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索引：

一審：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2013）東一法民一初字第5789號。

二審：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東中法民一終字第172號。

　　上訴人（原審原告）：藍影。

　　上訴人（原審被告）：楊偉蓮。

　　原審第三人：鄧杰華。

　　藍影與鄧杰華于1999年登記結(jié)婚，系夫妻關系。2010年10月，鄧杰華通過楊偉蓮為藍影在平安人壽投保了平安智盈人生終身壽險。2011年4月，鄧杰華在其賬戶取款128000元，立刻存入楊偉蓮的賬戶。2011年10月鄧杰華在其賬戶里面現(xiàn)金取款100000元后存入楊偉蓮賬戶。2013年4月，在美宜佳商場里面，鄧杰華利用該商場里面的拉卡拉金融工具轉(zhuǎn)賬7000元給楊偉蓮。藍影主張上述三筆付款都是贈與行為，理由是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存在不正當?shù)哪信P系，這三筆款額支付都沒有合法的目的，而且藍影并不知情，楊偉蓮主張128000元已過訴訟時效，應該以藍影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quán)利受到損害之日起計算。藍影認為是在2013年5月份通過查詢銀行賬戶和從其他親朋好友口中得知鄧杰華有大量的錢財贈與給楊偉蓮，所以并沒有超過訴訟時效。2013年6月，藍影向原審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1.確認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的違法贈與行為無效。2.楊偉蓮返還藍影贈與財產(chǎn)人民幣235000萬元，并支付利息人民幣25503元（利息暫從楊偉蓮取得財產(chǎn)之日起計算至2013年5月20日止，按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算），合計人民幣260503元。3.楊偉蓮對藍影書面賠禮道歉。

　　楊偉蓮認為其與鄧杰華之間不存在贈與行為，也沒有所謂的不正當男女關系，2011年4月21日的128000元，系鄧杰華對楊偉蓮的借款，然后鄧杰華進行歸還；2011年10月12日的100000元，系鄧杰華代楊偉蓮存款；2013年4月6日的7000元，系楊偉蓮先把現(xiàn)金給了鄧杰華，鄧杰華再刷卡轉(zhuǎn)給楊偉蓮。楊偉蓮庭審后提交一份由鄧杰華出具的證明，證明的內(nèi)容與楊偉蓮陳述的款項來源基本一致。

　　藍影提出調(diào)查取證申請，申請法院向東莞市世紀城物業(yè)服務有限公司調(diào)取鄧杰華出入東莞某公館204房楊偉蓮住處的監(jiān)控錄像情況，并提交銀行轉(zhuǎn)賬憑證、借據(jù)、認購書、購房合同及發(fā)票、天然氣供用合同、手機信息資料、楊偉蓮騰訊微博截圖，以證明鄧杰華經(jīng)常進出楊偉蓮居住的住所，并為其住所開通天然氣，自稱是楊偉蓮女兒的父親。藍影還提交了一份親屬意見，該意見由鄧杰華姐姐鄧碧華、哥哥鄧愷華共同出具，大意為2010年末鄧杰華在網(wǎng)上與楊偉蓮認識后，行為開始反常，兩年內(nèi)，除涉案的235000元外，其另外的家庭收入二十余萬元不知所蹤，鄧杰華更先后多次向親屬、同學等以高息貸款，貸款金額與貸款成本超越其承受能力，根據(jù)其陳述及與楊偉蓮的信息往來記錄，顯示以上款項均已贈與楊偉蓮，供其購房、裝修等使用。2013年4月，楊偉蓮產(chǎn)下一女嬰，鄧杰華自認是父親。鄧杰華曾多次談到結(jié)束與楊偉蓮的不正當關系，但至今未見任何變化，請求法院維護社會公序良俗、主持正義。

　　鄧杰華承認楊偉蓮購買的某公館204房的管道天然氣供用氣合同由其簽訂，該房天然氣由其幫楊偉蓮開通。鄧杰華承認藍影提交的其與楊偉蓮之間手機短信內(nèi)容的真實性，也確認楊偉蓮騰訊微博上面的照片是其本人，并自認是照片中小孩的父親。對藍影二審提交的親屬意見，鄧杰華確認親屬簽名的真實性，但認為款項的用途并非如其親屬所說。楊偉蓮對鄧杰華關于三筆款項的陳述沒有異議，承認微博照片上的男人是鄧杰華，但否認鄧杰華系小孩父親，稱小孩父親系其前任男友。對于手機短信內(nèi)容，楊偉蓮不予確認，認為庭審不應該提及這些內(nèi)容。楊偉蓮承認現(xiàn)居住于某公館，居所的管道天然氣由鄧杰華開通，與鄧杰華是朋友關系，不清楚鄧杰華為何自稱為其女兒的父親。

　　原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藍影認為涉案的三筆款項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三筆款項均是銀行存款，在沒有證據(jù)證明不是藍影與鄧杰華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情況下，原審法院認定涉案的三筆款項是藍影與鄧杰華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

　　關于涉案的三筆款項是否是贈與行為的問題。第一筆128000元，楊偉蓮主張該款項系鄧杰華對楊偉蓮的借款，然后鄧杰華進行歸還，但未能對借款經(jīng)過舉證，不能證明楊偉蓮與鄧杰華存在借款關系，對楊偉蓮的主張，原審法院不予采信；第二筆100000元，楊偉蓮主張經(jīng)辦人是鄧杰華，錢是楊偉蓮個人的，但未能進行舉證，金額100000元，數(shù)額較大，無故交由鄧杰華存入自己的賬戶，不符合普通人日常的行為習慣，原審法院不予采信；第三筆7000元，楊偉蓮主張該7000元是楊偉蓮支付現(xiàn)金給鄧杰華辦理業(yè)務，楊偉蓮當時不在東莞，用鄧杰華的卡將錢轉(zhuǎn)入楊偉蓮的銀行卡里，若楊偉蓮支付現(xiàn)金7000元給鄧杰華，交托鄧杰華辦理用于裝修的工程款，按常理7000元會花費完畢，鄧杰華無需再支付楊偉蓮7000元，楊偉蓮的陳述自相矛盾，原審法院不予采信。涉案的三筆款項，藍影主張是鄧杰華的贈與行為，楊偉蓮與鄧杰華均不能舉證證明不是贈與行為，原審法院采信藍影的主張。藍影訴請贈與行為無效，涉案的三筆款項系藍影與鄧杰華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鄧杰華擅自將夫妻共同財產(chǎn)贈與楊偉蓮，未經(jīng)藍影同意或追認，鄧杰華的行為是無權(quán)處分，贈與行為應屬無效，原審法院予以支持。藍影認為其是在2013年5月份通過查詢銀行賬戶和從其他親朋好友口中得知鄧杰華有大量的錢財贈與給楊偉蓮，所以并不存在楊偉蓮所講的第一筆款項超過訴訟時效的問題，楊偉蓮與鄧杰華均不能提供反證，不能否定藍影的知情時間，藍影主張未超過訴訟時效，原審法院予以采納。藍影訴請楊偉蓮返還贈與財產(chǎn)人民幣235000元，楊偉蓮確認與鄧杰華私下成為好朋友，作為好朋友，理應知道鄧杰華已有家庭的情況，楊偉蓮無合法理由獲得對方大額金錢，損害了鄧杰華配偶藍影的合法權(quán)益，藍影訴請楊偉蓮返還贈與財產(chǎn)人民幣235000元，符合法律規(guī)定，原審法院予以支持；藍影要求返還其名下，涉案款項是藍影與鄧杰華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夫或妻在處理夫妻共同財產(chǎn)上的權(quán)利是平等的，因日常生活需要而處理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任何一方均有權(quán)決定，藍影要求返還其名下，不改變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屬性，原審法院予以支持。藍影訴請利息，應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檔存款利率，從楊偉蓮取得財產(chǎn)之日起計算至2013年5月20日止（藍影請求停止日）。藍影訴請超出部分，原審法院不予支持。藍影訴請楊偉蓮書面賠禮道歉，賠禮道歉一般適用于公民的姓名權(quán)、肖像權(quán)、名譽權(quán)、榮譽權(quán)等身份權(quán)受損害的法律關系，本案是財產(chǎn)損害的法律關系，藍影的訴請，依據(jù)不足，原審法院不予支持。

　　原審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八十九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五條、第一百四十二條、第一百四十四條的規(guī)定，缺席判決：一、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三筆款項的贈與行為無效。二、楊偉蓮于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五日內(nèi)向藍影返還贈與財產(chǎn)人民幣235000元及利息（應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檔存款利率，本金128000元從2011年4月21日起計算至2013年5月20日止，本金100000元從2011年10月12日起計算至2013年5月20日止，本金7000元從2013年4月6日起計算至2013年5月20日止）。三、駁回藍影的其他訴訟請求。

　　藍影、楊偉蓮均不服一審判決，分別向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二審審理后認為，原審判決關于利息部分處理有誤，應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檔貸款利率計算，予以改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九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的規(guī)定，判決：一、維持廣東省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2013）東一法民一初字第5789號民事判決第一項。二、撤銷廣東省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2013）東一法民一初字第5789號民事判決第三項。三、變更廣東省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2013）東一法民一初字第5789號民事判決第二項為“楊偉蓮于本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五日內(nèi)向藍影返還235000元及利息（應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檔貸款利率，本金128000元從2011年4月21日起計算至實際返還之日止，本金100000元從2011年10月12日起計算至實際返還之日止，本金7000元從2013年4月6日起計算至實際返還之日止）”。四、駁回藍影的其他訴訟請求。

　　本案是原配起訴“小三”要求返還夫妻共同財產(chǎn)，涉及到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處分、公序良俗、交易秩序等方面的問題，情況比較復雜，案件事實難以查清，要有理有據(jù)妥善解決這類型糾紛，首先需要厘清原告的請求權(quán)基礎，確定舉證責任的分配，案件審理難度較大。

　　首先，關于原告請求權(quán)基礎的問題。配偶將夫妻共同財產(chǎn)贈送給與其有不正當關系的“小三”，配偶一方是否有權(quán)提起訴訟請求“小三”返還財產(chǎn)?！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七條規(guī)定：“民事活動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擾亂社會經(jīng)濟秩序?！薄ⅰ吨腥A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四條規(guī)定：“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第十七條規(guī)定：“夫妻對共同所有的財產(chǎn)，有平等的處理權(quán)。”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十七條第（二）項規(guī)定：“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chǎn)做重要處理決定，夫妻雙方應當平等協(xié)商，取得一致意見?！笨梢?，夫妻對共同所有的財產(chǎn)，有平等的處理權(quán)，對于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chǎn)做重要處理決定時，夫妻應取得一致意見，配偶基于不正當關系向“小三”給付財產(chǎn)，違反公序良俗，損害配偶一方的財產(chǎn)權(quán)益，配偶一方有權(quán)要求取得財產(chǎn)的“小三”返還。

　　其次，如何認定配偶與“小三”之間是否存在不正當關系是案件審理的難點。該類案件中，作為原告往往很難提供直接證據(jù)證明配偶與被告存在不正當關系，法院往往需要根據(jù)原告提供的證據(jù)以及各方的陳述等間接證據(jù)推定是否存在不正當關系。本案中，鄧杰華在一審時并未到庭參加訴訟，原審法院沒有直接認定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是否存在不正當關系。二審法院為查明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是否存在不正當關系，要求鄧杰華本人到庭接受法庭調(diào)查。根據(jù)鄧杰華為楊偉蓮開通居所天然氣，楊偉蓮在微博上傳鄧杰華與其女兒的合照，鄧杰華的親屬指證鄧杰華與楊偉蓮的關系已損害鄧杰華與藍影的婚姻、鄧杰華自認是楊偉蓮女兒的父親等，二審法院采信藍影的主張，認定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存在不正當關系。若該類型案件中苛求原告提供直接證據(jù)證明配偶與被告存在不正當關系，則往往不能支持原告的主張，法院是根據(jù)社會生活經(jīng)驗并結(jié)合當事人陳述、能夠提供的間接證據(jù)進行綜合判斷。

　　再次，在認定配偶與被告存在不正當關系后，相應的舉證責任將轉(zhuǎn)移給被告，被告應舉證證明收取款項或財物的合法性。本案中，雖然鄧杰華二審時仍然否認案涉三筆款項是基于不正當關系贈與給楊偉蓮，但對于128000元，楊偉蓮主張系鄧杰華歸還的借款，此主張雖與鄧杰華的陳述一致，鑒于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的關系，僅有鄧杰華的承認不足以證明楊偉蓮的主張，楊偉蓮須進一步證明借款合意的達成及當初出借款項時的交付方式，對此，楊偉蓮未完成證明責任。對于100000元，楊偉蓮陳述系其交付現(xiàn)金給鄧杰華，由鄧杰華代其存入賬戶，但鄧杰華往楊偉蓮賬戶存入100000元的當天，從自己賬戶同時取款100000元，對所取款項的用途，鄧杰華未能給出解釋，可以推定鄧杰華所取的款項與存入楊偉蓮賬戶的款項為同一筆；至于7000元，楊偉蓮主張系基于請求鄧杰華幫忙結(jié)算裝修款而給付現(xiàn)金，但又主張鄧杰華系使用楊偉蓮的信用卡與裝修公司結(jié)算的，所以最后返還7000元給楊偉蓮。既已將信用卡交給鄧杰華使用，又另行給付一筆現(xiàn)金，二審法院認為楊偉蓮此說有悖常理，對楊偉蓮關于7000元的主張，亦不予采信。綜上分析，鄧杰華以及楊偉蓮均未能舉證證明三筆款項往來的合法性，應承擔舉證不能的后果，結(jié)合鄧杰華與楊偉蓮之間的關系，二審法院采信藍影的主張，認定案涉三筆款項是鄧杰華贈與給楊偉蓮。鄧杰華對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處分行為損害了藍影的利益，違反公序良俗，故認定贈與行為無效，判令楊偉蓮向藍影返還案涉款項。這類案件中，在認定存在不正當關系后將收取款項正當性的舉證責任轉(zhuǎn)移給被告，既有利于保護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處分權(quán)，也有利于維護交易秩序的安全及穩(wěn)定。

　　最后，關于被告應返還原告的財產(chǎn)份額，是全部案涉款項還是一半款項。有觀點認為，夫妻共同財產(chǎn)是夫妻共同所有的，配偶處分財產(chǎn)的行為損害的是另外一方一半的財產(chǎn)權(quán)利，作為原告也僅能要求返還一半。但夫妻共同財產(chǎn)是共同共有，并非按份共有，在沒有依法分割之前不能簡單認為是夫妻兩人各占一半份額，故案涉整個財產(chǎn)處分行為都因為違反公序良俗而無效，原告可以要求被告全額返還，并可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檔貸款利率要求支付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