想像亦難捉摸。故曰：視不見，聽不聞，而取之靡窮，用之不竭，有如是也。誠範(fàn)圍天地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斯道之所以為大耳。學(xué)者其知所嚮往哉！ 此言人必效天地交泰，而後融融泄泄，不啻雅樂可懷，香餌堪味，令人歎賞不置。然其境地非易到也。茍當(dāng)私欲甚熾，血?dú)鈱⑺ブ畷r(shí)，不先從極動之處，漸而至於靜地，則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凡息不停，真息不見。惟動極而靜之際，勿來真意以主持之。此意屬陰，為之己土。少焉恍恍惚惚，陰陽交媾，大入杳冥之境，似夢非夢，似醒非醒。於此定靜之中，忽覺一縷熱氣，混混續(xù)續(xù)，氣暢神融，兩兩交會于黃房之間，將判未判，未判忽判。此即真鉛現(xiàn)象。心花怒發(fā)，暖氣融融，元神躍躍，不由感觸，自然發(fā)生，斯了玄關(guān)兆象，太極開基也。斯時(shí)惟用一點(diǎn)真心，發(fā)真意以收攝之。此意屬陽為戊土。其實(shí)一意，不過以動靜之基，分為戊己之土而已。蓋玄牝未開，混沌之中，有此真意為主，即無欲觀妙之意，謂之陰土；及玄牝開而真機(jī)現(xiàn)，即有欲以觀其竅，謂之陽土。一為無名天地之始，一為有名萬物之母。生天生地生人生物，皆此一點(diǎn)真意，為之貫注。修行人能以真意主宰運(yùn)行，庶不至感而有思，動而他馳。所謂天關(guān)由我，地軸由心；宇宙在乎身，萬化生於心，皆此時(shí)之靈覺，為之運(yùn)用而主持也。故曰，略先一息，則真機(jī)未現(xiàn)，采之無益；略後一息，則凡念已起，采之又多夾雜，不堪為我煉功大藥。此須有大智慧、大力量，方能於此一息中認(rèn)得清、把得定，以為成仙證聖之本。雖然，此個(gè)玄關(guān)，始而其氣柔脆，只覺微有熱意從下元起，久則踴躍周身，似有不可遏抑之勢。學(xué)人須於至微處辨得明白，以我真意主持，毫不分散，久之氣機(jī)大有力量，一任兀兀騰騰，隨其所至，不加一意，不參一見，斯得之耳。到得氣機(jī)壯旺，一靜即天機(jī)發(fā)動，迅速如雷，雖一切喧鬧之鄉(xiāng)，不能禁止?？傄徐`覺之心，為之主持，乃無差也已。 天有盈虛消長，人有壽夭窮通，此亦氣數(shù)之常。然只可以概凡夫，而不可以律聖人。聖人則有挽回天地之能，扭轉(zhuǎn)乾坤之德，要不外顛倒陰陽，逆施造化而已。即如時(shí)至秋也，萬物將收，而欲歙弱而難整，聖人則有張?zhí)斓刂畾膺\(yùn)，強(qiáng)血?dú)庵δ苎?。時(shí)至冬也，萬物皆廢，而欲槁奪而難生，聖人則有氣象之重興，歲月之我與者。此至微而至明，實(shí)常而實(shí)異，非聖人之莫喻也。易危為安，反亂為治，非神勇者不能臻此神化。然究其所為返還之術(shù)，不過曰柔、曰弱。惟其柔也故能勝剛；唯其弱也，故能勝強(qiáng)。所用者何？人無精則絕，魚無水則滅，一旦脫之於淵，則水涸而生機(jī)息矣。亦猶人元真一之精，則所存者幾希。人之與魚，同一不離乎水。但非天露之水，乃造道淵深，一元之水。汩汩乎來，頻相灌溉也。昔莊子謂相濡以沬，相呴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是其旨也。後世旁門，以有形有質(zhì)之精，為修煉長生之本，殆不知道之為物，剛健中正，純粹以精，都從恍惚杳冥、虛無自然而生者。其間火藥之密機(jī)、烹調(diào)之的旨，非聖師不授，非至誠不幾，非有功有德、虛心訪道、竭誠求師者，未易仙緣湊合。蓋天機(jī)密秘，天地至重，鬼神最欽，妄傳匪人，殃遺九祖。猶國家利用之密器，不可以輕示人。是以君子縝密而不出也，學(xué)者亦見及此乎？ 此言修道之士，真有宇宙在手，萬化生心之妙。然亦不過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順而取之，逆而施之足矣。非寓生機(jī)於殺機(jī)之中，即所謂至陰赫赫，至陽肅肅。赫赫出乎天，肅肅出乎地。由至陰而取至陽，所謂資機(jī)者此也。人能于黑山窟取陽，鬼窩裏取寶，即是盜生機(jī)於殺機(jī)之內(nèi)。要皆在天地虛空中取，人身虛靜處奪，此精才是真精，非世之凡精可擬。人能盜之不失其時(shí)，用一度工，自有一度之進(jìn)益。勸學(xué)者以柔以弱，立德立功，庶得神天之佑，自有仙人傳授口訣。否則最大事情，驚天地而動鬼神，縱是神仙，要皆不傳者多。蓋天機(jī)至密，天律最嚴(yán)，不可違也。莊子曰：“使道可獻(xiàn)人，則人莫不獻(xiàn)之於君。使道可進(jìn)人，則人莫不進(jìn)之於親。使道可與人，則人莫不與之于弟兄。使道可傳人，則人莫不傳之於子孫?！倍圆豢烧吆危空\以中無德而道不立，中無主而道不行也。合數(shù)聖之言觀之，則知國之利器，不可輕以示人矣。後世修士，切勿以大道為公，不擇人而授，以致自遭天譴，悔之無及。斯殆有公而不公，不公而公之旨，非下學(xué)所能參其微也，尚其懍之。 道雖自然無為，然著于無為，又成頑空之學(xué)。須于無為植其本，有為端其用，無為而有為，有為仍無為，斯體立而道行，道全而德備矣。所謂常應(yīng)常靜，常寂常惺，放之則彌滿六合，卷之則潛伏方衷。即此沖漠無朕之時(shí)，有此坐照無遺之概。雖曰無為，而有為寓其中；雖曰有為，而無為賅其內(nèi)。斯大道在我，大本常存。任尊貴王侯，若無此道為根本，則萬物皆隔閡而難化。惟能持守此道，則天下人物，性情相感，聲氣相通，自默化潛移，而太平有象矣。雖然，承平日久，古道難敦。此亦情所必至，理有固然，無足怪也。及創(chuàng)造頻仍，繁華肇起，人心愈險(xiǎn)，禍亂彌多。此又天地之氣數(shù)，人所不能逃者。惟聖人具保泰持盈之法，久安長治之謀。于文物初開之世，而以無為、無作、無思、無慮，渾然無名之太樸，為之修諸己而措諸人，導(dǎo)於前而引於後，純乎天不雜以人，所以內(nèi)鎮(zhèn)宮廷，外鎮(zhèn)天下。屯之初九，日盤桓利居貞，為草昧未開者之一鎮(zhèn)也。夫石蘊(yùn)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凡樸之鎮(zhèn)猶且如此，況無名之樸？合民物而一為之鎮(zhèn)乎？倘不歸渾穆，斷難使會極歸極，咸登衽席之安。惟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渾忘道德，不識天人，斯為得之。故曰：“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自正?！贝舜竦瓱o欲，郅治無為，上不知所為化，下不知所為應(yīng)，上與下兩相安于無為之道，有不知其然而然者。舜之無為而治，所以獨(dú)隆千古也。為民上者，可不以無為為本哉？ 此論治世之道，無為為本。修身之道，亦不外此。侯王比人之身，至尊至貴，俗雲(yún)“一劫人身萬劫難，既得人身遇已奇”矣。又聞?wù)?，不更美乎？于此不修，則精神必耗，身命難延。一轉(zhuǎn)眼間，氣息泯滅，又不知為鬼為蜮，或獸或禽。輪回六道，輾轉(zhuǎn)不停，何時(shí)才得出頭？今逢法筳大展，大道宏開，可不急急修持，而令歲月之蹉跎耶？萬物比人身中五官百體，精神血?dú)?，能守此無為常道，則諸慮自息，百骸俱理，肌膚潤澤，毛髮晶瑩，不啻金相玉質(zhì)。侯王能守，萬物自化，比一心內(nèi)照，則變化通靈。然火候未純，氣質(zhì)尚在。當(dāng)此精神大整，智慧頻生，或好談過去未來，以逞其才；或喜語建功立業(yè)以誇於世。種種作為，皆由道德未純之故。惟此玉液丹成，重安爐鼎，再辟乾坤，仍以無名太樸，傾於八卦爐中，內(nèi)用天然神火，外加增減凡爐，久久火化，連無名之樸亦渾忘焉。此無知無欲，恬然淡然，則凡身變化，自返還於先天一氣，而仙道成矣。所謂“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者。太上治世修身之道，其一以貫之者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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