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馮唐翻譯泰戈爾的《飛鳥集》,仿佛在文藝圈內(nèi)掀起了軒然大波,連帶著圈外的普通青年們也興致勃勃地看起了熱鬧。小文不才,追尋泰戈爾詩之本意,也試著選譯了七首,并與鄭振鐸版和馮唐版分別作了對比與賞析,歡迎同好們在文末點評。 原詩 - Men are cruel, but Man is kind. 鄭振鐸 - 獨夫們是兇暴的, 但人民是善良的。 馮唐 - 庸眾是殘酷的, 每個人是善良的。 小文 - 每個人都是這么良善, 為什么, 一旦成群, 就變得如此酷殘? 【賞析】 泰戈爾與其說是一個大詩人,不如說是一個哲人與思想家。比如這篇《飛鳥集》第219首,就包含了詩人深邃的思想,洞見了詩作之后發(fā)生的幾個人類丑惡大事件的人性根由,如納粹德國、軍國日本、文革中國等。 可惜鄭振鐸版徹底譯錯了。 英文原文“Men are cruel, but Man is kind”。“Men”翻譯成“獨夫們”,“獨夫”與“們”本來就互相矛盾。但更大的錯誤在于把單數(shù)的“Man”翻譯成復(fù)數(shù)的“人民”,完全是把泰戈爾的原意理解錯誤了。泰戈爾真正想表達的是:人性本善,但一旦集結(jié)在一起成為“群眾”,卻很容易被利用和驅(qū)動去做一些非常殘忍和暴酷之事。 相比之下,馮唐版在理解上是準(zhǔn)確的,但過于平實,不像首詩,不容易被讀者理解,力量也不如用質(zhì)問句式強大。 原詩 - The song feels the infinite in the air, the picture in the earth, the poem in the air and the earth; For its words have meaning that walks and music that soars. 鄭振鐸 - 歌聲在天空中感到無限, 圖畫在地上感到無限, 詩呢,無論在空中,在地上都是如此。 因為詩的詞句含有能走動的意義與能飛翔的音樂。 馮唐 - 歌無極, 在空氣里。 畫無極, 在大地上。 詩無極, 在空氣和大地。 詩的字句里, 有能流轉(zhuǎn)的意義, 有能翱翔的樂音。 小文 - 歌聲無盡, 在遼闊的天空里。 畫卷無垠, 在廣袤的大地上。 詩歌無限, 樂音翱翔在天空, 意義行走于大地。 【賞析】 這是《飛鳥集》第204首,抒發(fā)了泰戈爾對詩歌的精神偉力的歌頌 - 美好的詩歌,既能像歌聲一樣穿透天空,也能像畫幅一樣席卷大地。三個版本都做到了“信”和“達”,且看看哪首譯作更“雅”一些罷。 原詩 - 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is ear, 'I am death, your mother. 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 鄭振鐸 -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 輕輕地在他耳旁說道: “我是死,是你的母親。 我就要給你以新的生命。” 馮唐 - 白日將盡, 夜晚呢喃。 “我是死啊, 我是你媽, 我會給你新生噠。” 小文 - 夜晚輕吻著, 正在逝去的白晝。 同時 - 在他的耳邊低語: “今天, 我是你的終止。 明天, 我將成為你的母親, 賦予你嶄新的開始?!?/p> 【賞析】 這是一篇充滿了哲學(xué)意味的詩。鄭版基本上就是直譯,沒人敢說他翻錯了。馮唐對這篇的翻譯充滿了爭議,不是針對詩意,而是針對其網(wǎng)絡(luò)化(“噠”)和大白話(“你媽”)的表現(xiàn)形式。馮唐太過看重押韻,以至于讓一首嚴(yán)肅文雅的詩作流于口語。 但真正的問題其實還是在對詩人原意的把握和理解上。小文認(rèn)為,“始終”要比“生死”更符合泰戈爾的原意?!叭铡迸c“夜”,不是“生”與“死”,而是“始”與“終”的周而復(fù)始的哲理關(guān)系。泰戈爾真正想表達的是陰陽相生和生命不死的循環(huán)理念。 小文順便再給出一首古漢語形式的譯文,短短十六個字,可能其哲學(xué)的力量更加沉重 - 夜語于晝:吾乃爾母,爾從吾終,且自吾始。 原詩 -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xternal. 鄭振鐸 - 世界對著它的愛人, 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 它變小了, 小如一首歌, 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馮唐 - 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揭開褲襠, 綿長如舌吻, 纖細如詩行。 小文 - 浩瀚的世界啊, 在愛人眼里, 小如一首歌, 柔若一個吻。 【賞析】 這一篇翻譯的關(guān)鍵,其實還是在于對詩人原意的把握。馮唐的“褲襠”之譯當(dāng)然非常任性,但鄭振鐸就準(zhǔn)確找到了泰戈爾的本意了嗎?鄭版幾乎每個字都是直譯,可依然讓人一頭霧水 - 世界有愛人嗎?它為什么揭開面具?為什么揭開面具會變??? 無論是馮唐版,還是鄭振鐸版,都是把詩句的重心放在了“世界”上。但是,在詩人的心里,真正的主語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的“愛人”,或者說是愛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我們的翻譯是從“愛人”的視角來看世界,那么一切都將會變得那么的合理與美麗:我們熱愛這個世界,世界再大再浩瀚,對我們而言,也不過就是動聽的一首歌,融融的一個吻而已。 讀泰戈爾的詩,必須站在哲學(xué)的高度去理解詩人大愛的心。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形容世界變小,要用“歌”和“吻”這種無形的東西。其實,“一念一世界”,泰戈爾以為,我們眼前的世界,不過是心中的感受而已。“mask”(面具)的真正意思是“表象”!敬畏世界的人,看不透這層表象,會認(rèn)為世界是浩瀚的,是威嚴(yán)的,是不可抗拒的。但是在熱愛世界的人看來,浩瀚的表象并不存在 - 世界就是愛的感受,是“歌”的動人,也是“吻”的熱烈。 原詩 - He who wants to do good knocks at the gate; he who loves finds the gate open. 鄭振鐸 - 那想做好人的, 在門外敲著門, 那愛人的, 看見門敞開著。 馮唐 - 想做善事的人, 敲了敲門。 愛滿心房的人, 自己敞開著門。 小文 - 善, 須跨過門禁; 愛, 可直抵人心。 【賞析】 此詩(《飛鳥集》第83首)必須意譯,否則就失去了泰戈爾詩意的神韻。泰戈爾此詩,想表達的是“do good”(行善)與“l(fā)ove”(施愛)的本質(zhì)區(qū)別。 本詩的核心關(guān)鍵詞是“gate”(門)!要譯好此作,必須搞清楚的是,這到底是什么門?誰的門? 鄭版的直譯之所以讓讀者摸不著頭腦,在于兩點,一是“do good(做好事)”的含義很模糊,二是完全沒有解釋清楚這個“gate”(門)。馮唐的改進之處是點出了'do good'指“行善”,內(nèi)涵立即清晰了。但馮唐譯作的后兩句,則完全搞錯了主語 - “gate”不是施愛者的門,而是被愛者的門。估計馮唐和鄭振鐸一樣,也沒有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門”。 泰戈爾為什么在這里用“gate”,而不是“door”?與door相比,gate的“界限”之意更加明顯,更加具有“守護”、“分界”的含義,并不強調(diào)一定要是具象化的固體且完整的門,如木門、鐵門。所以,我們更加明確,在詩里,這個門就是人們看守自己最牢的心防、心門。 泰戈爾想說的是,對于行善者,他必須與受善者溝通,敲響并跨過接受恩惠的人的心門。而對于心中真正有大愛的人,他與所有人的心都可以直接連通,被愛的人的心門對他是完全敞開的。因為,愛不是施舍,愛的雙方是平等的。 原詩 - The burning log bursts in flame and cries, 'This is my flower, my death.' 鄭振鐸 - 燃燒著的木塊, 熊熊地生出火光, 叫到,- “這是我的花朵, 我的死亡” 迸放著熊熊火光。 它哭喊著 - “最美麗的花朵, 只在我生命的盡頭盛放!” 【賞析】 最后兩首找不到馮唐版的,我們就直接對比鄭版吧。這首詩(《飛鳥集》第200首),鄭振鐸還是譯得太直,對泰戈爾內(nèi)心里生命、美麗、死亡與終結(jié)的關(guān)系表達不夠。 原詩 - I shall die and die again to know that life is inexhaustible. 鄭振鐸 - 我將死了又死, 以明白生是無窮無竭的。 小文 - 我欲千百次的輪回, 只為了 - 無盡生命的尋追。 【賞析】 泰戈爾在這首詩(《飛鳥集》第281首)里再次表達了他對生死循環(huán)的看法。在泰戈爾的思想體系里,生命是無盡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結(jié)束,而是生命的開始。這其實也正是來自印度的佛教的“輪回”的概念。所以,鄭版的直譯“死了又死”,既笨拙又缺乏詩意,根源還是在于對泰戈爾思想的理解不深刻?。?/p> 長按識別二維碼,一鍵加關(guān)注 本文編者微信公眾號“民國文藝”介紹:那是一個大時代,那是一個胡適、林語堂、沈從文、魯迅、齊白石、徐悲鴻、張愛玲、徐志摩、林徽因等群星璀璨、大師輩出的時代!讓我們跟隨著大師的足跡,一起領(lǐng)略那個伴隨著清新壯闊的文藝復(fù)興的民國大時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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