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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樂燎原

下一番苦功惡補古詩文

近年來，或許因為東涂西抹地寫過幾篇賞詩品詞的專欄文章，斷斷續(xù)續(xù)地開過幾次古典詩文的培訓課程，有同仁常稱道我“術(shù)業(yè)有專攻”，甚至過譽為“知識淵博”“學養(yǎng)豐厚”云云。每每聽到這一類謬贊，我心里就發(fā)怵，真是惶恐無地。

由于歷史的原因，我上小學和初中時恰逢摧殘文化的大革命，當時古詩文的學習幾近空白（初中時囫圇吞棗地背誦過唯一的一篇古文是王安石的《答司馬諫議書》）；之后的高中和大學階段閱讀也很匱乏，積累甚少，我的古詩文底子是非常單薄的。

說實話，1984年8月，當我大學畢業(yè)走進鄂東南一所省重點中學時，面對高中教材里那些即將要向?qū)W生講授的古詩文，我的心里委實是惴惴不安的，或者說，是頗有點望而生畏的。

我自知秉性駑鈍，但好在還算勤奮。走上教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決計下一番苦功去背書。三年下來，當時人教版六冊高中語文教材里的文言詩文，除了讀高中時已經(jīng)背過的少量篇目以及選自《資治通鑒》里的一篇《赤壁之戰(zhàn)》外，其余則無論長短，幾乎整體上背過一遍。

與此同時，我堅持自修“古詩文基礎(chǔ)課程”主要還有兩個途徑：一是通覽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兩套叢書（“中國古典文學基本知識叢書”，全套近40冊；“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選讀”，全套20余冊）；一是堅持訂閱中華書局出版的《文史知識》月刊，且每期重點關(guān)注“治學之道”“文學史百題”“詩文欣賞”等欄目。

這些普及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極佳讀本和刊物，穿過歲月的風塵，其中的大部分至今仍整齊地擺放在我的書櫥里，泛黃而破損的封皮，圈畫或批注的筆跡，也算是我早年學習古詩文時“用功”的明證吧。

此外，我一如既往地堅持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一個名牌節(jié)目——“閱讀和欣賞”。這檔節(jié)目還是上大學時的一位同窗推薦我收聽的。該節(jié)目始播于上世紀60年代，主要播講古今中外名家名作的賞析。

其中古典詩文賞析部分，撰稿人大多是社會上公認的一批著名的專家學者，如陰法魯、蕭滌非、吳小如、袁行霈、夏承燾、周汝昌等等，介紹的作品是歷代詩文詞曲中的名篇，高中教材中的不少篇目也在播講之列，這在當時古詩文教學參考資料并不豐裕的年代，讓我如獲至寶，常常暗自驚喜。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閱讀和欣賞”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著名播音員播講，這為我學習普通話以及朗讀基本功的訓練，提供了一個高水準的平臺（我出生在大別山區(qū)的一個小鎮(zhèn)，自小學到高中，所有語文老師均用方言授課；上大學后，用普通話授課的老師也為數(shù)不多，更沒有條件開設(shè)朗讀訓練課程）。

記得當時參與節(jié)目的播音員陣容也是超強大的，聲名赫赫的齊越、夏青、丁然、方明、瞿弦和、常亮、陳淳等等，幾乎悉數(shù)上場，相繼播講。因為聽得多了，聽得久了，他們當中的幾位各具特色、個性鮮明的聲音，我差不多一聽就能識別出來。

如果說我今天在古詩文朗讀教學上還有些許心得體會，上述那些我始終未曾晤面的頂級教師功莫大焉。

如此堅持數(shù)年，我漸漸積累了一批數(shù)量可觀的優(yōu)質(zhì)教學資源。依賴于這些資源，那時候，我的古詩文的教學內(nèi)容，一方面緊扣教材，一方面又超出教材；而教學過程則常常是始于課內(nèi)，終于課外。

譬如，白居易的《琵琶行》新課剛一結(jié)束，我會請學生欣賞“詩國樂聲——介紹幾首唐詩的音樂描寫”；講完《孔雀東南飛》一詩，我又布置學生課后收聽“陸游的婚姻悲劇及其‘沈園’詩詞”??

初登講臺后的一段時間里，我的古詩文教學基本上就按名家的講稿照搬過來，根本就談不上運用什么教學方法或策略。

教學之旅痛并快樂

我特別眷念20年前的課堂，那時的高考應試似乎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的壓力，就是高三的課堂上也很少讓學生做大量的模擬試卷。

特別奢侈的享受是，學校還給語文課每周安排了三次晨讀（當時是六個工作日，語文、英語均安排三次），每次大約為40分種，這就讓我有了比較充裕的時間和學生一起大量“進補”精神食糧：烈日炎炎的初夏，穿插兩首唐人的詠蟬詩，品一品詩人的情懷志趣；雪花飄飛的冬季，又抄寫兩首宋人的詠梅詩，悟一悟其中的人生哲理??

我就這樣走在求索的道路上，和學生一起學習，一起進步，共同成長。

教學之旅是艱辛的。有時候，學生提出的疑難問題，教參并沒有給出明確答案；也有些時候，教參給出的答案學生不能接受。

譬如，在學習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時，教參對蘇詞結(jié)句“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一句的解讀，學生就不認同。這樣，就會逼著自己去思考，去研究。

之后的授課，我就以“凄苦困頓的心靈超越——《念奴嬌·赤壁懷古》結(jié)句意蘊探討”為題，向?qū)W生講解我對蘇詞結(jié)句所包孕的多重情感內(nèi)涵的理解，與學生一起交流、爭鳴。

像這樣，很多時候，一個教學難題的破解，一個教學目標的達成，在課堂上用時可能不足15分鐘，但對我而言，課下花的工夫有時或許遠遠不止150分鐘甚至1500分鐘。

教學之旅也是愉悅的。在日常教學中，我常常把自己當成學習者，既虛心向同行請教，也樂于向?qū)W生學習。

有一次，我指導學生自讀林覺民的《與妻書》一文，對這篇淺易的文言文，我僅布置一題：撰對聯(lián)，頌英烈。

全班學生傾情投入，躍躍欲試——讀文，初寫，討論，修改，交流，評析，沒料到竟佳作疊出，如“卿甚解吾不舍吾先死；吾至愛卿堪忍卿獨生”“曾夫妻相愛，小閣細語；今陰陽兩望，長空幽吟”“癡情兒女，昔日因情牽手，看窗外疏梅篩月影；赤膽英雄，今朝為國捐軀，見碑上英名照汗青”等等。

最終全班同學一致評出的最佳對聯(lián)是：“巾短，揮淚作與妻書，幽幽深情，兩地望眼，眼中淚濕短巾，托兒女繼父志，意洞仍在；情長，振氣唱就義歌，赳赳雄魄，一方筋骨，骨之氣蘊長情，為民眾報國心，忠魂尚存?！?/p>

仿佛是上蒼的賞賜，幾乎每一屆學生中，我都會有幸遇見一些這樣才華橫溢的學子，令我感佩，讓我受教，他們無疑也是我的良師益友。

我就這樣沉醉于中學古詩文的教學園地里，邊教邊學，一路走來，苦在其中，更樂在其中。

永不停歇的教學登攀

我在古詩文教學上有明顯進步和較大提升的階段，是1998年秋天自湖北黃石調(diào)至上海虹口任教之后。

這一時期，在教學研討、師資培訓、教材編寫、課標修訂、命題研究等各種活動中，我有更多的機會近距離地接觸到滬上中學語文界以及復旦、華東師大、上海師大等高校的一大批知名專家和學者。

他們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積淀，以及在教育教學上的真知灼見，讓我受益匪淺，也常常會讓我不自覺地想起荀子的一句名言——“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

我一直都很慶幸自己能較早地融入到滬上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和教研氛圍，也很慶幸自己尚有繼續(xù)登攀的愿望以及進一步提升的空間，因而在語文教育的視界上有更多機會站在一個又一個更高遠的層面上去學習，實踐，探索，成長。

10多年來，我開設(shè)的教學研討課、主題講座、學科報告、課程培訓以及撰寫的教學論文、專欄文章等等，幾乎沒有脫離高中古詩文教學的范疇。

結(jié)合這些年來自身的古詩文教育教學實踐，特別是對當前古詩文教學現(xiàn)狀的思考，我在教學上進一步強化了如下兩點基本認識。

首先，倡導中學生精讀中華優(yōu)秀古典詩文，走進先賢的精神世界，領(lǐng)略先賢的人格魅力，從中獲得心靈的滋養(yǎng)和人生的智慧，進而引發(fā)他們?nèi)ニ伎既松哪康暮蜕膬r值，是一件意義深遠的事情。

其次，沒有美育的古詩文教育是不完整的，有缺陷的。古詩文教育的靈魂應該是審美的。古詩文教學應引導學生進行審美閱讀和審美實踐，在潛移默化中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意識、審美情趣和審美能力。

在語文教學的路途上，或許正是因為經(jīng)歷了這樣的不斷學習和持續(xù)探索的過程，我的高中古詩文教學才漸漸帶有一點自己的個性或特色。

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2009年夏天，在上海市特級教師評審的答辯現(xiàn)場，年逾八旬的于漪老師，對我的古詩文教學注重“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開掘?qū)W生的學習潛能”的教學探索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并語重心長地強調(diào)教學要以“智教”為目標追求，讓學生走進“樂學”的優(yōu)化境界。

于老的諄諄教誨至今言猶在耳，讓我備感溫暖，備受鼓舞。

近年來，我在古詩文教學方法的探求上，仍常有“搗鼓”，也不乏“折騰”。

譬如， 今年春上，我將講授王羲之《蘭亭集序》一文時檃栝而成的一首五言古詩（全詩分“樂”“痛”“悲”三章，每章80言，凡240言），通過微信呈請86歲高齡的錢夢龍老師指正，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錢老的回復，說：“文章與詩詞互證，收互相發(fā)明之效，兼可拓寬學生視野，一石而三鳥焉。另，教陶令《桃花源記》亦有王維《桃花源詩》可引入教學?！?/p>

又說：“閣下《蘭亭》三章頗得原文神韻，也是佳作。” 錢老對拙作熱情洋溢的肯定與鼓勵，同樣給了我在古詩文教學上繼續(xù)探索前行的信心和力量。

寫到這里，錢老于70年前讀初二時創(chuàng)作的一首五律《登杭州南高峰北高峰》，又一次從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不見摩天嶺，雙峰自足奇。

未窮最高處，已覺眾山低。

俗境隨塵遠，飛鴻與眼齊。

還須凌絕頂，莫待夕陽西。

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教學猶如登山，愈登愈感艱難。回首自己30余年的教育教學實踐，我深切地體會到語文教育是一門永無止境的藝術(shù)。

雖然我也早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古詩文教學至今還遠未達到“未窮最高處，已覺眾山低”的境地，但是，“還須凌絕頂，莫待夕陽西”，在通向未來教學的路途上，我依然不會放慢孜孜以求的步履，不會放棄登高攬勝的夢想。

（作者系上海市復興高級中學語文教研組長，語文特級教師）

（本文選自《上海教育》2015年10B刊，更多內(nèi)容，請參考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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