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耀，男，號素心齋主，生于1945年，湖南省長沙人。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工筆畫學會會員，湖南文史館館員，長沙理工大學客座教授。 出版著作：《中國當代美術(shù)大家系列·周中耀》（四卷）（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周中耀工筆花鳥畫技法解讀》（天津楊柳青畫社）、《周中耀工筆花鳥畫集》（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周中耀畫集》（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周中耀——中國當代核心畫家作品集》（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周中耀工筆花鳥作品精選》（天津楊柳青出版社）、《中國藝術(shù)名師畫集——美院講堂——周中耀著》（中國美術(shù)學院出版）、《周中耀工筆牡丹作品選》（天津楊柳青畫社）等等。

詩意的情境

——周中耀對于工筆花鳥畫光色與景深的探索

中國美協(xié)理論委員會副主任、《美術(shù)》主編、國家近現(xiàn)代美術(shù)研究中心專家委員會委員 / 尚輝

盡管相對于水墨寫意那種以意取象、以筆寫繪的簡略性，工筆重彩以細渲漫染、精勾微描而顯得細微深婉得多，但如果和西方寫實繪畫相比，依然顯現(xiàn)出其簡略描繪的平面性特質(zhì)。這或許就是中國畫以意觀照并進行主觀性取舍的創(chuàng)作方法，平面性與簡略性既使在九朽一罷、三礬九染的工筆重彩中，仍然顯現(xiàn)出東方繪畫這種不可改變的審美本性。也基于此，描繪再深入的宋元工筆重彩，依舊是簡略而平面的。與水墨寫意相比，它們只存在繪畫方法的區(qū)別，而不存在創(chuàng)作理念的分野。從這個角度看，傳統(tǒng)工筆與寫意，實質(zhì)上都是以主觀取舍而進行簡略性與平面性繪寫的一種繪畫。但20世紀以來對于西方寫實繪畫的引進與嫁接，人物畫與山水畫都在這種寫 實繪畫的引進與嫁接，人物畫與山水畫都在這種寫實繪畫的嫁接與融合中，自覺與不自覺地進行了寫實性或現(xiàn)實性的轉(zhuǎn)向，花鳥畫在此過程中并未顯現(xiàn)出十分明朗的寫實性蛻變。

當然，就藝術(shù)的文化理念而言，花鳥畫從表現(xiàn)文人孤芳自賞向生活詩意的轉(zhuǎn)向，也無疑是這種現(xiàn)實性浸潤的結(jié)果；而花鳥畫繪畫語言上的這種寫實性的轉(zhuǎn)向，顯得就不顯著明確了。如果我們將當代工筆花鳥畫家的作品與清代郞世寧的工筆花鳥相比對，便不難得出這個結(jié)論。可見，即使在那個比今天更傳統(tǒng)的年代，不斷被中國文化改造的郞世寧繪畫，仍然在他的工筆畫作中難以舍棄寫實造型方法對于他根深蒂固的作用，而即使當代中國工筆畫家如何接受西方寫實繪畫的影響，簡略性與平面性也依然是中國畫家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色。

周中耀的工筆花鳥畫在當代中國畫壇的脫穎而出，恰恰在于他的探索使工筆畫如何在簡略性與平面性之中進行了適度的深度空間運用，并因此而在工筆花鳥畫中形成相對鮮明的情境再造的學術(shù)突破性。其實，完全汲取寫實性的深度空間，也許并不是件難事，難的在于，在工筆花鳥畫簡略性與平面性的審美范疇內(nèi)如何能夠進行此種空間深度的引進，并在花與鳥的自然生態(tài)再造中怎樣進行情與境的詩性提煉與升華。

這本畫冊收錄了周中耀自2009年至2015年間的工筆花鳥畫創(chuàng)作，而這個時期，可謂是他于工筆花鳥畫探索呈現(xiàn)出高度成熟的創(chuàng)作旺盛期。與他的同代花鳥畫家一意通過對于花鳥畫題材的擴大，尤其是通過對于熱帶雨林花鳥題材的表現(xiàn)來探索后現(xiàn)代社會的生命意識不同，周中耀仍然堅守描繪他所熟悉的湘楚地域的常見花鳥。芙蓉、山茶、玉蘭、梅花、櫻花、月季、曇花、蓮荷、牡丹、芍藥、秋菊、繡球、芭蕉、蘆花以及喜鵲、野鴨、大雁、鴛鴦、麻雀、漁鷹、伯勞、臘嘴、鷺鷥、鹡鸰、蜜蜂和蝴蝶等，都是他一生鐘愛的繪寫最多的花鳥題材。不過，恰恰是這些工筆花鳥畫史上常見的題材，卻通過他的富于人性的對象化，使他筆下的這些自然的花與鳥具有了人的情態(tài)與詩的意境，并通過平面與景深、實寫與虛繪、外象與形式等富于意味的切換而形成了屬于他的鮮明藝術(shù)個性。這或許可以用“大景深與大場景的生命之詩”、“光暈的景深與詩意的情境”和“深空間、淺空間在平面中的自由轉(zhuǎn)換”三個方面來概括和分析。

大景深與大場景的生命之詩

作為一位40后出生的畫家，周中耀在新中國六七十年代完成了他的繪畫求學經(jīng)歷、在八九十年代完成了他藝術(shù)創(chuàng)新所必需的廣采博取、歷練蛻變的學術(shù)儲備與文化積累，他在臨摹、白描、寫意乃至西畫的寫生、水彩等諸多方面都打下了至深的基礎(chǔ)，這一方面使他較深地進入了宋元工筆花鳥畫精工實寫的堂奧，另一方面則是使他努力用西學的空間與色彩概念融入雙勾染色的平面性的畫學體系，也因?qū)τ谖鳟嫿裹c透視法和水彩繪寫空間法的掌握而促使他開始將大景深、大場景的自然花鳥生態(tài)景觀納入工筆花鳥畫的大膽嘗試。

他的《洞庭潮》《洞庭湖畔》《洞庭晨霧》《洞庭漁歌》《朝暉》《秋樂圖》和《垂疊高低滿小園》等工筆花鳥巨作，無不是以大景深與大場景來重構(gòu)自然生態(tài)意境的代表。這些畫作已完全改變了傳統(tǒng)工筆花鳥畫折枝構(gòu)圖、局部取景的方法，而是將自然生態(tài)置于一種開放的視野里，畫框只是這自然生態(tài)之景的透視與截取。在這些畫面里，人們一方面看到傳統(tǒng)的那種通過折枝獲取的中心構(gòu)圖圖式，已轉(zhuǎn)換為自然景觀大場景的構(gòu)圖方法，畫面取景的截斷感反而讓人們產(chǎn)生了超出畫面框架之外的豐富聯(lián)想性；另一方面看到傳統(tǒng)線條勾廓的作用被降低，染的作用往往超越了勾勒的作用，視覺的造型與空間感獲得了較大程度的提升。

譬如，《洞庭潮》中以最大限度去描繪那一片海天一色的湖水之潮，灰藍的色調(diào)只能通過大面積的多層積染來實現(xiàn)，類似于傳統(tǒng)勾線的水法只是在近前的那幾朵浪花里才得以體現(xiàn)。與之相應，畫面右下角突兀的石磯、在石磯上棲息的野鴨以及那幾乎是用白粉點染的蘆花，都最大限度地削減了勾線而凸顯了空間造型的繪畫性。顯然，這些大景深與大場景的花鳥畫已進入西畫水彩風景的范疇，但在如何使之與工筆畫語言的對接上，畫家又進行了諸多探索。那石磯的勾皴與積墨、那野鴨工謹雅致的絲毛，乃至那些用暈染與雙鉤細繪的蘆葉，都較為充分地顯示了工筆花鳥畫所獨具的藝術(shù)語言。

光暈的景深與詩意的情境

如果說周中耀對于大景深大場景工筆花鳥畫的探索，還只是他花鳥畫現(xiàn)代性的一種新創(chuàng)，那么，工筆花鳥畫也因細渲漫染而尤其擅長微觀花鳥的描繪。景深，或許仍然是形成周中耀工筆花鳥畫個性特征的一個突破口。不過，對于他的那些微距描寫的花鳥畫而言，他又創(chuàng)造出前后層疊、前實后虛，并以光暈制造畫面光影迷離、光色虛幻的藝術(shù)情境。

在《重疊高低燦曉園》《水曲情長》《紅櫻灼灼艷曉園》《夜雨浥輕塵，朝來玉色新》《版納雨露潤香藤》和《青濃處處聞啼鳥》等眾多作品里，都不難發(fā)現(xiàn)，周中耀是如何將傳統(tǒng)工筆花鳥畫的單體折枝構(gòu)圖巧妙地轉(zhuǎn)換為層疊豐富、光暈斑斕的畫面的。這些畫面不再以留白為畫底，而是以多層渲染、積染形成富有深度的空間變幻，而這些色底在和近前那些工謹細微描繪的花鳥之間，形成影影綽綽、迷迷朦朦的花形鳥影的夾層，從而造成他的畫面前后豐富多變的景深。周中耀的這些花鳥畫作，仿佛使微觀中的花鳥始終處于煙雨迷離或月色朦朧之中，這種特定情境的渲染無疑也使他的花鳥畫更具有情境之中的詩情畫意。

而在前后層疊、前實后虛的花朵枝葉的描寫上，畫家既充分運用光暈來自由改變畫面整體的晦明變化，也成功地將傳統(tǒng)工筆畫的暈染、分染、接染和罩染等染法和傳統(tǒng)勾線的運用發(fā)揮到一個新的境界，從而體現(xiàn)了他既注重視覺效果的制造也注重文化品格的提升的現(xiàn)代性特征。譬如《水曲情長》近前綻放的梨花以線勾分染而實寫，遠景的梨花則通過勾染的厚薄呈現(xiàn)漸行漸遠的深度，而更遠處梨花似乎只用粉色撞出隱隱的白色來產(chǎn)生光暈的效果，由此形成了整個畫面光斑閃爍的動感。如此表現(xiàn)花朵在畫面光暈迷離的方法，在他的作品里可謂比比皆是，如《一樹梨花影搖中》《青濃處處聞啼鳥》《重疊高低燦曉園》和《紅櫻灼灼艷曉園》等。除了這種通過豐富的層疊使畫面呈現(xiàn)出空間深度的花樹花枝之外，光暈還為他的畫面制造出把花朵作為光源而形成中心輻射狀的光感，這種把花朵作為發(fā)光體而重新建構(gòu)的畫面光影效果，為他的工筆花鳥畫創(chuàng)造出更加神奇也更加玄妙的幻覺體驗。

譬如，《紅櫻灼灼艷曉園》把畫面左下位的那一簇櫻花設定為主發(fā)光體，其它櫻花一方面受其輻射而形成某些側(cè)光漸變的效果，另一方面則是呈現(xiàn)被光遮蔽而逐漸進入暗部的背光狀態(tài)?！赌纠C球》也是這樣，把繡球花作為一個球形的發(fā)光體，既讓繡球花上的眾多小花朵形成一個整體的球體形狀，也以此三大繡球花作為整幅畫的三處亮點而相對減弱畫面其它部位的亮度，使畫面顯得更加統(tǒng)一。有時，這種光暈也因渲染、積染與潑彩的復合運用，而造成整個畫面光影迷離、虛幻飄渺、工寫比對的意象。如《版納雨露潤香藤》《池邊芙蓉動，又是秋風起》等畫作，既通過撞水、潑彩和積染形成水色氤氳、光影迷幻的空間深度，也通過多處從花叢內(nèi)透射出的光照形成畫面整體的虛實變幻，從而將細謹工致的花朵描繪與富有光照感的虛幻的潑彩、渲染有機地組成一個整體。

周中耀這種以光暈、光斑及光的透疊創(chuàng)造出的工筆花鳥畫的空間深度，無疑貼近了人們當代性的視覺經(jīng)驗，而他的畫作之所以仍然呈現(xiàn)出濃郁的工筆花鳥畫的藝術(shù)魅力，還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這種對于光暈景深的新探索仍然是以詩意的營造為靈魂。也即，這種光暈的景深并非完全是視覺性的，而是巧妙地將光暈的景深轉(zhuǎn)換為詩意的情境。一方面，這種光暈的景深總是為迷離的煙雨、朦朧的月色而制造，使人睹畫如臨月籠瀟湘、霧鎖花苑；另一方面，畫面上的花瓣花萼、花枝花葉又總是通過細膩而簡約的描繪，呈現(xiàn)出苞蕾含露、欲綻羞閉的情態(tài)。而畫家對于畫面詩境的營造與升華，更體現(xiàn)了畫家以心寫花、用情繪花的精神性與情感性，當你讀“夜雨浥輕塵，朝來玉色新”、“清風拂拂梨花影，疑卻紛紛雪落時”、“青濃處處聞啼鳥”和“乍暖微寒沐春風”等這些畫題的詩句時，也不難體會畫家是如何將光暈的景深轉(zhuǎn)換為詩意的情境的。

深空間、淺空間在平面中的自由轉(zhuǎn)換

意境本是指山水畫的筆墨境界，但周中耀卻在他的工筆花鳥畫里通過時空描繪追求這種意境的表達，而且，這種意境常常表現(xiàn)出一種素樸的生活的美、一種充滿勃勃生機的生命意象。就像他的《紅墻夕照》的靈感來自于他從家園里偶然觀察到的那些夕照中棲息在蕉枝上嬉戲的雀鳥傳遞出的生活情致那樣，而這種生活詩意的表達，又是如此依賴于他在工筆花鳥畫領(lǐng)域所進行的種種語言探索?！都t墻夕照》是必需用光色描繪夕照的，但這種語言并非水彩，因而，我們在《紅墻夕照》的細察中欣賞到畫家如何能夠于深空間、淺空間和平面性之間進行自由的轉(zhuǎn)換。這既是周中耀工筆花鳥畫的語言探索，也可謂周中耀工筆花鳥畫的藝術(shù)語言特征。

在《紅墻夕照》中，夕照因投射在紅墻上而呈現(xiàn)出淺紅的底子，夕照將蕉葉的影子投射在紅墻上，這便形成了畫面富有深度的空間，但這種深度恰恰被紅墻與蕉葉的投影而平面化。就畫面被細微勾繪的主體而言，既很好地體現(xiàn)了工筆畫細渲漫染、雙勾填彩的特征，又在勾染之中逐步減弱輪廓線的作用，而凸顯斑雀、香蕉和花瓣那些淺空間中的體量，這種畫法顯然是在平面中求小空間、在小體量里求平面。富有意味的是，那投射在紅墻上的蕉葉是完全用寫意的大筆寫出，從而也和前景那些實繪的斑雀、香蕉和花瓣構(gòu)成了工與寫、虛與實的對比。

其實，周中耀最富有他個人風貌的工筆花鳥畫都具備這種既在深、淺空間與平面性之間自由轉(zhuǎn)換的語言，也通過寫意、潑彩與工筆的自如結(jié)合與穿插而形成虛與實、松與緊、工與寫的對比的特質(zhì)。譬如，《晨曲》《清風勁節(jié)》那用淡彩大面積暈染的畫底，就產(chǎn)生了煙霧拂竹的朦朧的深空間感，而近前的竹葉竹枝以及那單體或三只翹首啁鳴的山雀，則是細微刻畫、在淺空間里求得形體的豐厚實在，那些處于前景與背景之間的竹枝往往是輕勾淡染，工中有寫。再譬如，像《朝暉》《洞庭潮》《洞庭湖畔》和《秋樂圖》那些大景深大場景的可謂風景畫的花鳥畫，之所以在審美范式上仍歸于工筆花鳥畫，在筆者看來，正是畫家將那些過度自然的深空間進行了鋪底渲染而使之僅具有淺空間的特征，那些秋林、蘆花也完全減弱了飛花、枝椏與枝干間的透視性，使之完全處于一種淺顯虛淡的空間，以此最大限度地凸顯野雁、漁鷹和山雀那些平面卻細微的刻畫。

這種深空間、淺空間在平面中的自由轉(zhuǎn)換，當然也更多地體現(xiàn)在他進行微距描繪的花苞、花瓣、花萼、枝芽和葉片上，這使得他的工筆花卉更耐看而更富有新的視覺張力。譬如他畫的芙蓉花，從花瓣的尖到花瓣的根，往往會因紅白相間、濃淡相變的不確定性而為此花帶來極其生動的色彩變化，這恰恰是周中耀通過淺、深空間的過渡轉(zhuǎn)化帶來的極盡其顏、極其妙的獨特描繪方法。他的櫻花花瓣的繁復、層疊的變化，其實也是通過這種深、淺空間的過渡轉(zhuǎn)化來實現(xiàn)的。在此，他夸大了花瓣之尖到花瓣之根的過渡性，仿佛這個微距具有很深的空間，從而使他畫的花朵集光影與空間于一體。他畫的曇花、茶花、玉蘭與荷花的花瓣，也因這種深空間的運用而呈現(xiàn)出明顯的凹凸感，花瓣的質(zhì)地也隨之而顯得質(zhì)厚粉潤，嬌嫩垂露。這些局部的深空間又通過畫面整體的淺空間的中和，而獲得空間處理上的統(tǒng)一性。當然，不論深空間還是淺空間，都因工筆畫獨特的勾染語言而始終被平面性所鉗制，這或許就是周中耀工筆花鳥畫在突破中守正傳統(tǒng)的審美意蘊與藝術(shù)創(chuàng)造。

而從東方文化的審美屬性來看，周中耀的工筆花鳥畫即使畫出再迷幻的光色與再深度的空間，都不是對花鳥自然世界的客觀再現(xiàn)，而是在這種自然生態(tài)與生命的世界里去探尋人性審美最高貴的單純與質(zhì)樸，是文化的格調(diào)與品味決定了他在工筆花鳥畫中探索光色與景深的審美境界。

“花鳥人間---周中耀中國工筆花鳥畫展”于2016年3月11日在中國美術(shù)館（北京）隆重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